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们多看,身后倒先传来一声尖叫。
座位太挤,她们也没法儿转过身去看,全凭周围人提供信息。
“你这女同志,孩子都把人家小姑娘烫伤了,咋还连句话都不说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这地方这么挤,我孩子多,能有啥办法,我也不能把他们都绑起来吧?”
车厢内本身就是又挤又热,没素质的人就算是无理也要呛上几句,几个孩子仍然没眼色的在那儿起哄乱叫,本身还宽容的乘客们都看不下去了。
“我说你这同志,可真是不讲道理呀!你把人家小姑娘的手都烫成这样,人家不吭不哈的,你反倒先念叨半天,当妈的没教好孩子,好歹也有句道歉吧?”
“那能怨我吗?谁知道车上这么多人。我孩子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她还偏要来跟我挤座位,她如果给我儿子让个座,那热水能溅到她身上吗?”
都说有理不在声高,这无理的,反倒像是被点了捻线的炮仗,一连串的噼里啪啦落在车厢里,惹来一阵又一阵的嘲讽。
当事人却好像毫不在意,继续在那儿阴阳怪气:“你们这些城里女孩儿啊,就是娇气,这水也没那么烫,不就是被烫红了吗?放在我们乡下,就算是被烫掉层皮,也得继续下地干活儿,哪像你们”
“这位大姐,请您把孩子看好了。我要给这位女同志抹一点药膏,万一被孩子吃到了很可能会要命的。”
嘈杂的争论声中,出现了一道有些突兀的男声。他的声音不大,却极有震慑力,尽管都知道他是在夸大其词,但那位妇人,还是骂骂咧咧地把几个孩子揽了过去。
“同志,前面很快就有一站要停,到时候我们带你去站台,找地方冲一冲凉水吧,你这个情况要稍等一会儿才能抹药。”
柳沄沄背靠着那边,从男人的初步诊断中,大概也能推测出那人伤得不轻。
不过这姑娘倒也奇怪,除了刚开始的一声尖叫,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且不说伤口会有多疼,单从刚才那妇人如此蛮横,她也该反驳几句才是。
大抵是遭到了拒绝,那男人又开了口:“同志,你是不方便说话吗?没关系,你不愿意去的话,一会儿我回我的车厢,找同事来看看有没有其他更好的治疗方法。”
背后还是没有回话。
车厢里也逐渐从为她鸣不平,转到了对她身体的猜测。
“这小姑娘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不能吧,刚才她不是还叫了一嗓子吗?哑巴还能出声?”
“这你就少见多怪了,以前我们村儿就有一个哑巴,邪性得很,只要在半夜”
眼看着事态往古怪的方向发展,柳沄沄和柳母无奈地摇摇头,准备等车进站了,就到后面去看看。
母女俩又不免生出几分同情,那姑娘若真是身体抱恙,又在外受到这么多恶意,千万别在心里留下什么创伤,影响了以后出远门。
车程过半,现在差不多已经出了省,窗外的天气果然如纪禄源所料,逐渐阴沉下来。
柳沄沄看了一会儿,忽然发觉她能够从车窗上看清楚前后几排乘客的倒影了。
尤其是身后那位,这侧影,怎么越看越眼熟?
她不敢确定,又反复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那姑娘也在往窗外看,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在玻璃窗上撞上了。
“哎!闺女,咱还没到站呢!你这是要去干啥?”
火车进站了,柳母看身旁的女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冲,还以为她记错了下车的站点。
“同志,你别跑啊,你手上的伤挺严重的,我们不是骗子,不收你钱!”
