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小小一包,由油纸细细包好的糕点果子,放到贺七娘手中。
这一趟,亦是如此。
贺七娘接过那包犹还带了许瑾体温的糕点在手中,见他对康令昊视若无睹,自带着一身尘土的管事他们进了书房议事,她这才捧着那小小一包,将它们凑到鼻下。
嗅了嗅,上头沾染的淡淡的铁锈味道,让贺七娘断定,她方才在许瑾探手而来的那一瞬,在他身上所闻到的血腥味,并不是她的错觉。
仔细回想过一遍许瑾方才的面色,贺七娘在康令昊难掩怒气的絮叨中,敛下眉眼,将外头裹了好几层的油纸解开,从里头捻出小小一块糖糕,放进口中。
清甜的味道瞬时填充在舌尖,房檐之上,天际突地飞过一排啼鸣不休的寒鸦。
贺七娘循声望去,午间尚且热烈炙烤大地的日头早已悄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墙头,看上去直教人心头发慌。
晚间,用过饭食。
贺七娘听着四下呼啸而起的风声,打算今夜早些歇下。
还不待走到门前,已有好些日子没同她单独相处过的许瑾已是快步走到离她两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轻声唤她。
“七娘。”
“嗯?”
猜他或许是有话要说,贺七娘停下推门的手,侧了身子,朝身后看去。
许瑾的身后,是院内四处渐渐亮起的灯火,影影重重,在他身前投下一片暗影。贺七娘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扫过他的唇瓣,果不其然,较之午后见的那面,更添了几分苍白。
心尖被无形的手攥紧,搭在门前的手指无意识蜷起,贺七娘轻声问道:“怎么了?”
“今夜恐生变故,你,莫怕。”
院内的灯影落在许瑾身上,往前延伸,手下的影,堪堪落在贺七娘的裙袂之上。
移开视线,夜风吹过,将耳后别着的发丝拂落,正是半垂着眸子,贺七娘身前骤然覆下一道影。
许瑾抬了手,往她耳畔而来。
明明还隔着寸许的距离,那迎面覆在脸颊旁的暖意,却叫贺七娘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双眸随其手指移至右侧,她见着许瑾的手指停顿在她耳畔,距离她的面颊,只剩最后半寸。
他的手指微动,修剪得宜的指甲在灯火下,被染上一片暖色的光。
指腹一侧,延至虎口,是贺七娘曾经触碰过的,据说是常年握刀才会生出的茧子。
然后,许瑾撤回了他的这只手。
就着他的动作,贺七娘轻抬起手,将乱在眼前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应了句。
“不会。”
话已出口,可就连贺七娘自己也说不清,这句不会,到底是不会害怕,还是不会自这片灯影中抽离。
“嗯,去吧。”
抿唇朝他笑笑,贺七娘转过身,进到屋子。随后,将房门掩起,双手背在身后抵住房门,脊背靠在门口,长叹了一口气。
视线之中,案上还搁着那剩了大半的糕点油纸包,贺七娘侧了脸,将额角靠上凸起的门扉,隔着门上透光的雕花薄纱,偷瞧门外。
那道影子,还在外头。
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侧耳听得外头除开风声之外再无动静,贺七娘侧转了身子,将肩头与额角尽数靠上紧阖的房门,放任视线落在裙下露出的鞋尖。
她于心中告知自己,到底他也是阿瑜的堂兄,便是客套两句,也没什么。若是他已然离开,此时听不到,那更是不要紧的。
唇瓣翕动,贺七娘终是开口。
“你受伤了?”
并未打算能够得到回答,贺七娘靠在门后,脚下不自觉地用鞋尖踢着屋内铺地的石砖。
下一刻,外头呼啸鼓噪的风声中,却是响起清润一如往昔的那道声线,近得仿佛就在她耳畔一样。
“无事,小伤。”
猛地抬头,贺七娘这才发现,房门之前的那道影子,犹然还在。
身子倏地站直,贺七娘一手按在砰砰直跳的心口上,双眼瞪大望着门外,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直至腰后撞上搁着花瓶的桌案,这才不得不停下。
外头的人像是听到了屋内怪异的声响,因而往前走了好几步。
贺七娘瞪眼看着门上投下的倒影越来越近,忙是喊道:“你站住。”
声音因过于突然,过于紧张,而稍显尖利。可贺七娘掌下满是自己越跳越急的心跳,耳中更是嗡嗡作响,险些要听不清外间的动静。
“七娘?”
