么梁先生那般风光霁月,这个梁齐瞻却跟个未经教化的泼猴似的!
过了两天学子们又发现他竟敢公然在书斋里看艳图,天呐,他才九岁,爹娘到底是怎样个惊世骇俗的教法,才能把儿子养成这幅德行!
在学子们又一次集体谏言,大有此泼猴不走他们便不学的架势之后,梁齐因终于将梁齐瞻召到面前,打算跟他好好“谈个话”。
当然是谈不好了,梁齐瞻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对他不叫六哥,也不称世子,一口一个痨病瞎子喊得起劲,陶叁气得要打人,梁齐瞻也不怕,指着他的鼻子又骂道:狗奴才。
梁齐因默然不语,见与他讲不通便转过身打算离开,他越不做声梁齐瞻便越觉得他娘说的话是真的,这个六哥软弱可欺,没什么好怕的,娘还说了,只要过几天,他便会身败名裂,世子之位就会变成自己的。
于是胆子越发大了起来,竟敢对着梁齐因的后脑勺扔石头,只不过手刚扬起便被人提着领子拎到了半空,紧接着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小崽子,你找死呢?”
梁齐瞻后脖颈一凉,手里的石头“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蹬了蹬腿,反手去抓拎着自己衣领的手,嘴里嚷嚷道:“放开老子!放开老子!”
身后人冷哼一声,提着他往旁边一扔,力道不轻也不重,梁齐瞻正好一屁股坐在硌人的石子上,疼得顿时龇牙咧嘴,鬼哭狼嚎起来。
听到声音后梁齐因转过身,神情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扬起嘴角,眼睛亮了亮,“你怎么来了?”
方才拎着梁齐瞻的人正是季时傿,她嫌弃地拍了拍刚刚碰过领子的手,闻言抬起头微笑道:“出来踏青,正好走到嵩鹿山附近便顺道上来了,没想到你也在。”
梁齐因低眉敛笑,“我在这儿帮沈先生整理古籍。”
季时傿走上前,“古籍?什么样的?”
“我带你去藏书阁看看?”
“行啊,走。”
一旁坐在地上嚎了半天没人理的梁齐瞻:“……”
藏书阁在后山,其实就是两间瓦房,里面呈放了数个书架,一走进去便闻到一股浓浓的墨香味儿,还有一点潮湿的气息。
梁齐因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两天总下雨,有些书便受潮了,还没有来得及拿出去晒,味道不好,让将军见笑了。”
季时傿摇了摇头,“没关系。”
两个人往里走,藏书阁内只有两副桌椅,平时学子们都是借阅书籍后便离开,看完再返还,其中一幅桌椅留给每日值守的学子,另一幅是修复古书时用的。
今日因为梁齐因在,藏书阁内便没有学子值守,他将两边的窗户打开,里面顿时亮堂了一些,潮湿味也散了点。
季时傿绕着书架走了一圈,觉得有点熟悉,又不太熟悉,毕竟以她从前的性格,八百年都绝不会往藏书阁跑一趟。
走进昏暗的里间,桌上摆放着几本破破烂烂的书,有的遭了虫蛀,有的沾了污渍,还有的则受潮霉烂,或是长时间经风吹日晒,一碰就碎了。
因为沈先生年事已高,不宜过劳伤神,所以梁齐因会经常上山帮他修复残破古书,或是整理注释前人留下的手稿。
良工需具补天之手,贯虱之睛,灵慧虚和,心细如发。梁齐因的眼睛看不清楚,他想要做好这件事情就比常人要更难些。
桌上置有隔板,一旁有书浆,排笔等工具,梁齐因俯身将灯点上,抬眼看向神色好奇的季时傿,温声道:“要试试看吗?”