她们身后的那位男人,刚从自己车厢领来了同事,想给那姑娘瞧瞧伤,就见她疯了一样的朝反方向跑去。
两人正想要往那边追,又被半路杀出来的柳沄沄插了一道。
“抱歉啊,抱歉”
柳沄沄顾不上讲太多,从过道里拼命向外挤去。
终于在前面那人,差一点就要消失在站台的人潮中前,把她拽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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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站下车的人要多于上车的人,她们原先在的那些车厢也不像来时拥挤,前后两排都流出了富足的座位。
带着几个孩子的女人,看到柳沄沄和那姑娘回来,又不禁冷嘲热讽起来:
“你们大家伙儿看看,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人家这位女同志干啥去追她呀!她该不会是小偷吧?刚才是不是想偷我的钱,结果被我儿子用热水给拦下了!”
车厢里所剩的这些乘客,也目睹了刚才两人追跑的场面,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原本坚定的天平,不自觉的就偏了重心。
“这位大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您这俩儿子,从一上车就开始不停地胡闹,打了人家的两颗鸡蛋,还偷拿回来一个橘子,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咱大家伙儿都是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给你留点面子,你怎么还能血口喷人呢?”
柳沄沄这话忍了半天,本来她不想多管闲事的,再说车厢里大多都是明事理的好心人,谁都晓得和这样的人就算是吵哑了嗓子也争不出来结果,索性也没想多费口舌。
可这话风却是越来越离谱,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冷冰冰地瞪着坐在自己座位上的两个男孩儿。
也不等那女人辩解,就抓着他俩的衣领,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你如果想撒泼,随时可以带着他们去野地里胡闹,我脾气不好,经常发疯。他俩要是再敢来占我们的座位,或者到处惹事,那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点儿什么,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整个车厢里,静得只能听得到火车奔驰的声音。
尤其是那两个小男孩儿,从来都是被他妈和几个姐姐呵着护着,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刚才被她轻轻一提,喉咙上下到现在都泛疼,可仅看了下她的眼神,又都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那妇人的嘴唇上上下下翁动了半天,只敢狠狠地小声骂了一句,马上把两块心头肉抱在自己怀间。
火气被发得差不多了,柳沄沄又坐回了座位上。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把追回来的人往中间一推,自己坐在了外边。
“阿阿姨好”
刚才被女儿这一番操作惊得眼花缭乱的柳母,这会儿才看清了,被推到自己身旁的这位姑娘是谁。
“穗盈!你咋在这儿呢!”
由于工作太忙,柳母虽不经常去大杂院里住,但女儿基本上每次回来,都会在饭桌上和他们念叨一会儿后院的那些事。
再加上这邻里邻居的闲话,她早知道沈家那个小女儿不让人省心了,没想到刚才被烫伤的竟然是她。
不对,更没想到的,应当是这姑娘咋会一个人跑这么远啊。
“我我就是想帮我们家饭馆做点儿什么。知道了您和沄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放心,就想跟着你们一起来。毕竟我下过乡,身上还是有点力气的。但又怕你们发现我,把我赶回去,所以才一直没敢说话”
柳沄沄这会儿脑瓜子还是被气得嗡嗡乱叫,若不是她刚才快一步,车就要开了,这傻姑娘真是要留在这一站了。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情况,她怎么回去和沈穗莱交代?
“你爸妈和你姐知道你出来吗?”
她被气得口不择言了,问了一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沈家现在,指不定已经急得去找公安了。
“我给我爸妈留了字条,他们肯定能看得到”
沈穗盈知道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不敢再解释,又往柳母那边缩了缩。
这一趟她真的没扯谎,说的都是实话。
这段时间,每天见后院的这几人,为了她家的生意忙前忙后,她也不是木头人,心里早就羞愧难当了。
可父母总觉得她不靠谱,每当她提出要做点什么时,都会被敷衍过去。
柳沄沄揉了揉太阳穴,有很多话堵在心口,还是欲言又止。沈穗莱都这么大的人了,道理怎么可能不懂,她也没必要再重复那些无用的劝解。
“沄沄,你别生气了,我这次真的不应该这么莽撞。不过我年纪不小了,很多事,我真的心里有数。刚才如果不是因为怕被你和阿姨发现,我早收拾那两个小兔崽子了!”
