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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前的几个被骂醒了, 忙抬手掐诀。
“鹑、鹑首八星, 南门、南门……门敞, 召弧矢, 东……东井化箭。”
等他们磕磕绊绊地念完灵诀, 烛玉才笑道:“结巴成这样,召出的灵箭能有什么用处?”
果不其然,好几人联合召出的灵箭根本没法聚形,散乱不说,速度也慢。
烛玉轻一挥,箭矢就被尽数挡开。
他抬手作剑指:“陵光诀一,东井化箭。”
赤红气流从指尖迸出,化为利箭。
“簌簌——”几声,数十道赤影接连射出,穿透了领头几人的身躯。
那几人倒下后,更没人敢近前,纷纷推攘着往后退去。
大堂中的人又怒又怕,指着楼上骂道——
“你们这纯粹是莽匪行径!与那杀人的邪物有什么区别?”
“沈家保佑我们东街几十年了,岂容得你们这些贼子打杀了去!”
“乱伤无辜,与妖魔无异!”
沈伯屹也终于回过神,抬着张伤痕累累的脸,开裂的嘴一张一合。
“土獐八星,朱咮——”
虞沛忽夺过他手中折扇,硬塞进他嘴里,又从中一劈——
话音戛然而止,折扇也硬生生断成两截,剩一截堵在他嘴里,咽不得,吐不出。
沈老爷看见,气得脸色青白:“宵小之徒!你竟敢!你竟敢!”
这一下,堂中人视她更如邪魔,纷纷吵嚷着要除妖伏魔、替天行道。
虞沛扫了眼哄闹的人群,右手化出灵刃,刃尖对准了沈伯屹的后颈。
她高举起手,狠狠扎下——
“轰——!”
客栈里爆出声巨响,却并非源于虞沛的进攻。
坚硬无比的地面,陡然拔生出无数手臂粗细、竹子长短的浅红色条状物,仔细看去,竟像是鲜红的舌头。
那些舌头蠕动着,顷刻间就缠紧了好几人。舌面上的倒刺紧紧勾着他们,几息过后,他们便被吸成了干瘪的人皮。
而那在桌旁打哆嗦的店小二,脑袋里竟也窜出条细长的乌黑舌头,须臾就将他的身体劈成两半。
“啊啊啊——!”浊黄的水淌过地面,人群中爆开阵阵尖叫。
再看二楼,哪里还见得沈家大少爷的身影。
只有一个干瘦、苍白的怪物。
那怪物的脸上无目无鼻,仅有铜钱大小的嘴,还有条血淋淋的舌头。
它佝偻着腰身,一手紧扣着虞沛的灵刃,嘴里发出呼哧响声。
虞沛果断松开灵刃,朝后跃跳两步,冷笑:“看来沈少爷更怕死。”
“是那邪物!”有人大叫着往外跑,满目惊恐,“啊——!沈家大少爷竟是妖物!沈家出了妖魔!”
整间客栈都被翻搅的舌头占满了,像是丛林深处密布的藤蔓。
交织、蠕动。
走在上面,活像足陷沼泽,步步难行。
沈老爷脸色苍白,不住拽着往外逃的人,目眦欲裂:“不是!我儿是被污蔑了,是这女子使了什么邪术,我儿并非邪物!别走!你们别走!”
场面乱作一团。
见拦不住人,沈老爷又挣扎着往楼上走,目露恨意。
“贱人!”他死死盯着虞沛,额角青筋暴起,“你该死!”
