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骑马走远了。
他猜错了,先前他和季时傿一直认为成元帝对刺杀一事一无所知,甚至认为大渝使团有不臣之心,可如今细想起来,他难道真的只相信表面上所看见的事物吗?
只怕刘方周出事开始,他就已经想清楚了个中缘由,顺手推舟让这件事情继续发展了下去。
梁齐因直起身,他做得最错的地方,是以为梁齐盛会向着李家,哪怕他确实冷面无情,也不会真的和李家作对。可司廷卫是成元帝亲设,三司之外另作牢狱,诚如季时傿所说,司廷卫是国之公器,这样一个地方,成元帝绝不会交由别有二心之臣所掌控。
所以他什么都知道,他纵容两党争斗,纵容李玮父子被逼入绝境,从那首诗第一次传出来开始,成元帝就不想再让李家存活下去了。
或许更早,外戚被捧得有多高,就会摔得有多惨。
圣心如何,天子近臣自然清楚,司廷卫严防严控如一块不漏风的铁板,肖顷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真的让人进去威胁到张振,是梁齐盛在放水。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把国之公器,最重律法,最不该徇私舞弊的司廷卫,会变成上位者玩弄风云的工具。
梁齐因感到恶寒,张振必死无疑,他已经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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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弃了。
————
中秋过后没多久,关于成元帝在楚王与大渝公主的婚宴上受刺一事就有了眉目。
李贵妃的胞弟,也就是年初因开设地下赌坊与妓院被撤职查办的李寅元,由于仕途不顺,恼恨天子而写下了大逆不道的文章。
因为他犯下的错,导致太子贵妃被禁足,内阁大学士李玮也受到影响,抑郁寡欢。他最尊师重道的学生张振,对天子心生怨怼,与李寅元合谋,设计在婚宴上刺杀成元帝以扶植太子上位,才有所谓的“待到白雪落满地,遮去人间陌上尘”。
成元帝大怒,李家被抄,李寅元父子双双下狱,李玮甚至没有挺过诏狱的刑罚便死在了牢里。
而李寅元和张振,未等到霜降,成元帝便下令将二人处斩,李贵妃先是丧父,而后胞弟也即将人头落地,她脱簪请罪,在养心殿外不眠不休地跪着,都没有使成元帝要处死李家的心动摇一分。
太子赵嘉铎则因为前段时日为压下六科与都察院等人的折子动了不该动的手脚,被严令禁足东宫,事到如今,他的太子之位已经岌岌可危。
秋风萧瑟,如戟如刃,不是对皮肉的折磨,而是对骨头与心性的压迫。
犯上作乱,弑君谋权这样的大罪,足以将一个人在史书上压得永远抬不起头来,处斩当日,梁齐因和季时傿去了午门观刑。
诏狱刑罚到底有多残酷他们只在传言中听说过,但陡然见到张振被从囚车上抬下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怵了一下。
梁齐因特地戴了叆叇,为了看清刑台上的情形,那已经算不上是人了,骨头打碎了混在血肉里,剥都剥不出来,他臂膀轻颤,捏紧身侧季时傿的手,低声道:“我还是天真。”
季时傿一愣,“什么?”
“那日我去诏狱里看张兄,我竟求他死扛着不要认,我从不知,诏狱里的酷刑会将人打成这个样子。”
季时傿神色平静,闻言长久沉默,半晌才道:“诏狱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凌驾法度之上所得出来的讯问结果,真的具有审理的意义吗?”
梁齐因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刑台上的两人截然不同。李寅元浑身哆嗦,因被束缚着手脚而无法挣扎,舌头也被割了,他面色狰狞,被痛楚折磨得跪都跪不稳。
而另一侧的张振,虽形销魂折,但脊骨还挺直着,他垂目不语,一动也不动,静静地等待最后一道刑罚。
终于到了处斩的时辰。梁齐因强迫自己不要眨眼,他抬起头,仰视刑台上跪立的张振,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他感受到了这道目光,竟抬起头来,朝二人的方向看去。
梁齐因身形一震,一旁察觉到的季时傿握紧他的手,轻声道:“没事,我在呢。”
掌刑的官员一声令下,刽子手闷头往刀上吐了一口烈酒,就在扬刀的一瞬间,一直沉默的张振张嘴做了一个口型,下一刻,鲜血迸溅,肉/体与骨头被砍断的声音如同铁锥一样打进了台下观刑之人的耳朵里。
梁齐因在这一刻读出了张振的绝命之言,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对不起。
待刑台上污血流尽之后,二人才转过身。
季时傿为了缓解气氛,刻意开口道:“何晖还是没有找到吗?”
