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很久很久了。我离开的那十年岁月里,他一直陪在她身边。
是中学时代就缠着她的那个男生,成叙。他们起初是如?何重逢的,我不得而知。
只知道他比我有过更多的时间,陪伴在她的身边。
而我如?今的身份,我和?她的关系……我从来不敢仔细去想。
只知道我开始想要更多。
可是秋真?的需要我么?
这又是另外一个,我不敢碰触的问题。
如?果?我像您所建议的那样,去医院寻求药物干预、或者找到心?理专家进行?治疗,她会发现端倪,也?可能念及旧情,把?天平向我倾斜。
我不想破坏她的人生。她来之不易的幸福,哪怕因?为我产生一丝破碎和?一寸偏倚,我都会更加痛不欲生。
只不过,您的猜测十分准确,我有时候的确想要伤害自己。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在里昂的那一天,原本约好的面谈推迟了一个月,我终于又一次走进咨询室。您看到我的左手还被支架固定着,很是吃了一惊。
当?我告诉您那场劫案的始末后?,您虽然竭力保持专业,克制住神情最微毫的变化,但我仍能从您的眼睛里看出来,您是在为我感到可惜和?怜恤。
其实这没有必要。恢复的过程当?然漫长而痛苦,一开始是疼,从手指钻进心?里,疼完了变成痒,痒在每一粒细胞、每一根肌肉纤维里面,是重新融成骨架皮肉的过程。
可是我有种麻木的痛快,像是一口气撕下一块新痂,暴露出湿红的里肉来——原谅我可能的词不达意,只是我现在法语实在生疏,想象不到更多形容。
身体上的疼痛,创伤,折磨,竟然减轻了我思想里罪恶的负重,让我得到一些松脱和?喘息。
如?果?最后?我没有应允那个出逃的决定,如?果?我没有参与?进她的人生里,如?果?我没有长久地注视她,如?果?最初我没有与?她相遇。
绵长的抽拉着的痛苦,在精神上刻出印痕,无可名状。
昨天我遇到一位故人。是那位长久地照顾过秋的社区阿姨,姓蒋。
好孩子。她握着我的手,一对浊眼,声音也?不清透,囫囵含混地对我说,我知道你,好孩子……
蒋阿姨只能说到这里,更多的细节,她无法顺利回忆。
正因?如?此,秋以为蒋阿姨只是记忆混淆,认不清人了。
她并不知道,蒋阿姨和?我曾是熟识的。那是当?初在里昂我没有谈到的地方。
秋车祸昏迷后?,我不是住在医院陪护床上,就是住在她的家里。
如?果?您还有印象,她的妈妈心?智并不成熟,没有办法独立生活,也?需要有人照顾。
她的父亲卷走所有赔偿款,得知了秋的病情,又想一劳永逸甩掉所有麻烦。
所以他打算卖掉房子,换成现金远走高?飞,一个人过上好生活。
很快他父亲找来的人就上了门,他们的目的是把?秋的妈妈赶出家门,清空房子,好用?来出售。
这是她的家,她的妈妈,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拥有的两样东西。我想要帮她守住,您应该不会对此感到意外。
一场激烈的冲突。我们寡不敌众,我只能尽力保护好秋的妈妈。
我额头上的伤疤是当?时留下的。
而蒋阿姨,是送我去医院的人。
如?今她罹患的阿尔兹海默症,却?恰好为我保守了秘密。
第24章 (十九)
八月临近尾声, 溽热的夏季仍在苦苦支撑。天气潮,闷,风也淤重, 气味好似苦橙皮。
暑假快结束了, 秋沅最后一次到纹身店打工。
之前周旖然还来?过两回,见朋友, 也跟秋沅攀谈。话题总是生拉硬拽, 故意绕到周恪非身上去?。
第一次说他在巴黎, 第二次说他在维也纳。秋沅都没去?过, 表示不感兴趣。
周旖然耸耸眉毛,目露失望的?样子,然后再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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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沅在纹身店的?工作并不复杂, 平日里要负责清洁操作间, 每客一次。偶尔店长?叫她进去?帮忙打下手,还能?旁观到全程。
时间长?了, 多?少学会一些技术。店长?看她感兴趣, 偶尔还会解释提点几句。
另一部分工作内容,是在迎宾区负责招待。
这家纹身店很是奇特?,里屋操作间放着重金属摇滚, 外?面却常年摆一台小电视,每天固定轮播爱情偶像剧。
一个?假期走下来?, 秋沅竟然对恋爱这件事有了一定浅表的?认知。
倒也是个?意外?收获。
最后一天打工顺利结束, 秋沅领了薪水揣回家。薄薄几张纸钞,捏在手里羽毛一样轻, 却能?让她满足又?安心。
这份欣喜有一半是因为付出劳动?收获回报, 另一部分是因为什么呢?