“没事!没事,我只是撞到了花瓶。”贺七娘似是听到了外头想要推门的动静,因而忙是慌忙开口,朝许瑾解释了一句。
随后,她转身朝榻前快步走去,并朝外头嚷道:“你既受了伤,就快去歇着。”
“我累了,我先睡了。”
踢掉鞋履,贺七娘掀开榻上叠得齐齐整整的被褥,二话不说就钻了进去,并将自己团成一条。
面前是暗色的墙壁,贺七娘不敢转过身,生怕会再次看到那人投在门上的影。
半晌过后,门外的许瑾终是柔声道:“那好,七娘,你好生歇息。我在,莫担心”
我担心什么?我一不会担心你的伤,二不会担心所谓的变故,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贺七娘将被褥扯到耳上,双手攥着布料覆住双耳,心头腹诽,却是一声不吭,只当她已入睡。
就这般保持着这个姿势,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浑身僵得有些酸痛的贺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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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这才转过身,平躺在榻上,望着头顶的帐子,忽然抬起双手盖住脸,并捣腾着双腿,在被窝里拼命踢打。
此间夜色愈深,莫说人言,便连枭鸟的叫声,都已然停歇。贺七娘在榻上翻来翻去许久,终是拥着身前的被褥,整个人变得迷迷糊糊的。
陡然间,却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夜的静谧。
瞬时清醒的贺七娘猛地翻身坐起,双手掐住被褥,侧耳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密集的马蹄声清晰可闻,隐约之间,自门外还可见火光时不时跃过,并伴随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正在外头高声叫嚷着。
忙起身下地,穿好鞋履。
贺七娘往门后走了一步,到底又折回来。她探身从枕下摸出前些日子,康令昊陪她在外头闲逛时,她因为觉着好看而买下的那柄小匕首,飞快塞进衣襟。
又摸出一件厚实的外衫穿上,她深吸一口气,在门外细密响起的脚步声中,一把打开房门。
院子里,许瑾他们果然已经起身。
没有点火把,他们尽数穿着黑衫,趁夜色从隔壁那间无人居住的院落中,牵来一匹匹骏马。
见了贺七娘的身影,已经摘掉那碍眼胡须的许瑾敛去满脸的肃杀冷意,微弯了眼角,走到她身边。
“吵着你了?”
语气如常,好似再平常不过的问候。
摇摇头,贺七娘按了按衣襟内藏着的小匕首,咽下一口唾沫,仰头看向身侧的许瑾。
“这是?”
“本打算等收拾好之后再叫你的。”许瑾笑笑,继而说道:“七娘,我们回家。”
院外,一片让人不安的吵闹,隐约间,似乎远处还有厮杀惨叫的动静传来。
院内,许瑾眉眼噙笑,束发戴冠,手上也再度戴回那两枚戒子,很是稀松平常地同她伸出手,说出那句“我们回家”。
似被蛊惑,贺七娘原本拢在袖中,因不明的紧张而攥紧的手一点点松开,带着掌心里微薄的汗意,她将手,搭进许瑾的手心。
眼前之人展颜而笑,微翘的眼尾,恍惚好似那个盈满麦香的午后,他于她身后推开窗,她怀抱着小酒坛,慌张抬眼时所见的一样。
手指被人握住,略用力地握了握,不疼,却将掌心的暖意一点不落地沿她的指腹传递过来。
一时之间,贺七娘只觉身旁匆匆跑过的人影,压低的交流与话语,尽数离她而去。她的眼前,只剩下正浅笑着与她对望的人。
“狐狸,我的人昨日已经全部出城,刚收到传信,他们会在约好的地方等我们汇合。趁乱,咱们赶紧走。”
康令昊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火急火燎般跑来,手上捏着一只送信的鸽子,和一张小小的纸条。
