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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春亭不及言语,却听舒念道,“苏秀,你也是一门之主,冷箭偷袭,还要脸不要?”便见她一把推开许铤,绕过唐玉笑,一路过来,拾级而上。
崔述大睁双眼,片时人声嘈杂,世事扰攘,都幻作一个虚妄的背景,目光所及,只有她一个人,穿过重重人海阻隔,没有半分犹疑,站到自己身边——
舒念往崔述身前立定,俯身查看,“伤着没?”
苏秀冷笑,“纸糊的么?我与小吴侯一同长大,我二□□来脚往家常便饭,你一个下人,这里有你插话的地方?”
崔述闻声偏头,侧目看他。
苏秀被他冷峭的目光刺得一缩,又迅速坐直——他认识崔述多年,深知此人绝不能把自己怎样,即便方才暴怒动手,也不过轻轻一拍,并未重伤,只是真气阻隔,乱了心神,很是说了几句昏话。
便吊着嘴角笑,“怎么,我说的不是?”
崔述起身,将舒念推到身后,“我与苏楼主一同长大,拳来脚往家常便饭,你们——”一语未毕,右掌缓缓探出,往苏秀胸前按去。
他动作悠容,极其缓慢,如探囊取物一般。苏秀唯觉心口涩滞如堵,大觉不妙,接连出掌格挡,却每每至距离三分之处,被一堵无形之墙生生阻隔,碰触不到——
落在外人眼中,只见崔述右掌一分一分往前递,苏秀双手连动,在他手臂三分外胡乱比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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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去竟有几分滑稽——
一个极静,一个极动,诡异之至。
“扑”一声闷响,崔述一掌按在苏秀胸口,苏秀身躯剧震,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接连不断,源源不绝。
崔述撤掌,续道,“你们都是外人,休要插话。”竟把苏秀方才骂舒念的话,改一二字,又重复一遍。
苏秀足足喷出七八口血才略略止住,一时面白如纸,抬袖擦拭,喘息道,“崔述,怎不打死我?”
宁伯遥从未见过这么急着找死的,难免劝一句,“苏楼主少说两句吧。”
崔述转身,并不敢看舒念,只将她推到吴春亭身边,吩咐,“看好她。”
舒念方才见苏秀偷袭崔述,忘了先时龃龉,此时被他推到一边,倒记起来,将脸一偏只不言语。
武见贤一直盯着苏秀,追问,“写信引我父去隐剑阁之人,是不是你?”
苏秀心口一阵接一阵剧痛,几乎便坐不住,听人说话都飘忽,心下暗骂,崔述这条狗今日不知吃错什么药,竟敢对自己动手。见武见贤趁火打劫,越发恼怒,“什么东西也敢来攀咬我?”
“若不是你——”武见贤步步紧逼,“怎知信件无火自焚?”
苏秀挑眉,“猜的。”
武见贤点头,缓声道,“那趁我援手剑门,烧我宗祠,是不是你?”
“要不要问问,你家一条狗老死,是不是我埋的?”苏秀不住冷笑,“话说起来,两家宗祠遇袭,你怎么就没有宁少堡主那么好的运气呢?”
武见贤面现尴尬,毁宗祠这等泼天祸事,宁家堡的崔述管了,自家这边听之任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是因他老子武忠弼饮冰掌打得崔述九死一生,犹自记恨。
便狞笑一声,“我只问是不是你?”
苏秀将脸一转,“不是。”
“不必再问。”崔述忽道,“袭击宁家堡之人,九鹤府抓了十余个活口,逐一审问,不日便知。”
武见贤多少有些惧怕崔述,闻言点头,自行后退。
苏秀闻言,忽尔气促,捂着胸口咳得缩作一团,艰难叫道,“谁知你审的是不是袭杀之人,崔述,休想栽赃于我!”
崔述倒一碗茶,轻轻晃着。
宁伯遥道,“苏楼主说笑,是不是袭杀之人,我堡中人自会辨认——”
“你与崔述沆瀣一气,早穿了一条裤子,以为我没看出来?”苏秀怒骂,“为巴结九鹤府,杀父之仇都不顾,你可真是个好东西!”