如今攒够了钱,要赶快去?还给周恪非才好。秋沅这时回想起来?, 已经和他许久没见。之前在学校,可能?是快到高三,学业挤占一天的?大多?数时间,两个?人的?交集也渐渐疏了。
等到开?学以后,要把?钱装进准备好的?牛皮纸袋里,停在他纯然的?黑眼?睛面前,和他说话?。
想到这些,总有种异样感觉正在发生,是一颗心酥酥地软塌下去?。
进了家门,秋沅打开?枕边装饼干的?旧铝盒子,想照例存进去?。
里面却空无一物。
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拿到手里,掉个?底,倒一倒。
然后她意识到是真的?了,一个?暑假的?积蓄不翼而飞。
秋沅砰地一声合上盖子,扭脸去?找单德正。他正翘着腿泡在沙发里,打两个?酒嗝,才拎起油肿的?两面眼?皮看向她。
“我的?钱呢?”秋沅问。
“什么钱。”单德正摆摆手,指向电视机上的?时间,说话?带点粗嘎的?喉音,“这都几点了,还不去?做饭!觉着自己要高三了,翅膀硬了?别说十八,八十岁也得伺候你爹妈。”
“妈身上脏了,要先洗澡。”秋沅说,她丝毫不肯退让,“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单德正这下眉毛一横:“哪有什么你的?钱,老子把?你拉扯到现在,十八年了,得花多?少钱?”
秋沅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她不甘心,仍然在说:“但那是我的?钱。你凭什么动??”
也不与她争辩,单德正抬手去?拿啤酒瓶子。
秋沅只觉得有火将心脏烧沸,气得急了,劈手一把?争过来?,狠狠在脚边摔得粉碎。
单德正猛地站起身,像个?风筝被吹鼓起来?,扬手就要扇她。秋沅眼?神和身体都没躲闪,就这么盯着他。
这一巴掌到底没打响,单德正悻悻放下手,从鼻子深处哼一声:“不做饭就滚出去?。我养你白养的?啊?”
随着秋沅逐渐长?大,单德正其实很少打她。
许是大脑里的?知识太稀薄,给封建迷信留出足够多?的?空余。他经“高人”指点,相信秋沅身上一定有一种瘟邪,克死?了兰华肚子里的?他的?儿子。
可是试了几次把?她扔到外?面,总有人给送回来?。
秋沅的?目光笔直,好像根本不知道躲避,小时候看人总是凝定地看。
单德正被那双眼?睛一瞧,总是没来?由地感觉心下惴惴。有居委会蒋阿姨监督着,也不好再丢掉半大孩子,索性置之不理。
好在她有个?体育特?长?。这片社区划在学区里,加上蒋阿姨的?运作,能?免学费上育英。
平时只要给单秋沅一口饭吃,洗衣做饭照顾家人就全得由她来?,这是单德正眼?里的?等价交换。
尽管没挨打,秋沅心里还是一点点麻起来?,灰下去?。忽然像失去?所有力气,表情木然地转身,带兰华到浴室里去?。
这段日子以来?,白天秋沅要去?纹身店打工,单德正对待兰华很是粗糙不过心,一边看电视一边给她塞饭,总是漏得她满身秽物。
于是秋沅必须给她洗澡。热水器年久失修,水温不够稳定,今天调得比平时烫了。
兰华不适应,咿咿呀呀地叫。秋沅在想筹钱的?办法,打算开?学后回纹身店打周末工,一时走神,没去?留意。
兰华忽然暴起,猛地拍掉淋浴头,就要往外?走。她还懂得穿衣服,抓了一件就往身上套。
发顶攒着不少香波泡沫,这下全沾在衣服襟子。
兰华动?作盲拙,衣服套到一半卡在头顶,不上不下的?,立时就急得不行。秋沅过去?帮忙,兰华指甲长?了还没剪,胡乱挥舞的?时候,在她胳膊上一刮一道血痕。
秋沅吃痛,浑身剧烈打了一下抖,但是一声不吭,叫也没叫。
她是体育生,力气不小,手上使了狠劲,从兰华头上撕掉衣服,拽到淋浴头下面冲洗。