季时傿立刻点了点头。
梁齐因浅浅笑了笑,转身从后边的柜子里拿出两条襻膊,将其中一条递给季时傿,道:“这条是新的,你用吧。”
季时傿接过,反手在身后打好了结,她低下头,站在对面的梁齐因已经拿起软毛的排笔,从一旁找出本沾染污渍的旧书,轻轻地扫过上面的浮土与泥尘,简单明了地做了个演示,道:“这是‘去污’。”
接着又将破损的书页置于隔板上,用毛笔沾染浆水涂抹在破洞周围,再用色泽相近的纸张顺纹铺陈在书页上,将凹凸的地方抚平,最后将多余的纸张撕下,这块破损的地方便修复好了。
“这是‘托裱’。”
“天晴时需得晾晒,之后还要捶打、齐栏、松页来防止粘合,做完这些便能装订了。”梁齐因将步骤解释了一遍,说完将笔递给季时傿,轻声道:“试一试。”
修复古书是个细致活,断不能敷衍对待,季时傿顿时僵直立住,双手在身侧擦了擦,唇线紧绷,脸上带着一种慷慨赴死般的庄重。
察觉出她的状态后梁齐因愣了愣,忍俊不禁,安抚道:“季将军不用紧张,很简单的。”
季时傿扯了扯嘴角,深呼吸,从他手里接过排笔,学着他刚刚的动作伏下身,小心翼翼地展开了一张破损的书页。
梁齐因看向她,季时傿低着头,长长的睫羽在眼下绘出一片扇影,眉目低垂,灯下柔光使她自带的杀伐气质也软和下来。
民间传言说北境统帅季时傿其貌不扬,凶神恶煞,不然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何故二十多岁不嫁人,跑去西北吹风沙。
但其实很多年前,季时傿还未挂帅出征的时候,抛开她素来的“威名”不谈,她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漂亮。
镇北侯季暮是青河人士,青河又地处东北,季时傿有她父亲一般出挑的身量,相貌却随了她的母亲,温婉中甚至带点妩媚。
因为常年在外行军作战,季时傿皮肤并不白,但这肤色中和掉了她容貌上的艳丽,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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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不说话的时候,便显得很乖顺,也有点甜。
梁齐因双手撑在桌前,原本在看季时傿托裱时有没有出错,不知不觉间便目光上移,久久地停在她的脸上。
他想起十几岁的时候,也是在藏书阁内,他和季时傿第一次说话。
少女青涩的面容在时光洪流中渐渐模糊,经年的坎坷使她整个人被打碎后又重新塑造出来另一个自己,而在此刻这般柔和的灯光下,梁齐因又好像看见了曾经的那个季时傿。
去污之后,季时傿小心翼翼地将粘好的纸张撕开,确认没有褶皱后,才倏地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有些激动道:“快看我弄得怎……”
话还没说完,她蓦地撞上梁齐因的额头,猝不及防地深陷进他如水一般温和寂静的眼底,靠得太近了,鼻息几乎交缠在一起,两人俱是一惊,愣愣地僵立着,没人想到要及时分开。
这时,紧闭的藏书阁大门忽然被推开,带起的风将梁齐因鬓边的碎发吹起,轻柔地拂过季时傿的脸颊,她被痒得皱了皱眉,也猛地回过神来,慌张地往后退了两步。
梁齐因手脚一凉,惊恐地想:我在做什么,我吓到她了?
季时傿背靠在身后的书架上,瞳孔微微晃颤,寻思着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有这般色令智昏的潜质,第二次了。
对了,刚刚进来的人……
季时傿往门口看去,见半掩的木门旁站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穿着粉色绣花的衣裙,朱唇点绛,娇小可人,怯生生道:“六公子……”
这位少女未着学子服,作的是丫鬟打扮,显然不是泓峥书院的学生,季时傿顿时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想法是这是梁齐因的通房丫鬟。
她连忙顺手从架子上捞过来一本书,面朝着墙壁的方向,尴尬得恨不得立刻钻地遁走。
梁齐因望了望她的背影,待情绪平复后瞥了一眼大门的方向,道:“作甚?”
小桃端着呈盘,声音软绵绵的,“奴婢昨日听到六公子讲学时声音有些哑,便熬了盅雪梨汤,希望六公子喝了之后能好受些。”
如花似玉的姑娘,含羞带怯的,连季时傿听着骨头都要酥了,然而梁齐因却无动于衷道:“不用了。”
小桃眼眶一热,嗫嚅道:“六公子……”
梁齐因头都不抬,耐心告罄,“出去。”
然后小桃就哽咽着跑了。
季时傿心道:好狠的心啊。
下一刻身后便有人幽幽道:“季将军,书拿反了。”
季时傿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低头一看,刚刚随手拿的那本书底朝着下,翻开的只是扉页,就这她还一边装看得津津有味,一边肆无忌惮地听八卦。
“哈哈。”季时傿干笑两声,飞快地将书翻正。
梁齐因垂眸不语,转身走回先前站着的地方,默默地拾起排笔,把粘合在一起的两张书页分开。
季时傿将手上的书塞回架子上,尴尬地搓了搓掌心,瞄了一眼重新关上的木门,又觑了一眼梁齐因淡淡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道:“你……”
“你把人家弄哭了就不哄哄?”