宁伯遥一哂,“本不疑苏楼主,您连番无端攀咬,倒真有些奇怪——”向崔述一拱手,“劳烦崔府卿严加审问。”
“严加”二字咬得极重,还看苏秀一眼——未尽之意,不言自明。
苏秀自被崔述打了一掌,心口疼得邪门,便有些急躁,把本该拉拢的人,逼到崔述一边——一时气急交加,掌伤越发难捱,抬手指向崔述,“要审先审他!崔述与丹巴那淮王余孽多有往来,丹巴丹朱一对狗贼,袭你宗祠,不是他指使,又是谁?你的人难道都瞎了,看不见?”又骂崔述,“崔述!这一出自袭自救好戏,演得可真是像样!”
崔述理也不理,反手将茶碗递到身后。
舒念正听得入神,面前忽然多一碗碧生生的清茶,冷笑一声,扭头不理。吴春亭看不过眼,双手接过,捧给舒念,“娘子润一润。”
舒念可以不理崔述,却不能不理吴春亭——毕竟朝廷命官,并非家仆。只能接了,“多谢吴大人。”
崔述神色一黯。
那边宁伯遥已经亮了兵刃,狰狞笑道,“苏楼主又怎知丹巴丹朱袭我宗祠?”
又是哪里出了纰漏?苏秀心中一凛,脑中嗡嗡,喉头腥甜,忍下一口血气,“江湖人尽皆知。”
武见贤冷笑,“江湖传言正易教余孽,可不是甚么丹巴丹朱。”
苏秀大怒,“丹巴丹朱难道不是正易教余孽?”
唐玉笑叹一口气,“丹朱平淮之役为我兄长所杀,如何袭杀宁氏宗祠?”
宁伯遥一步步逼近,“怎知丹朱袭我宗祠?”
苏秀一瞬觉得这些人都疯了,又一瞬觉得自己可能犯了甚么无可挽回的大错,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忽见长刀迫近,胸口疼得厉害,退无可退,哀声叫道,“阿述救我!”
舒念闻声一抖,茶汁子溢出来。一众人等莫名所以,都看崔述。
崔述默然一时,抬头道,“诸多事宜,还问未清,少堡主休要急躁。”
宁伯遥比武见贤还惧怕崔述,闻声收刀,退下去安坐,犹自恶狠狠瞪着苏秀。
苏秀一句呼救出口,一头一脸俱是冷汗,抖了一时,又呕出一口血来。
苏简平急急跑上前,递一只瓷瓶给他。苏秀抖着手取一丸,茶水送下咽了,喘了半日稍缓。
唐玉笑道,“丹朱平淮之役为我大哥所杀,其时正易教虽散,余孽遍布江湖,我大哥为人谨慎,不欲给宗门惹祸,便不曾声张——此事只当日在场唐门和宁家数人得知。苏楼主无从知晓,情理之中。”
宁伯遥牢牢握紧木椅扶手,逼问,“既如此,便请教苏楼主,丹朱袭我宗祠,从何处得知?”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纵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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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纵虎
◎阿述,不愧是阿兄的好弟弟。◎
苏秀被他逼到绝处, 强硬道,“江湖传闻,叫我偶然听见一句半句,丹朱死便死了, 没去便没去, 发什么疯?”
宁伯遥一笑, “说来也奇, 丹朱去了。”
苏秀大怒, “方才谁说丹朱死了?你们帮着崔述哄骗于我。你们——”他团团指了一圈,“都是九鹤府的狗!”
宁伯遥冷笑, “袭我宗祠的, 是个假丹朱。苏楼主,不如你来说说, 在座各宗门,哪一家不知道丹朱已死, 还特意打发人扮了丹朱生事?”
宁武两家宗祠同时被袭,唐玉笑知情——只剩自己。苏秀昏头涨脑,“崔述, 崔述肯定不知!”
宁伯遥看疯子一般看他, “你不是说小吴侯与淮王余孽丹巴勾结么,丹朱死没死, 丹巴不会告诉他?”
苏秀暴怒,“我怎么知道?就算是我错信江湖传言,算甚么大罪?倒不如好好问问崔府卿, 一头掌着九鹤府, 一头勾结淮王余孽, 好一回黑白通吃。”
吴春亭道, “苏楼主慎言。丹巴一众人等,早由府卿引荐,归化朝廷,现由九鹤府统属。他二人奉诏命往南疆,护送府卿入京,绝无袭杀两家宗门之可能。”
苏秀脸色煞白,“淮王余孽如何能见容朝廷?你胡说八道!”