秋沅自己也给浇透了,才发觉水被烧得比平时烫了一点。可是真奇怪,也没到不能?忍受,怎么就烫得她眼?里发热,蒸出水来?。
洗干净,关掉热水器,给兰华穿好衣服。
手臂动?作之间,牵扯到皮肤上横七竖八的?裂伤,血液凝固了,但疼痛依然在。
秋沅深吸一口气,不顾身上还泛着潮汽,推门就往外?走。
单德正在后面叫嚷:“又?干嘛去??饭呢?单秋沅!”
秋沅抬手紧紧捂着耳朵,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几乎是横冲直撞的?,一路到了河边。
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长?石凳。秋沅选了一个?最远的?,坐在上面,弯屈双膝,把?自己小小地、皱皱地抱成一团。
她好疲惫,脖颈也支撑不住重量。脸埋在膝盖上。
有脚步声走进,她以为是路过的?人,也没理。
没想到停在她身边。
秋沅看到一双干净的?运动?鞋。上面是校服衣裤。
最后,眼?睛遇见周恪非的?脸。
他怎么也和她一样,形容狼狈,头发还挂着水滴,身上是新浴的?潮湿香气。
和平时优雅从容的?那个?周恪非天差地别。
却还是对她微笑,很有风度地打招呼,叫她“秋沅同学”。
她一时有些怔了:“周恪非,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放假前两周,周恪非就没来?学校了。很多?同学说,暑期有不少国际比赛,含金量很高的?顶级奖项,在他最擅长?的?钢琴和数学领域。
年级主?任轻易不会在请假条上签字,唯独批他的?假从不问缘由,一是周恪非的?家世背景,总能?让很多?事情变得容易,二来?也指望着他能?多?给育英中?学挣回奖牌荣誉。
周旖然也说他去?国外?了。为什么此时此刻,在这个?她孤独而隐秘的?乐园里,又?遇见他。
周恪非身后是河水,温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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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的?。
听说,河水流经岔口,开?始漫长?的?别离。但终有一天,会在海里再度相遇。
周恪非一时没回答。
白的?皮肤,漂亮的?脸,浮现一点微妙的?薄红。
最后却匆匆说:“我出来?散步。”
他俯身,与她近了些,是依然构不成冒犯的?距离。眼?睛好亮,就这么认真地注视她:“秋沅同学,你还好么?”
他不问她身上恶形恶状的?伤口,也谨慎地不去?碰触她心里隐秘的?疤痕。
只是这样柔和,问她一声,你还好吗。
秋沅摇摇头。
“家里和学校,都总是很难。”她说。
这话?没对别人讲过,但是周恪非是不同的?,他总是轻巧地就能?让人有一种信任的?直觉。
周恪非仔细地听过她的?话?:“那么坐一坐吧。我可以吗?”
得到秋沅允许,他才坐下来?。
明明是石凳的?另一端,可是他的?体热,清爽无嗅的?气息,全渡到她身上来?。
丝绒一样的?夜空,罕见的?没有星星。月亮贫弱苍白,模糊地照出河水的?形状。
周恪非静静陪着她,注视河水在夜晚缓慢流淌,走向尽头的?沅江。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恪非忽然对她说话?。语气低了一些,悠长?而平淡的?,如同在讲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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