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抢着请走,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又掌管了半个金陵城。
金陵城里一半人怕他,就有一半人要奉承他。
萧恕回头俯瞰中庭的舞台,那儿人影憧憧、彩衣翩跹,一切就当准备就绪。
他不爱听这婉转柔嗓唱的小曲,平素也没有正正经经坐下听过,今日来也确实另有事,更何况——
他眸光落在江燕如的脸上。
如若他一直在,有些人就不会出现,有些事就不会发生,那可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我让成谦陪着你,你自个去听去吧。”
江燕如环顾左右,“成谦大哥也来啦,我怎么没瞧见?”
哗啦一声——
从中庭的檐柱上迅速飞过一道人影,江燕如这才发现成谦原来一直暗暗跟着他们,而且还早已经偷摸摸混了进来。
都说牡丹楼一票难求,他就这么轻而易举混进来,只怕要气煞掌柜了。
江燕如从他身边走过,刚越过他两节台阶,忽而就扶着栏杆转头说道:“那哥哥你会很快回来吗?……我没有别的意思……”
实话说,这里的氛围实在与她格格不入,若不是谢小公爷曾经提了那么一嘴,她压根也没想过要来这里,更何况再绝妙的嗓音也比不上自己的安全重要。
牡丹楼对于年轻又落单的姑娘来说,显而易见不不会是个让人安心的地。
江燕如字斟句酌,“……就是想知道万一我想回家了,能不能早点回去呀。”
回家?
萧恕的心口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巨石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里是家吗?
江燕如怎么敢称之为家。
可她的眸眼真挚纯净,别无他意。
她什么也不知道,更不可能是故意来奚落他的。
谁不知道他早没有了家。
“哥哥?”江燕如被他的眼神搞得心里发毛,忐忑不安。
就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可思来想去也并无不妥,只能暗暗揣测这位莫不是又间歇性的开始发神经。
须臾萧恕才收好纷乱的思绪,他伸手拂去衣袖上不知何处沾上的一些香粉,瞟了她一眼,声音平淡地给了四个字:“不会太久。”
江燕如随着侍女走进了雅间,牡丹楼的雅间是特意设计过的,环绕一圈的背廊式隔间,朝着中庭是敞开的,以便更好地欣赏中庭的表演。
位于三层的雅间是牡丹楼最奢靡华丽的地方,屋子中央坐落着精致的绿釉牡丹香炉,两边临着中庭安置着软纨蚕冰簟塌,金丝檀木小圆桌上有着一碟樱珠、一碟野莓、一套素面淡彩琉璃茶盏,据闻这里一应器物都出自官窑,用料上等、做工精致,不逊于宫廷所用。
几声琴音被拨响,四周的人声都静了一半。
江燕如刚跪坐入席,底下就有洋洋盈耳的声音传来。
那把嗓子果真是妙极,就连江燕人都不由红了脸,动了心。
春莺姑娘擅唱情谊绵绵的曲儿,她的嗓音酥软绵柔,仿佛含着蜜嚼着糖。
一转音,一揉嗓,就像是春风吹暖了万物,萌动起了春.心。
江燕如才听了须臾,便觉得糟糕透顶了。
她怎么隐隐感到唇舌发麻,就好像被萧恕用蛮劲吮.吻过一般。
这也太奇怪了。
江燕如抬起一指压住唇瓣,一股香甜的涩味就沾上了她的唇,侵.入她的口腔。
她转眸看向雅间里的绿釉牡丹香炉,袅袅细烟笔挺升起,徐徐向四周蔓延,像是仙女的羽衣,曼妙腾舞。
“成谦?”
江燕如轻轻朝屋梁处唤了一声,却没有听见任何回应。
她并不知道就在不久前,成谦被另一件事给引走了。
江燕如在屋中呆不住,终于忍不住起身拉开雅间的房门。
门外是她料想不到的人。
第29章 不该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成谦因为任务常蹲梁上, 所以总能听到一些隐秘。
就比如这次,他竟然听见了韩国舅和刘侍郎密谋歹事。
刘侍郎家小公子手捏数条命案,锦衣卫已经在暗中收录证据,可惜被萧恕一刀抹了脖子, 就变成了先斩后奏的错事。
新帝虽然有点不高兴, 可是萧恕是什么人?
