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凉恻恻的。
伴随一股恶寒,娄夫人衣袖遮盖下的两只手臂,都一颗接一颗地冒出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恐惧感催使她必须把局势扳回来,帕子一抖,她哭得更加厉害,一行编排汝阳侯府和长宁侯府如何勾结,陷害他们母子,一行又捂着额头,“嘶嘶”嚷疼。
可如今哪还有人肯信她,不仅不帮她说话,还骂得更凶,哪怕被砸脑袋,也都成了她的不是。
娄夫人急得团团转,终于体会到适才慕云月百口莫辩的痛苦。
然慕云月有人护着,她却是孤家寡人,连个挡在她面前的孩童都没有。
情急之下,娄夫人拉过娄知许,扒拉他那只受伤的食指,给大家伙掌眼,“你们瞧,我没扯谎,我儿的确叫这毒妇踩折了手指,伤还在这儿呢!”
娄知许高傲了这么些年,受伤了也都自己硬挺着,从不愿同旁人诉说,又如何肯让一群毫不相干的外人,看猴儿似的点评他身上的伤?
他也同样无法理解,怎的才半日不见,他那一向清高自持的母亲,就变得如此庸俗不堪,与菜市口的泼妇无异?
娄夫人拽了他几次手,娄知许便缩回来几次。
如此拉扯几回,他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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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忍无可忍,朝她大吼:“闹够了没!”
娄夫人这才停下,错愕地回头,看着娄知许,两眼圆瞪如鼓。
“你……吼我?哈?”
娄夫人惨笑了下,原本精明的目光变得空洞,仿佛支撑她的最后一根主心骨,在这一瞬间突然坍塌了一般。
“你也跟你爹一样,嫌我给你丢脸了,是吗?”
娄知许吼完,自己也愣了下,再听这番质问,他心里更是如刀绞一般,忙推着娄夫人上马车,软声哄道:“母亲别多想,没有的事,咱们回去再说,回去再说,好不好?”
“好什么好!”
娄夫人一把甩开他的手,非要现在就讨个说法。
“你说话啊,是不是嫌我给你丢人了?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啊?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在大街上抛头露面,撒泼打滚……还不都是为了你们父子俩!”
“你们可真是一对父子啊,一个被罢官了,就成天只知道赌,什么正事也不干;一个被停职了,也不晓得给自己出一口气,还反过来帮害你的人,吼自个儿母亲,有你这样做事的吗?!”
“但凡你们这对父子有一个争气的,我早就躺在床上享清福了!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提着礼物到处求人赔笑脸,人家还不待见。回到家,还要被你们嫌,我、我……”
怒火攻心,娄夫人一口气没顺上来,翻了个白眼,捂着胸口直挺挺往后栽倒。
“母亲!”
娄知许惊呼着冲上前扶人,大喊:“快!快!去请……”
“太医”两个字刚到嘴边,娄知许想起自己眼下的处境,只怕真让人去寻太医,也没有人愿意来他们开国侯府。
卫长庚似看出他心中烦恼,挑眉,颇为善解人意地问:“可要某递名帖,帮娄世子去请太医?”
“不必!”
娄知许狠瞪他一眼,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余光瞥见他身边的慕云月,他视线又变得躲闪。
小厮还在等他回话,他咬咬牙,道:“去医馆请郎中,务必要最好的。”
可两人都心知肚明,纵使将京中所有名声斐然的郎中都请来,又如何比得上太医院?