梁齐因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哄?”
季时傿一愣:“她不是你的……”她压下声音,没有说出来。
闻言梁齐因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住,咂摸出了她的意思,一时哭笑不得,“她不是我房里的丫鬟,我不喜欢有人伺候,我只有陶叁一个随从。”
季时傿脱口而出道:“那她怎么在嵩鹿山?”
“方才你见到的那个小孩。”梁齐因顿了顿,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是梁弼与他妾室的儿子,这两天跟着我听学,那是他的丫鬟,不是我的。”
季时傿一时讷然,梁齐因提到他父亲竟然是直呼其名,一点感情也不带,但转念一想,就梁弼那个德行,谁当他儿子谁倒霉。
季时傿回想了一下刚刚那个泼皮无赖的小子,还以为是山下哪跑来的野毛孩,没想到居然是梁齐因的弟弟,两个人从头到脚没一点相似的地方,这他爷爷的谁认得出来!
“好吧。”季时傿黑了黑脸,无奈道:“是我想多了,给六公子赔不是了。”
说罢作了作揖。
梁齐因放下手中的排笔,抬眼望向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大概是心情还挺好,面色看着也有些红润,若云里霞光,周身气质暖融融的,摆了摆手道:“无妨。”
说完又补充一句,“季将军总这么客气。”
季时傿在他对面坐下,道:“你也是。”
梁齐因怔怔然看向她。
“现在是在嵩鹿山,不是在战场,也不是宫里,你不必每次都毕恭毕敬地叫‘季将军’。”
梁齐因愣道:“那叫什么?”
季时傿往座椅的靠背上一靠,枕着手认认真真思考起来,“我只比你年长半岁,就不要有那么多虚礼了吧,你可以称我表字‘柏舟’,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我叫什么,你总知道吧?”
梁齐因抬了抬眼,状似随口一问道:“那我叫你阿傿?”
季时傿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称呼不是没人喊过,以前在京里结交一堆狐朋狗友,什么乱七八糟的绰号都有,可是这两个字从梁齐因嘴里说出来就怪怪的。
他音色清冷,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糊味儿,像是对着人的耳朵吐气似的。
太亲密了,又好像没有。
季时傿妥协道:“也、也行吧。”
梁齐因眼底含笑,学她刚才的话道:“那你也不能总叫我‘六公子’,你可以称我的表字‘岸微’,也可以叫我的名,我叫什么,阿傿总知道的吧。”
季时傿又“咯噔”了一下。
两个人捣鼓了半天一直在修复古书,到了傍晚,才勉强弄完一本,齐栏之后,梁齐因将书展开放在窗口的架子上晾晒,放完后转头见季时傿倚在桌子前,扭了扭酸痛的手腕。
他走过去打开柜子,犹豫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一包东西。
季时傿闻着味儿直起了身,惊奇道:“杏仁酥吗,好香。”
梁齐因点了点头,将油纸包拆开后推到她面前,“吃吧,看你累了。”
“唔……我记得沈先生可不允许在藏书阁吃东西的,你竟敢顶风作案。”季时傿说得一本正经,脸不红心不跳的,实际上手和嘴都没停下来过,含糊不清道:“我以前在这读书的时候最喜欢和戚二他们下山买这个了,真巧,你也喜欢这个?”
梁齐因淡淡地笑,“是啊。”
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吃甜食。
梁齐因给她倒完茶,等她又拿了一块后便将油纸重新包好,“吃多了会积食。”
季时傿撇了撇嘴,话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舔着个北境统帅的老脸去贪嘴,于是只好咂摸了两下唇边沾上的碎屑,郁闷道:“行吧。”
梁齐因正好将油纸包外的麻绳系上,掀起眼皮突然看见季时傿无意间的动作,喉咙紧了紧,低下头去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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