听着他的声音,贺七娘下意识便想要抽回手,结果,不过施了一分力道,那覆在她手上的暖意,却是随之加重些许力道,阻下她的动作。
像是全未察觉到康令昊落在他们交握双手上的眼神,也没发现贺七娘想要收回手的打算,许瑾单手接过纸条,展开看了看,然后转头同身旁的管事吩咐道。
“出发。”
一行人利落地翻身上马,贺七娘也不想在这时闹性子,也是麻利地借助许瑾的搀扶,钻进马车。
浓黑夜色在车窗外飞驰后退,见了路上那些慌张失措,同样大包小包收拾着往城门处跑的百姓,听到那些哭喊、叫嚷,贺七娘深吸一口气。
看来,许瑾他们筹谋的事,今夜已经如愿了
一行人马不停蹄离开黑沙城,将城墙上的火光抛诸身后,贺七娘将身子紧紧贴在车厢内壁上,借以稳住身形。
手臂上,是许瑾扶住她的手。
那手紧紧环着她,手的主人,却是面色冷凝地注视着窗外,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
直至马车缓缓停下,车外,康令昊同人说话的声音,由一开始的欣喜及至慢慢变得严肃,甚至到后面,难掩怒意。
贺七娘这才见着视线中,许瑾绷紧的下颌线松懈一分,连带着衣襟掩盖下的喉结,也上下动了动。
他在车外那片明显已是拔刀相见的寒光清响中,环住贺七娘手臂的掌下紧了紧,继而笑着伸手为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柔声道。
“七娘,莫怕。”
作者有话说:
好想好想跑高速啊唉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第6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许瑾你是疯了吧◎
生了厚茧的指腹沿着靠近鬓发的耳廓摩挲而过, 本也算不得特殊的动作,现下只因许瑾这样简短的四个字,那叫人无端有些酥痒的触感, 便在无形间缠在耳后,消失得格外的慢。
搭在裙上的手, 缓缓蜷起。贺七娘按捺下想要蹭蹭脸颊, 驱散这片酥痒的冲动, 颇有些别扭地将视线移开,斜落在裙沿,喃喃细语。
“怕倒也是不至于。”
余光仍可见许瑾的目光正专注地落在她面上, 贺七娘被他指腹划过的脸颊连带耳廓,俱缓缓生出一股烫意, 烫得她喉头微颤, 说出口的话语都险些带上颤音。
“你,快些吧。我想早些回去。”
“好,七娘等我。”
本还担心许瑾会因她眼下的异常而久不收回他的手指,所幸, 听过贺七娘的催促, 连同着车外已然破口大骂的康令昊的声音,他终是移开视线与手指, 转而抬手在车壁上轻叩了两下。
凉风蜂拥而至, 马车紧闭的车门, 被人从外打开。
那风过于凛冽, 一时涌入, 吹得贺七娘不得不偏过脸, 抬手挡在眼前, 这才不至于被风卷着尘沙落进眼中, 徒添麻烦。
眼前忽有影动,耳畔,是康令昊勃然大怒的骂声。
“我康家待你不薄,你眼下竟是与突厥狗贼狼狈为奸,你如何对得起祖母?”
贺七娘在遮挡的手掌后微微抬眼望去,身前,是原本尚且在旁的许瑾不知何时已然挡在了她身前,替她遮住戈壁怪石间呼啸的风,也替她挡住了对面那些人的视线。
车前,康令昊搭箭挽弓,正气势汹汹地将箭矢上的寒光对准马车对面的一道身影。
贺七娘凭借着许瑾的有意遮挡,双按在他落在坐塌上的衣摆上,悄摸从他身后探出双眼,看向康令昊箭矢所指之处。
重重火把的光亮之下,一张尚算熟悉的脸在随风而动的火光中或明或暗地显现,贺七娘垂眼思索过片刻,想起这人赫然正是康令昊所领护队里的人,她隐隐记着,这人似乎还是队中的副手。
一个信赖的人背叛了自己,也怪不得,康令昊眼下会这般火冒三丈。
但显然,对面将他们一行人重重包围住的,与火把下寒光隐现的弯刀与弓箭,也并不会给康令昊发泄心头怒火的机会。
两方各自亮着手中武器,却是对峙在这片黑夜之下的戈壁荒野,暂无人率先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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