“苏楼主是在质疑朝廷用人之道?”吴春亭冷笑,团团环视一圈,“诸位无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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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口舌。袭杀宁氏宗祠之贼人九鹤府生擒不少,审问一时,很快分晓。各位稍安勿躁。”
九鹤府的刑讯工夫,天下无人不知,在座所有人心中门清,一时俱各无言。
苏秀四顾一回,全无半张亲和面孔,顿生绝望,嘶声叫道,“交由崔述审问,必要栽赃于我!”
宁伯遥此时对苏秀疑心已甚,冷笑道,“还没审呢,苏楼主急什么?你说小吴侯必定栽赃于你,却仿佛忘了,方才你楼里那苏都亭攀咬你杀甘仙子,是谁替你洗清?”
满座嗡嗡之声四起,不过一时半刻,众人看苏秀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苏秀张望一回,心下冰凉,越发咳得惊天动地,恨不能两头蜷作一头,倒把苏简平唬得不轻,连声呼唤“楼主”。
唐玉笑目光从身周移过,八山二岛凋零怠尽,顿觉意兴阑珊,起身道,“既如此,静等九鹤府审问结果,都……散了吧。”
便看舒念,“还不走?”
舒念“哦”一声,拔足便走,衣襟一紧,低头却见雪白一只手挽在前襟处,“借过。”
崔述咬唇,半日哑声道,“去哪?”
舒念探手扯回前襟,“家去。”
唐玉笑一掀衣摆,引唐门众人往外走,堪堪到得门口,忽听身后喧哗,止步回身,却见宁武两家与藏剑楼对峙,俱各神色不善——
不免大怒,“你们做甚?还有完没完?”
武见贤冷笑,“你西岭一门毫发无损,我家宗祠被毁,唐门主问我有完没完?”
“唐门主要走便走。”宁伯遥也道,“我们两家与藏剑楼的恩怨,不用你管。”
唐玉笑忍气一时,劝道,“九鹤府抓了人还未审,你二人急甚么?”
武见贤道,“苏秀其人,诡计多端,只怕等不到九鹤府审个水落石出,便要跑得无影无踪,不把此人先押起来,我不放心。”
藏剑楼众人立时高声喝骂。
“押在哪里?你武岳?还是他宁家堡?”唐玉笑越发生气,“谁又信你两家不会暗下黑手?各位听我一言,大家退一步,再纠缠下去,等不到九鹤府审出结果,你们就要血溅当场!”
武见贤毫不让步,“打便打,老子怕他藏剑楼怎的?”
宁武两家诸人,立时响应,各举兵刃,连声高呼,“打!打!打!”
唐玉笑顿觉头疼不已,转向崔述,“崔府卿,说一句话吧?”却见他茫然不语,目光定定凝在一处,顺着看去,却是舒念,越发来气,“崔府卿?”
崔述回头,看一眼剑拔弩张一众人,疲倦道,“你们要怎样?”
宁伯遥道,“请小吴侯先把苏秀押起来。”
苏秀跳脚大骂,“凭甚么押我?审讯结果既是未出,你们这些人——”他团团指了一圈,“还有唐玉笑,都有嫌疑,要押便都押起来!”
崔述烦躁不已,摆手道,“春亭,请苏楼主去府中暂行居住,审完苏都亭一众,再行理论。”又道,“各家宗门,留在黄石待命,不得离开。”
他情绪不佳,口气极其不善,然而各宗门没什么不高兴的意思,俱各拱手领命,“是。”
唐玉笑难免不快,低声道,“这人一领九鹤府,说话都不一样了。”
舒念哼一声,“你待如何?”
“不如何,不耽误咱们喝酒,走,我请你。”唐玉笑小声吐槽,却很是能屈能伸,跟着众人低头相应,“遵命。”
苏秀长声大笑,“拘我?你是个什么东西?”纵身一跃落在当间硕大香炉之前,右手一抖,掷了一把粉末入内,便听哧啦”一声大响,大量浓白水雾蒸腾而上——
舒念唯觉身上一紧,已被人掩住口鼻,牢牢揽在怀中,又一时身子一轻,再落地时却不知身在何处——
一股苦涩而又清新的药味,将她密密笼罩,牢牢裹挟,一时连灵魂都战栗起来——
舒念本要推开他,心下却软作一潭春水,连动根手指的气力也提不起来。
好半日白雾散尽,崔述才慢慢松开舒念。
八山二岛诸多人等,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躺在地上大眼瞪小眼,连声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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