梁齐因咽了咽胃里泛上来的苦水,摇了摇头,“找到了,但我没让人露面。”
季时傿挑眉道:“你想等他主动来找我们?”
“嗯。肖顷他们也在找何晖,死路和活路摆在眼前,他只要不蠢,届时自己会寻过来。”
季时傿点点头,“也是。对了,陛下为了安抚大渝使团,赏了他们好多东西,公主、不……如今该称王妃,已经搬进王府居住了。”
说着说着笑了一下,“还有,我今日上朝的时候,申行甫又在带头吵架。”
梁齐因侧目道:“吵什么?”
“请求陛下废立太子,李家出了这样的事,太子生母前几日被降为贵人,我看申行甫所奏之事也快了。”
说罢感叹了一下,“真的世事无常,还没有一年呢。”
话音落下,忽然有一个小厮打扮的青年迎上前,低着头恭敬道:“将军,世子,奴才是楚王府的下人,我家王爷请二位到‘竹溪园’一叙。”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仁义
“竹溪园”是禄廷街的一间茶坊, 京中文人墨客众多,世族品茶之习盛行已久,茶楼茶坊数不胜数, 竹溪园算不上有多出名,但胜在清静。
赵嘉晏择了雅间,先前引路之人于门前停下,将木门拨开些许, 弯腰等二人进去。
二人异口同声道:“殿下。”
赵嘉晏笑着点头示意他们在旁边坐下。
“从午门来的?”
季时傿回道:“是,刚结束。”
赵嘉晏摸索着杯壁, 声音哀沉, “原本想去送送张少卿, 又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便没去。”
梁齐因抬眼道:“殿下放心, 来时我已经让人给张少卿殓尸了。”
“他母亲如何了?”
“找到的时候只剩一口气, 我还没敢将张少卿的事情告诉她。”
赵嘉晏叹了一声气, 紧了紧拳头,“真是造孽啊,你兄长,也是个心狠的,李家的族人在牢里死了几十个了,那个李显,说是死于‘抽肠’, 才十四岁。”
梁齐因手一顿,没有说话。
“如今李家嫡系就只有你的庶长姐和她的儿子李倓还活着, 哦还有宫里的两位。”赵嘉晏松开手, “我看父皇的意思, 是不会处置你姐姐的, 毕竟她还姓梁,你可以放心。”
梁齐因点点头,“我明白,谢殿下。”
“李显?”季时傿眼睛微怔,“是先前被陛下褫夺科举资格的那个孩子吗?”
“是,就是他把李寅元那篇大逆不道的文章传到文华殿的。”
“啊……”季时傿肩膀一塌,“以他之罪,何至于受如此酷刑啊。”
梁齐因想到先前梁慧芝同他所言,李显并没有想要藐视天威的意思,那篇文章不是他带进文华殿的,是梁慧芝为了泄私愤嫁祸于他。
李家获罪的这些人,男被斩首,女充官妓,诏狱里被关押着的连三岁小儿都有,可论起罪责过失,他们许多人根本谈不上有错,实则是被株连,是上位者受外戚干政不满已久而进行的一场惨无人道的报复。
刑罚设立最初是为了约束臣民的行为,规训他们的思想,而非作为上位者包揽集权的一种手段,司廷卫时至今日,已经背离了它所设立的初衷。
梁齐因缓缓道:“天下法度理应统一,司廷卫在三法司之外,独设诏狱,张少卿便差点死于法外动刑,他之后还会有数不清的人亡于此处,殿下,此实为乱政之首。”
赵嘉晏怔愕了一瞬,“岸微,你是觉得父皇对他们的处置太过严苛了吗?”