终归是输了一筹。
一场闹剧随着娄家马车的到来开幕,也终于娄家马车的离去而停歇。
围观的路人见没热闹瞧,也都甩着袖子,各自散开,忙活自个儿的事。
至于身后的长宁侯府,除却最开始有几个小厮探头探脑,打量门口的情况之外,再没人出来说过什么。
应当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此最好。
慕云月松了口气。
然另一件事,又重新提上心来。
雨下得大,又兼之方才娄夫人大吵大嚷,慕家驱车的马儿受惊吓,正扬着蹄子在巷子里嘶鸣。
驭夫拽紧缰绳安抚,几个慕家小厮围在四周,不让马儿横冲乱撞。采葭见情况不妙,也打着伞过去帮忙。林嫣然没见过惊马,好奇地躲在采葭身后探看。
长宁侯府门前的屋檐下,就只剩慕云月和卫长庚两人。
雨幕深重,远近的房屋都在雨水中模糊了轮廓,那缕浅淡的冷梅香却变得越发浓郁,盈盈绕绕,纠缠心头,慕云月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想离他远一些,这滂沱大雨根本不答应。
慕云月只能捏着裙绦,缩在卫长庚伞下,心头还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感慨:怎的每次遇见这人,老天爷都在下雨,他莫不是龙王爷转世?
“世子……还不进去吗?”
盯着雨幕瞧了半天,慕云月终是忍不住,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卫长庚低笑,“某若进去了,慕姑娘岂不是要淋雨?”
“马车上还有一把伞,我可以让采葭拿过来,自己撑伞。”
两人又都不说话了。
卫长庚能感觉出她言语中的抵触,不光是言辞变了,连语气也比之前生疏不少,甚至都不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只是为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上次在广筑,自己不小心“亲”了她一下额头?不过是一次意外,她居然能排斥他到这种地步……
卫长庚沉下脸,心头浮起一股烦躁。
惊马已经制伏,驭夫和小厮打着伞,四下检查马车情况。采葭则提着裙子避开地上的水坑,过来接慕云月。
卫长庚却突然开口:“刚受过惊吓的马,安抚好了,恐也有再次暴起的可能。倘若慕姑娘不嫌弃,某可载慕姑娘一程,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慕云月狐疑地瞧他,“世子今夜,不是和佳人有约吗?”
这话把卫长庚问得一愣,但旋即,他又恍然大悟——
今夜,他本该在干清宫,继续批阅奏章,不会出宫,更不会来长宁侯府。不过是临时接到林榆雁的飞鸽传书,知道她来了。他隐约生出不好的预感,便立马叫人套了马车赶过来。
这所谓的“佳人有约”,大概就是林榆雁给他自己找的“金蝉脱壳”之法吧?
心的确是好的,可留下来的烂摊子,也的确麻烦。
卫长庚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道:“慕姑娘莫要误会,不是某的主意,是嫣儿,她一直嚷着说,要同你多待一会儿。”
林嫣然看马看得正兴头上,冷不丁被点名,两只细瘦的胳膊抖了抖,下意识就要说:“我没说过这话。”
视线撞上卫长庚冰冷的眼神,她猛地一激灵,话都到嘴边,硬生生叫她反向拐了个大弯:“对!对对对!我想和嫂嫂多待一会儿,待一晚上,待一整天,待一辈子!”
她边说边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一把抱住慕云月的腰,粘死在她身上,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这话的可信度。
慕云月一向喜欢孩子,可前世娄知许为了羞辱她,竟默许他的姬妾,给她灌了极其烈性的红花,折损了她的身子不说,还叫她永远断送了子女缘。
因着曾经失去过一回,是以现在,她对孩童都格外宽容,能对卫长庚冷脸,却没法和一个小孩说重话。
无奈地叹了口气,慕云月摸了摸林嫣然的头,尽量委婉道:“今日实在太晚了,等过些时候吧,姐姐亲自接你来汝阳侯府上做客,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不好!”
林嫣然抱她抱得更紧,小脑袋拼命蹭着她柔软的小腹,唯恐一松手,慕云月就会消失不见。
慕云月被她缠得无奈,重新酝酿了一套更说辞,更委婉,也更没法拒绝。
可还没等慕云月开口,底下就先传来一句:“嫂嫂不愿意让嫣儿陪着,是不是不喜欢嫣儿?”