那是为新帝鞍前马后的肱骨之臣。
他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个小人物和萧恕生分, 不过是训斥了几句又要给他收烂摊子,更关心的还是亲兄弟西昌王的死。
新帝把这件事轻轻揭过, 刘侍郎心怀不满就联系上了韩国舅。
韩国舅虽无官职,可因为亲妹妹贵为皇后, 在金陵城也是举足轻重的一号人物。
听他们的窃窃私语, 像是要把江燕如绑架了去。
韩国舅就一个好色之徒,胸无大志、头脑简单,虽然也会抢几个民女, 却也不至于会有这样的脑子, 费这样的周章。
而刘侍郎在朝廷浸.淫多年,深知权色的用处, 他把韩国舅一起叫上,一有送美的奉承之意,二来为自己找来一个好垫背。
成谦第一时间得知这事, 自然要先去禀告萧恕。
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 江燕如就离开了雅间。
牡丹楼里构造复杂,犹如迷宫。
瞧着是不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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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可那梯段上下交错,让人摸不着头脑。
江燕如提着裙子往下行,却发现离着她想到达之处越发的远。
可是她刚刚肯定没有认错人,那个出现在门外的是她小师兄, 比萧恕还晚三年被江怀魄收入门下,名叫江旭。
只是江燕如不解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一见她还有些惊慌地逃了。
他不是跟着她爹一同去了西蜀吗?
还是说是爹也来了金陵!
江旭轻功很好,不受牡丹楼里错综复杂的结构限制,轻身一飞,就离江燕如越来越远。
江燕如提着裙子追得心急火燎,心中更是委屈万分。
没多久她就眼睛发酸,视线模糊起来。
小师兄见了她反而不与她相认,一个劲跑,这算什么。
难道他不是来救自己的么?
江燕如泪眼婆娑,看不清路,跑起来费劲,停下来靠着一边的绣鼓架喘息休整。
这一停下,她就察觉到自己身上明显不对劲。
又热又燥,好像仲夏时分喝了一海碗烈酒,再裹上大袄子怀里还揣着三个手炉。
内烧外热,里煎外熬。
“姑娘?姑娘你怎么出来了?”刚刚领着她去雅间的侍女发现了她,放下手里的托盘就要扶她起来。
“好、好渴。”江燕如张了张口,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她拉着侍女泫然欲泪,不知道是因为追不上小师兄还是因为现在身体的难耐。
侍女慌慌张张去端旁边的茶水给她,江燕如也顾不得考虑,一口就饮尽了。
“姑娘我扶你去别处吧,你这般模样实在是不妥……”
江燕如脑子浑浑噩噩,失了戒备,伸手就让侍女扶。
侍女用脚把托盘连杯子踢进了角落里,俯身把江燕如搀了起来。
只是她没把江燕如往三楼雅间,而是一步步往下面带。
江燕如身上躁热难耐、行动缓慢,好在那侍女手劲颇大,凭一己之力也把江燕如连扶带拽,带了下楼。
牡丹的最底层通往后院,寻常客人根本没法接近。
今日不知道怎的,守门的护院一应不见,只有一扇虚掩的木门。
江燕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感到耳边的喧哗声渐行渐小,几不可闻。
她勉力撑开眼,扫了一眼四周,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这、这里是哪?”