一条舌头从他身后摇摇晃晃地竖起,如亟待进攻的蛇。
随即猛地朝前一刺,洞穿了他的腰腹。
沈老爷呕出一口血,双手颤抖抬起,嘴里还念叨着:“是你害了我儿!是——”
“还不闭嘴!”沈伯屹倏地看向他,嗓音尖利嘶哑。
沈老爷的身体抽搐着,泪水蓄在脸上的沟沟壑壑间。
到此时,他才像是条蔫了的老狗,嘴巴翕合着大喘起气。
“我儿……”他声音哽咽,“俱是……俱是我错。”
又一条舌头刺中他的肩。
很快,他的血肉就被抽空,化成滩脓黄的水泡在蠕动的舌头里。
如树倒猢狲散,护在他身边的侍卫张皇逃窜,但连反击的工夫都没有,就接二连三地死在这腥臭的舌头堆里。
虞沛站在二楼走廊的角落,看向薛从煦。
十几个灵修,如今仅活了六个,分布在客栈各角抵御攻击。
“薛从煦,”她唤道,“去外面结阵。”
这舌头乱翻的处境已叫薛从煦寒毛卓竖,听见她的声音,他像是猛然拿到一颗定心丸。
他现在才知道他们错怪了她。
沈仲屿并非是什么邪物。
方才递给他们白银、灵石的沈少爷,才是那吃人害命的邪祟!
出于羞愧,他不大敢去看那双明眸,“嗯”了声,便领着几个同门尽量往外跑:“咱们去外面结阵,免得那邪物跑了,祸害百姓。”
不多时,客栈周围逐渐被半透明的罩子给拢了起来。
虞沛已与沈伯屹缠斗在一块儿,烛玉在对付那些疯狂坠击的舌头。
沈仲屿则是拖着病弱身躯,一步一跛地朝走廊里走。
客栈老板就蜷缩在走廊尽头,被舌头绞断的右胳膊垂在地面,鲜血像是小股泉水般往外淌。
他吓得魂都快飞了,目光涣散地盯着那邪物,脸色灰白,牙关直打颤。
是……是那邪祟!
二十多年前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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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有不同。
它远比那时候可怖、阴毒,仅望一眼,就足叫人魂飞魄散。
沈仲屿的伤情恶化许多,十几步的脚程,就花了不下一刻钟。
好不容易走到店家面前,他扶着墙,喘了许久都没能缓过神。
他哑声道:“你伤得重,若不及时止血,会死。”
店家眸光呆滞,经他提醒才察觉到手臂剧痛。
他想捂住胳膊,却无从下手,疼得龇牙咧嘴道:“怎么办?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那你可以安静些。”沈仲屿一膝抵地,手搭在他断裂的胳膊上,“我现在的灵力,仅能止血。”
“求你救救我!”店家像是抓着根救命稻草,不住哀嚎道,“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凭空诬陷你,恩人!仙家!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死啊!”
沈仲屿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紧盯着那截断肢。
良久,他道:“天驷星动,灵入百骸,化凶。”
淡青色的气息从指尖溢出,他操纵着气流缓慢覆着惨不忍睹的伤口。
“晚树。”他忽然唤了个名字,“放轻松,晚树。头回遇见这场景紧张也正常。没事,习惯了便好,人总要有第一次,失败了也无碍。”
店家哭得止不住,听见他这安慰的话,心底颇为动容。
他实在太过阴毒,这般芝兰玉树的仙人,他竟也随了众口污蔑他。
合该受这肢断肉痛的大罪!
只不过……
他哽咽出声:“多谢仙家宽慰,但我不叫晚树。”
“你自然不叫晚树。”沈仲屿抬眸看他,眉眼泛笑,“这是我的表字。”
往常婵玥仙君只拿魔物尸体让他们练手,这还是他头回给活人止血。
第46章
◎走◎
虞沛避开数条猩红舌头的刺击, 突然听见连串的凄厉惨叫。
她回过头,看见沈仲屿从走廊口探出脑袋。
他被溅了半身血,摆着副平静神情道:“没事, 我在替掌柜的止血,他可能有些疼。”
虞沛:?
真的只是有些疼吗?感觉他的魂都快叫出来了吧!
又一条长舌甩来, 她跃跳躲过, 复又看向沈伯屹。
他看着已神志不清,因着脊背深躬, 肩胛凸出畸形的骨头,戳破衣衫。
虞沛本能地抬手掐诀:“陵光诀一,东——”
一句灵诀还没念完,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视线从那条猩红舌头移至尖利爪子,最后落到了他浑身泛腻的死白皮肤上。
看不出丝毫人的模样。
无论是什么造成的“乱灵”, 终归逃不过入邪的下场。
那她呢?