林嫣然仰起小脑袋,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缓缓蓄起泪花,吸着鼻子,可怜巴巴地望住她。
慕云月不禁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奶猫,心里顿时柔软得不行。
拒绝的话语在舌尖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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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圈,到底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好,都依你。”
林嫣然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伞下另一个人也暗自松了口气,唯恐她反悔似的,立刻启唇接过话头,说了声:“走吧。”便撑着伞,径直往巷子口去。
慕云月却并不打算跟上,犹自招手,唤采葭过来打伞。
采葭得了吩咐,回头去马车上拿了一把新伞,加紧步子赶过来。可都快到慕云月面前,林嫣然却不知何时蹦跳过去,拉起采葭的手就往巷子口跑,没两步就跑没了影。
慕云月就这么彻底没了伞。
望了眼巷子深处早跑没了影的两人,又瞅了瞅台阶下、正好整以暇欣赏雨景的某人,她咬了咬牙,千不肯万不愿,还是提裙过了去。
绕是慕云月再迟钝,这下也该看出来,是谁在背后捣鬼。
真不愧是常年流连花丛的老手,兜搭姑娘的确很有一手。明明心里都有人了,还这般轻浮,也难怪那位花魁娘子前世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回忆翻涌上岸,慕云月不禁又想起前世广筑里的种种。
今日之前,那些于她,还都是甜蜜的过往,就像洒满糖霜的杏花糕,无论何时咬上一口,都能沁出芬芳的蜜。可对于现在的她,却只剩酸涩。
曾经有多美好,眼下就有多讽刺。
慕云月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看着面前奢华无比的三马并驾马车,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横竖只同乘这段路,从长宁侯府到汝阳侯府也算不得多远,很快就到。等下了马车,他便是把他那位当皇帝的表兄喊来,强行给她下旨,也没理由再纠缠她。
她也总算能可以清净了。
只是心头这股刺痛,又是因为什么?
慕云月想探究,却寻不出个所以然;想无视,反而更加难受。她搭在膝盖上的手,都禁不住攥了起来。唯有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带来的疼痛,才能将心头这种煎熬稀释。
一路上,慕云月也一直没搭理卫长庚。
林嫣然寻她说话,慕云月便耐着性子陪她玩闹,哄她高兴;林嫣然累了,枕着她大腿睡觉,慕云月也靠着车壁小憩。无论马车如何颠簸,她都闭着眼,一动不动。
卫长庚恐她着寒,拿了条薄毯,要给她盖上。
慕云月却是能及时醒来,拿下毯子,盖在林嫣然身上。
卫长庚敛眸看她,慕云月也只垂眸淡声道:“我不冷。”
说罢,也不管他漆沉的目光,她继续靠着车壁,阂眸小憩。直觉他视线还凝在她脸颊,她抿了抿唇,索性拿起团扇盖住脸,假装遮挡桌案上刺眼的灯光。
起初,慕云月这样做,是为了和那人保持距离。可车内摇摇晃晃,她也真生出几分倦意。
听着外间逐渐稀疏的雨声,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也不知桌案上的灯火何时变得幽暗,再不刺眼;更不知身上何时多了一层绒毯。
单薄却保暖,正好帮她抵挡春夜蛰伏的薄寒。
等再次醒来,外间天已黑透,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马车更是停下更久。
车内空空荡荡,只剩她一人。
慕云月一激灵,剩余的困意顿时被惊醒,下意识唤了声:“林世子?”
无人回应。
她又掀开车帘,提声喊了句:“采葭!”
依旧石沉大海。
不仅如此,马车外也是空无一人。
举目远眺,四面除却浩浩颐江水,和正低头吃草的三匹骏马,就再看不见其他。
慕云月一下慌了,连忙跳下马车,沿着水岸奔跑,呼唤她平生知道的所有人名,连娄知许的名字都快喊出来,却还是没有一个人回应。
夜风猎猎袭来,卷走周身所有温暖。
慕云月哆嗦了下,收拢身上飞卷而起的披帛长裙,缓缓抱紧自己双臂,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该去哪里,想着今日一整天所经历的倒霉事,她鼻尖不禁泛酸。
却也就在这时,昏沉的江水中心,骤然炸起一束光。
江岸两侧俱都被照亮,映出慕云月错愕的脸,以及水道两侧依次排列站好的黑衣小厮。
他们和对岸的人相对而立,一齐躬身跪倒,抬手拍掌,声音整齐如一,似在与对岸发信号。
这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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