“姑娘莫怕,这里是专门备给贵人酒醉小憩之用,最是安静不过。”
牡丹楼里每日要招待数百人,逞强好胜与人斗酒,醉得不省人事的公子大有人在。
这些人又不好随意扔出楼去,只能找个地方好生安顿,等人清醒了再客客气气请出去。
后院不似前面那边奢华,但也比寻常人家精致。
侍女半是搀半是挟,把江燕如带到一个屋子前。
江燕如已经感觉手脚不再虚软,可另有一种焦躁升起,她心底觉着古怪,但因为难受还是迫不及待想进屋子坐下。
还没跨上台阶,屋子里就传来了人声。
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声音江燕如一点也不陌生。
“那死老头把我一个人请到这里,究竟去哪里逍遥快活了?”韩国舅刷拉一下打开门,醉醺醺地眯着眼往台阶下看。
江燕如大惊。
更她心惊的是身边的侍女忽而抓紧了她的胳膊,不让她能挣脱离去。
韩国舅眯着绿豆眼,费劲地定睛一看,不由一乐。
这不就是他在奴隶场失之交臂的那美人吗?
“好!好呀!”他眉开眼笑地提袍奔下台阶,可因为太过心急不小心把自己摔了一个大字趴。
他唉哟一声惨叫痛呼。
侍女看着这位贵人狼狈摔跤下意识就要去搀扶,江燕如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一挣。
侍女吃惊她还有力气挣扎,回过神伸手去捉她。
江燕如早在看见韩国舅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这是有人要害她,心凉了下来倒是稍稍缓解了身上的燥热。
她连连后退,左手里拿着金盒子用力一挥,尖锐的棱角刮到了侍女的手,让她疼得缩起了手指,没能及时拽住她。
江燕如趁机提起裙子,奋力往外跑,
牡丹楼的后院重重院落相叠,江燕如怕被后面两人抓住只能一直往前跑,顾不得分辨方位,最后彻底在后院里迷失了。
昏暗的夹道上只有两排地灯,编竹的灯柱里装着荧石,微弱的柔光堪堪照亮些许脚边。
江燕如捂着嘴,以免喘.息声会暴露自己的,不过她也并不清楚身后有没有追兵。
她只知道自己胸腔里好像已经被烧干了,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刀子在里面贴着肉剐,刺痛得仿佛要炸裂。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江燕如跑不动了,头昏沉沉的就想找个地方靠一靠,正好右手边有间亮着灯的屋子。
江燕如打算去碰个运气。
成谦看守不利,竟然在牡丹楼里弄丢了人,一下冷汗就湿透了后背。
萧恕鱼没钓成,反丢了饵,脸色也不好。
不过他略一想,哪能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韩国舅没有脑所以也不至于胆子这般大,敢在他眼皮底下就动他的人,想必原本二人商议把人绑去其他地方,再要挟威逼自己就范。
可是这位刘侍郎大人却并不想就此惹祸上身。
他算盘打得好,还想一石二鸟。
萧恕微微一笑,吩咐成谦,“把咱们的刘侍郎和韩国舅请到两间屋子去,等我找到了人,再来会会他们。”
成谦连忙领了命,就是萧恕没吩咐,他也有此打算。
春莺姑娘的嗓音婉转,余音绕梁,后院里的虫鸣蛙声,聒聒噪噪。
一门之隔,氛围迥然不同。
那些旖旎缱绻、热闹富贵都留在了身后,萧恕漫不经心地走进了夜色里。
他的人丢了。
江燕如不敢跑,也不会跑,她惜命得很,只是今夜牡丹楼里还有个不速之客。
那是江怀魄的小弟子,是个天资卓越的高手,今夜萧恕本来想等着他露面的,可惜小师弟滑得像条鱼,鬼精鬼精,轻易不会露脸。
萧恕扯了扯领口,夜里的风潮湿发黏,吹得身上发燥。
就好像炎热夏日里站在暴雨过后的烈阳下。
他站在摘星阁顶,环视四周,略一判断,径自飞身而去。
江燕如遇到岔路就右转得毛病从小养成,要预判她的路线其实也不难。
萧恕看着她长大,对她的各种奇怪的行为了如指掌,她太多弱点,也太多习惯,以至于到了现在她还习惯会有人保护她。
蠢得一点防备都没有。
刘侍郎想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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