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剪短了一点头发,碎发不再遮眼睛,鬓角有点刺,她总是忍不住用手去摸,用脸颊去蹭。
意外应该就是在那个瞬间发生的——
一名看起来最多十六七岁的当地少年与她擦肩,肩膀碰到的同时,云畔听到很轻的声音,呲啦一下,她低下头,发现少年手里握着一把折叠刀,正在划她手里的购物袋。
卸妆水是她好不容易才买到的,被偷走也太倒霉了。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其他的就都来不及想了,因为周唯璨反应比她快得多,身体绕过她,一把揪住少年的领口,把他轻飘飘地拎起来,还不忘攥住他的手腕,似乎是怕刀尖转向云畔的方向。
那把折叠刀很听话,手腕翻转间,云畔听见喀嚓一声,是类似脱臼的声音,少年反抗失败,刀尖垂直下坠,咣当落地。
周唯璨仍然拎着他的衣领没放,用了点力气把他固定在路边一块指示牌上,心平气和地用英语跟他交谈。
“你很缺钱?”
这是第一句。
“你多大了?”
这是第二句。
少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恨恨地瞪着他,任凭他又用斯瓦希里语问了一遍,仍然不肯出声,显然是拒绝交谈。
手腕脱臼的地方或许很疼,他呼吸变得急促,额头直冒冷汗。
最后周唯璨把钱夹里剩下的所有现金都给了他,折算成人民币并不多,但是也足够他花一阵子了。
对于这个发展始料未及,少年晃神几秒,一把接过那些纸币,匆匆塞进麻布口袋里,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声谢谢都没说,就一溜烟地飞奔离开。
那柄刀刃似乎是抛过光的,很锋利,云畔丢了购物袋,翻来覆去检查他的手,最后在食指骨节边缘找到一道细细的划痕。好在并不深,也没怎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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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纸巾,云畔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语带埋怨:“你以前跟人打架是不是也经常碰这些利器,否则怎么这么熟练?知不知道很危险。”
周唯璨任由她摆弄,匀出一只手去捡购物袋,随口道:“还好,没有脱你衣服的时候熟练。”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种话,云畔的脸立时红透,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自己也能脱。”
顿了顿,又小声说,“你以前经常受伤。”
而且很严重,很多血,很多伤口。
周唯璨回过身来,揉揉她的头发,“那个时候习惯了,不觉得疼。”
“可是我觉得疼。”
在吴婆婆家的院子里,她甚至还很丢脸地哭了,因为猝不及防地看到他脸上还未痊愈的伤口。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相同的事,周唯璨竟然笑了,打趣般问她:“你是不是又要哭了?”
云畔抿抿唇,反问:“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很矫情?”
迎面远远开过来一辆大巴,上面用英文印着旅游团的字样,车上坐的是亚裔,导游站在前侧,不知道在说什么,逗笑了一车人。
落日余晖映在他眼底,光影朦胧,“没有,最多只是有点负担。”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她感到迷茫,“负担?”
周唯璨点头,“因为我发现,你好像对我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期待,但是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什么叫不切实际的期待?你明明很好啊。”
云畔仍然不理解,却电光火石般想起那晚,他再一次拒绝自己的时候说过的话,他说不值得,还说你会失望的。
“而且那个时候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为什么会有负担?”她总算抓回重点。
“我也不知道,”周唯璨没有回避问题,“只是当时一瞬间的想法。”
云畔思考片刻,“所以,那一瞬间,你是不是也想过和我试试看?”
“你要听实话吗?”
“……要。”
“我想的是我们应该不太合适。”
“哪方面?”
周唯璨沉默几秒,忽然抬起她的下巴,和她对视:“你知不知道,你总是用一种很需要我的眼神看我?好像没了我就活不下去。”
眼神无意识地闪躲,云畔支支吾吾道:“我有吗?没有吧。”
没有争论,他简短地回答:“所以我觉得我满足不了你的期待。”
“那你为什么还跟我开始?”
周唯璨听到这里,有点无奈,“我是人,不是AI,谈恋爱也不是做数学题,不可能全凭理智做决定。”
云畔闻言,揪住他卫衣领口的抽绳,在手里绕了几圈,没什么底气地开口:“……其实我一直都想问,跟我在一起,你后悔过吗?”
这句话问出口,她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得到肯定答复的准备,然而周唯璨却冲着她笑,同时张开手臂拥抱了她,贴在她耳边说:“后悔什么?我不是把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抵给你了吗?”
全世界再也找不出一个怀抱比他的更温暖。
云畔搂住他的腰,嗅到他身上和自己相同的沐浴露味道,有种他们已经长在一起的错觉,满足地闭上眼睛,不再怀疑。
在肯尼亚慢悠悠地呆了一周,他们收拾行李,往坦桑尼亚的边境开。
途经安博塞利国家公园,占地并不算大,然而这里是乞利马扎罗山的最佳观景地点之一,他们碰巧遇上了一个大晴天,能够清楚窥见山顶覆盖的积雪。
云畔有点惊喜:“我上次来的时候是阴天,什么都看不清。”
狂风席卷而过,差点将她头顶的遮阳帽吹跑,周唯璨伸手帮她扶住,“很遗憾吗?”
“现在一点都不遗憾了。”
云畔闭上眼睛,聆听呼啸的风声,过了一阵子,轻声问,“你还没告诉我,当初到底为什么会来东非?”
“你猜不出来?”