梁齐因反问道:“殿下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呢?”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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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赵嘉晏手指弯曲扣紧,闻言低下头,“李玮父子这般结局是他们罪有应得,但张少卿……我不清楚父皇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
“我府里的幕僚都说,我不应该对他们心生怜悯,如果我想要争那个位子的话,狠下心是必须的,我自己想也是,一个人的冤假错案可以拉下一个祸乱已久的庞大族系,如果换作是我,我该怎么抉择。”
他说着竟扯着僵硬的嘴角笑了一声,“我说句丢脸的话,我不知道到底怎样是对的,但我实在是……不想那样。”
季时傿略微抬眸看了赵嘉晏一眼,忽然明白了梁齐因为什么选择扶持他上位。
诚然,为君者不纵私情私欲,不该优柔寡断,不应懦弱无能。但君王也是人,是人就有人情,人情也分为很多种。
例如愚蠢仁柔的太子,阴诡狠厉的端王,或是当今的天子成元帝,季时傿暂时找不出合适的词去评价他,但她明白,当刑律失去了统治者最初赋予它的公正职责,成为权力倾轧的工具时,纲纪崩坏,便是乱局之始。
梁齐因静静听赵嘉晏讲完,而后轻声道:“殿下对张少卿怜悯,对无辜受罪的李氏族人心怀仁慈,并非有错。”
赵嘉晏神色微动,“当年沈居和先生尚未致仕前在文华殿曾对我们讲过仁义之道,但其他先生反驳过他,为君者应当杀伐决断,不该有妇人之仁,他们都是这样教的,我不知谁对谁错。”
“沈先生所言,是希望君王能广施仁德,明审赏罚,不残虐,不为恶,不以私欲凌驾法度之上,不以好恶奖惩百官子民。”梁齐因凝视他,目光平静如水,却坚定不摧,“刑罚虽不降于君王,但较之臣民,君王却更应该遵守律法。殿下可以仁德,但绝不能不公正;殿下也可以狠厉,但绝不能独断专权。”
赵嘉晏紧握着茶杯的手松了松力,梁齐因的最后一句话振聋发聩,拨云见日,清晰地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处事手段,以一种柔和简明的方式,剖析组装在他面前,引导他自主抉择,虽略有不同,但核心都是一样的,即公平、公正。
良久,赵嘉晏才放下手中早就已经空了的茶杯,沉声道:“如果我能走上那个位置,我想废除诏狱,重新改正律法,统一法度,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梁齐因微笑道:“‘上为下效,君行臣甚’,殿下之举清明,百官便会跟随,恩泽才能惠及万民。”
赵嘉晏起身推手作揖,“我受教了。”
梁齐因亦垂首回全礼,“殿下折煞我。”
赵嘉晏陷入实诚的拜服之中,闻言猛地摇了摇头,神态更加谦逊,弄得梁齐因很惶恐。
季时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殿下,您再客气他就得给您跪下了。”
“啊?”赵嘉晏愣了愣,神情错愕,而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坐下,抬手示意梁齐因道:“岸微,你、你也坐……”
季时傿于是伸手扯了扯梁齐因的袖子,“不要杵着了,殿下让你坐下。”
“好……”
季时傿转头看向赵嘉晏道:“殿下今日找我们来,就是因为这事吗?”
“还有的。”赵嘉晏挺直脊背,清了清嗓子道:“父皇意欲清算李氏,李玮祖籍在江南,又是鱼米之乡,我想趁机在江南地方实行土地丈量,增加的税收划出一部分用于社仓放贷,另一部分用于东海海防。”
涉及到国防季时傿来了兴致,“怎么说?”
“我朝海上作战不是一直不如东瀛吗,开发新式舰船光有想法不足,还需要大量资金供给,如果我能办成的话,至少这项开支上国库能轻松些。”
“虽然现在暂时没有战争,但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呢,居安思危总归不会有错。”
季时傿思考一番,赞同道:“殿下说的是,经历过上次宫宴的事之后,陛下对您必然也有所改观,若要推行这两项政策,大概不会再如从前一般寸步难行。”
“殿下若是去江南清田,恐怕到时候免不得有人动手动脚,我书信一封给东海水师提督贺利良,请他在江南能护着殿下。”
赵嘉晏惊讶地张了张嘴,“柏舟认识他吗?”
季时傿笑了笑,“算是有几分同袍交情吧。”
“原来如此,我沾柏舟的光了。”
“对了,”梁齐因看向他,“殿下打算什么时候走?”
赵嘉晏回道:“太后寿诞之后便走,我还想再陪昭华一些时日。”
听及此季时傿嘴角抿起,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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