她不提,柳沄沄都快忘了,她手上还被烫了一块儿。这姑娘的确讲义气,但也总是不计后果。才刚出门就能受伤,这一趟如果不是碰到她们母女俩,指不定又会出什么岔子。
“行了,以后做事儿,别那么逞能。一会儿到站了,赶紧去给你姐她们打个电话。”
方才可是出尽了风头,现在车上人人都竖着耳朵听她们这边的动静。
财不外露,柳沄沄就怕这姑娘又慌里慌张地多说些什么,连忙挪开了话题。
沈穗盈这才放下心,从回来以后,不仅是饭馆,就是她个人的事情,也受过对方很多次帮助。她打心眼里是对她既佩服,又多少有一些畏惧。
“还有刚才给你药膏的那两位同志,在哪节车厢你知道吗?”
沈穗盈手背上已经起了水泡,得快点抹药膏才行。
“我不知道,他们好像只是路过这里,刚好看到了我受伤,那位大哥才停下来的。”
她们这节车厢再往前就是卫生间,刚才的那两个好心人看见沈穗盈和她相识,也就放心地先回去了,这会儿要想再去找可不容易。
她正想去后面那节再看看,却见那两人从后面走了回来。
“我们刚才回去拿药了,我这个同事是皮肤科的,他正好带着这种药,留给你们了,记得让她按时涂抹。”
男人递过来一小瓶药膏,柳沄沄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总觉得这人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那两人说完便走,她这次还没反应过来,沈穗盈先叫住了对方。
“哎!大哥!多少钱?我把钱给你们。”
“不用了,我们都是医生,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应该做的,你一定记得好好抹药,要不然将来留下疤就不好了。”
男人又回过头摆摆手,继续往后面走。
沈穗盈慌忙说了两声谢谢,握着药膏,挤到柳沄沄旁边。
“沄沄,他长得可真的是俊,比我那前男友都好看。”
见她还望着那边,沈穗盈以为她是和自己一样,也觉得那位大哥长相不错。
柳沄沄正在琢磨别的事儿,习惯性地应了两声,过了一阵儿,才想起哪里不对。
“前男友?你又分手了?”
要说沈穗盈这姑娘虽说痴情,但在感情方面的纠缠,在柳沄沄看来,她可要比她哥哥姐姐都复杂得多。
就拿她的初恋来说,两人当年下乡时天各一方,如今好不容易全都有机会回来了,旧情复燃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这明明沈家上上下下全都自我洗脑成功了,沈穗莱说她妈连嫁妆都在准备了。就怕哪天她妹突然带个结婚证回来,不至于猝不及防。
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又变成了前男友?
“分了,前几天刚分。”
沈穗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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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并不打算瞒着这事,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伤感,反而还有些不以为然。
“为啥?你俩不是处得挺好吗?”
以前沈穗莱和柳沄沄她们讲过,这俩人热恋那会儿,那叫一个如胶似漆。为了能在一起,几乎把所有手段都用上了。
“也没啥原因,都分开这么些年了,我俩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而且,他家人催他结婚,但我现在可不想那么早就嫁人。”
听到这儿,柳沄沄真是觉得年纪小,想法就会变得快些,以前的沈穗盈多恋爱脑啊,学不上了,家也不要了,非得要跑人家家去。
听说她从小的向往,就是早点结婚,再生几个孩子。
现在竟然能说出这种理由。
“我说实话吧,其实这都是因为大杂院。”
看她半天不说话,沈穗盈扫了一眼睡着的柳母,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道。
“是不是看到了这几个院子的差距?”
柳沄沄了然一笑,有时候用不着人多劝,现实就摆在面前,谁都心里有数。
“是啊,你看你和我姐多厉害,每天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儿,还能挣到钱。我要是有萍姐那么好的命,能找个好男人也就算了,如果像我嫂子那样,每天都盯着男男女女的那些事儿,也太没意思了。”
作为亲姐妹,沈穗盈深知自己姐姐以前被困在不幸婚姻中的痛苦,和现在自信爽朗的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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