要是再毫无节制地使用灵力,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就是这不足一息的停怔, 让沈伯屹钻了空子。
他操纵数条血淋淋的长舌,朝她疾攻而去,同时急速逼近,高举起利爪。
虞沛倏然回神,避开。
“噗嗤——”
她朝后跌去, 狠狠撞在墙上。左肩一阵烧灼剧痛, 但她疼得滞了气,眼前飘着白影, 根本无暇去看。
周遭嘈杂, 烛玉听见她的闷哼, 偏过头。
只见她整个人都在抖。
捂着的左肩被生生抓出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快要延至前胸。
衣衫破碎, 流出的鲜血须臾就将大半袍子染透。
烛玉呼吸僵停,脸上血色褪得干净。
一瞬间,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瞧不清了。瞳仁跳跃颤抖着,在圆瞳与竖瞳间不断变换,偶尔流泻出金芒。
“沛、沛沛……”他往前迈了步,狂乱的灵息暴涨而起。
围在他周身的猩红舌头像是被丢进了两面急速靠近的墙里,不断扭曲、变形。
“嘭——!”一声,数十条长舌尽数炸成了血雾。
沈仲屿也听见了外面的响动。
一时顾不得店家的伤,他跛着条腿踉跄着往外跑。
到楼梯口时,虞沛正跌撞在墙上。
这景象像是盯在棺板的铁钉一样,深深嵌进了他的眼帘。
仿佛被迎头泼了桶冷彻的水,他只觉浑身透凉。偏又有急火攻心,使他喉头顿有腥甜翻涌。
“虞师妹!”他往前疾行一步。
“仙、仙长……”跟在他身后的店家扶着断臂,面近菜色,“我这伤还没——”
“死不了。”沈仲屿冷声打断他。他还习惯性地勾抿着唇角,眼底却无笑意,“小伤而已,片刻也忍不得吗?”
店家听出他话中的怒意,立马止了声。
余光瞥见四散血雾,虞沛侧目,对上烛玉那已变成针状的瞳眸。
还有旁边脸色煞白、正欲下楼的沈仲屿。
“我没事。你俩守在那儿,别让邪祟打搅婵玥仙君。”她低喘着气提醒,“烛玉,剑。”
烛玉倏然清醒,及时敛住了亟待流出的邪息。
他抿紧唇,怒火压了又压,将手中剑掷给她。
虞沛一手接过。
对面,沈伯屹正俯身冲来。
虞沛没工夫拔剑,便横过剑鞘作挡。挡住那利爪后,她以左手拔剑。
寒光陡起。
又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落下。
随之而落的,是沈伯屹的右臂。
“啊——”他凄声嘶叫,遍布地面的舌头也仿佛感受到了痛苦,不断挣扎、弹跳。
蠕动阻挡在他身前的长舌太多,虞沛提剑斩断一堆,跃至他身后,动作轻巧灵活。
她一手锁紧了他的左臂,右手剑则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颈前。
正要动手时,沈伯屹陡然扯开嗓子叫道:“沈仲屿!”
虞沛手中一顿。
沈伯屹疼得颈上青筋暴起,却仍在大笑:“沈仲屿,你知道这些年是谁在害你吗?!”
虞沛看向沈仲屿。
他已稳下心神,此刻正给店家疗伤,背朝着他们,仿若未闻。
她犹豫开口:“沈师兄,你若不想听……”
“他愿说,让他说便是了。”
沈仲屿耐心帮店家止着血,并未转身。
沈伯屹急促喘息着,声音嘶哑难听:“如今你联合外人谋杀兄长,那你可还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楼上没有半点回音。
他便又如自言自语般开口。
“管家与你说过是吧?——说你那爹为救百姓,死在万魔窟里头,合该是人人景仰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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