“我想听你亲口说。”
似乎有点拿她没辙,周唯璨低头和她对视,“因为想你,所以打算去你想去的地方看看。”
阳光把他的发梢和睫毛照得闪闪发亮,比那座据说2050年积雪就会消融的雪山更令人心动,云畔感到轻微眩晕,半晌,得寸进尺地追问,“那你什么时候最想我?”
这一次怎么都等不来回答了。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日暮时分,他们总算抵达坦桑尼亚边境,办理了过关手续。
这里的路面更宽,也更平整,沿路很多当地人在摆摊,五颜六色的水果挂满树枝,大部分都是番茄和洋葱,还有“Fresh Water For Sale”的木牌,五颜六色的字体很醒目。
想着车上的水快喝完了,云畔摇下车窗,正打算买几瓶,却被周唯璨阻止。
“不要买路边的水喝,快到休息区了,去超市买。”
“哦。”
云畔乖乖点头,因为想起阿约曾经说过,非洲的饮用水很少达标,不太干净。
进入坦桑尼亚境内,周唯璨愈发游刃有余,连导航都不用开,对于该往哪抄近道、哪条路不限速、哪条路夜里好走等等,全都烂熟于心。
毕竟是他之前呆过一年的地方。
这次住的是四季酒店,地址就在塞伦盖蒂草原中间,去塞伦盖蒂任何地点都很方便;毗邻赛罗勒那河,运气好的话,傍晚时分能看到野生动物来河边饮水;酒店内甚至还建了座野生动物博物展览馆。因此房源紧俏,很难订。
云畔上次提前一个月订过,所有房型全部售罄,最后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另外一家树屋酒店。
他们计划在坦桑尼亚停留八天,夜里,云畔洗完澡,一边擦头发一边给阿约打电话,说自己又来东非了。
对方无比震惊:“真的假的?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真的,已经在酒店了。”
阿约消化片刻,再开口的时候,甚至带了点哭腔,“Panni,真没想到,时隔一年,我们又能见面了。好神奇!”
的确神奇。这个地方她原本打算一辈子只来一次的。
闲聊过后,约定好见面的时间,挂电话前,阿约忽然问:“Panni,你这次来,是一个人吗?”
“不是。”
“跟男朋友?”
“……嗯。”
“真好!”阿约真诚地恭喜,很快又试探道,“唔,那个人是周老师吗?”
云畔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猜的,哈哈,不然想不到谁魅力这么大啦。”
阿约笑得爽朗,又叮嘱了她几句,让她到时候务必带着周唯璨一起过来,当初他回国之后,Nyala伤心了好几个月才缓过劲来,到现在还总是念叨着周老师哪里哪里好,做梦都想他再回来教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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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擦干头发,云畔换好睡衣,在露天阳台上找到了正在抽烟的周唯璨。
白色T恤,过膝运动裤,短发被风吹得蓬松,他单手撑在绿铜栏杆上发呆,侧脸笼在淡白色的烟雾里,有点颓废,却很迷人。
从出发旅行到现在,这么多天了,眼下还是他第一次抽烟。
云畔走过去,站在他旁边:“是不是很累?”
周唯璨很自然地把剩下半支烟捻灭:“不累,只是想起一些事。”
“什么事?”
酒店楼层很高,他朝着远方抬了抬下巴,“从这里左拐,再走一段山路,就是我们之前偶遇的那个休息区。”
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你知道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在想什么吗?”
云畔摇头,莫名忐忑。
周唯璨放轻了声音,“我在想,命运的确爱开玩笑,这就是我花了六年都没能忘掉的人。”
/
在坦桑尼亚的第六天,吃过一顿当地特色的海鲜自助,周唯璨开车带她上了山,轻描淡写地说要去见一位朋友。
云畔一路都在忐忑,因为她今天没洗头没化妆,就连衣服也是随便抓出来的一套,彩虹条纹T恤,水洗牛仔裤,运动鞋,幼稚得像出来春游的小学生。
山路蜿蜒,越往上路越窄,越难开。
入了夜,前方被一片浓雾包裹,路灯没几盏还亮着,视物变得极其困难,必须要全神贯注才可以。
云畔坐在副驾驶座,紧张道:“这座山上看着阴森森的,你朋友真的住在这里吗?”
“嗯,”周唯璨仍旧从容,捏了捏她的手说,“别怕,没有鬼,也不会迷路。”
“你以前来过?”
“经常来。”
身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轮胎轧过崎岖路面,滚滚泥沙呼啸而下,氧气愈发稀薄,挤压呼吸,云畔却奇异般地安定下来。
终于,他们来到悬崖最上方,周唯璨把车停在一片空地,熄了火,又从储物格里摸出一只手电筒,对她说,到了。
下车之前,云畔还不忘整理头发,顺便补了个唇膏。
黑茫茫的山崖一望无际,冷白色的月光均匀铺在路面上,将碎石的棱角照得分明。
手电筒发出的光很刺眼,周唯璨牵着她,顺时针沿着山路绕了几圈,最后停在某处。
面前竟然是一块凸出来的石碑。
没刻字,也没遗照,孤零零地伫立于此,被漫山遍野的蓝花楹包围。
放下手电筒,周唯璨弯腰,很耐心地清理附近的杂草和乱石,随后告诉她:“这里埋着一只豹子,叫阿花。”
云畔瞬间明白过来:“她就是你说的那位朋友吗?”
周唯璨颔首,毫不介意地盘腿坐下来,专心清理石碑,良久才道:“她很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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