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胸口的疼,盛叶舟俯下身,伸手?捻起?蔡杨袍子的袖口:“这可都是你?娘一针一线缝制,若不是心甘情愿,针脚怎会如此绵密。”
就算心思通透,蔡杨也终究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平日里?总听蔡父念叨,自然便将所见?一切自我合理化了。
现在经由盛叶舟一提醒,他脑中瞬间?回忆起?许多琐事,一时觉得爹好似也没明白过娘。
娘从未抱怨过日子苦,反是将家中操持得井井有条,村里?谁不说一声蔡家有福气,娶得儿媳好生?能干。
若是心中不愿,怎会拼尽全力如此。
“等日后考个状元,你?娘就是蔡府老夫人,那时看谁还敢欺负她。”盛叶舟笑着安慰:“届时再给你?娘挣个诰命,吴家继母见?着都得请安。”
光是想想蔡杨就觉着心中畅快,清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丝难为?情:“廖飞羽说我若是高中,也定是探花。”
“为?何?”
“探花郎……俊……俊俏。”蔡杨羞得满脸通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盛叶舟。
盛叶舟莞尔一笑,这熟悉的话简直和盛建宗说得一模一样。
在川庆朝,探花郎听着可比状元郎还要?受欢迎似的。
“在哪在哪……”
脑中正念叨着自家老父亲,马车外就响起?了他焦急的声音。
“叶舟在我府上马车。”甘禾渊连忙指向?面?前的一架马车。
车帘下一瞬便被掀开,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盛建宗探入头?来,一眼?便见?他脸色大变,伸出双手?来急切地将人抱到车辕之上细看。
“快快快,去医馆。”一细看便更?是心疼,盛建宗急忙转身冲跟随而来的盛府下人高声道。
马夫手?忙脚乱地又将马车往后赶,盛叶舟朝后一看,盛禺山正好下车,脸色阴沉地朝这边走来。
“父亲。”盛叶舟连忙安抚老爹。
盛建宗说话时,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衣襟前早湿了大片,应是沐浴还没结束便赶来此处。
“这还叫没事,我儿的脸都破相了。”盛建宗怒气冲冲,但又寻不着“罪魁祸首”,嘴唇蠕动几下后重重冷哼一声骂道:“蠢货。”
这句蠢货指得自然是旁边马车的盛叶雲。
盛叶舟捂着胸口,看向?一侧还没有动静的马车:“大哥得看大夫。”接着抬起?右手?:“我浑身疼,也要?看大夫。”
盛建宗越想越心疼,重重呼出几口憋闷之气后才转身看向?盛禺山。
“父亲,我先带舟儿和这几个孩子去医馆让大夫好好瞧瞧。”
盛叶舟也抬眸看向?半天都还没走到的祖父,却见?他正低头?和一个身着黑衣的侍卫低声交代着什么。
听到盛建宗的话,这才摆手?让人退下,朝他们点头?:“你?们先去,我正好进去拜会拜会锅祭酒。”
眸光扫过盛叶舟红肿的嘴角时略一停顿,盛禺山眸色瞬时变得更?加幽暗。
但神色变化也只是一瞬,很快便又隐了去,从他脸上根本没看出半分怒色。
沉声走到盛叶舟面?前,盛禺山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舟儿做得很好。”
“今日都多亏我的好友们。”盛叶舟连忙给三个小伙伴邀功。
“祖父省得,等你?伤愈之后咱们就登门?致谢。”盛禺山温声道,目光并未在盛叶雲的马车上停留,垂手?摸摸甘禾渊的脑袋后又交代:“也带这几个孩子去让大夫瞧瞧可有受伤,稍后你?亲自送他们回府。”
“儿子明白。” 盛建宗老老实实沉声道。
交代完,盛禺山未再停留,背着手?朝国子监侧门?而去。
想起?祖父曾经也在国子监内读过书,看他走的方向?,应该是竹林。
“你?祖父动怒了,咱们快走。”盛建宗龇牙咧嘴地望着盛禺山逐渐消失的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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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瞧见?你?祖父没有表情还是十年上书谏言被圣上打入大牢,我和大哥去天牢看到过一回。”
“打入大牢?”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盛叶舟扒拉着盛建宗的肩膀,好奇追问:“为?何会被打入大牢。”
盛建宗一个激灵,惊觉失言,眸光慌乱地转着干笑道:“不是甚大事,就关?了半夜,天亮就送回了府……”
看盛叶舟双眸亮如星辰,盛建宗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接下来说什么也不肯张嘴了。
粘得牢牢的嘴坚决不提当年之事,只是抱起?盛叶舟就塞进马车,吆喝着马夫快点启程。
大夫一番检查下来,盛叶舟果然是几人中受伤最重的。
右手?重新上竹板,得恢复小几个月才能康复,左脸与身上多处擦伤涂抹了药酒后光着膀子躺在木板床上晾干。
撞到桌椅的心口处青紫大片,多亏了圆乎乎的身子,若是再瘦些,肋骨说不定都会撞断。
除此之外,盛叶雲躺在隔壁等迷药过劲儿自会醒来。
蔡杨与甘禾渊都是轻微擦伤,两人擦了药酒后就一直赖在医馆不肯回府。
看热闹的廖飞羽还未来报信儿,他们仨都等着听后续呢……
好在廖飞羽的动作和他跑得一样快,大夫正给盛叶舟胸口敷上草药之时,一个黑孩子咋咋呼呼地冲了进来。
“好消息好……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兴奋的神情在瞧见?盛叶舟时戛然而止,廖飞羽耷拉着眉毛扑到床边,一脸担忧地望着大夫:“大夫,我好友不会死吧。”
大夫:“……”
屋中众人:“……”
“哪那么容易死。”白发大夫没好气地瞪了眼?胡说八道的小孩儿。
廖飞羽自知不受待见?,等大夫离去后,才冲甘禾渊跟蔡杨招手?,三人扑到床边头?挨着头?的小声说话。
至于盛建宗,听到儿子伤势无碍后就回府接吴氏去了。
“陆府这回脸可丢大了。”廖飞羽幸灾乐祸地挑眉轻笑,接着详细描述起?当时郭祭酒领着几十人赶到竹屋时的场景。
陆家几个丫鬟将此事闹得挺大,一路上见?着人就哭诉盛府大少?爷盛叶雲支开她,转身自家大小姐不见?人影的事。
这一路走一路吼,不少?与陆府相熟的长辈也都跟着去一看究竟。
郭祭酒本不欲滩这趟浑水,情投意合的小年轻私下偷摸着见?个面?也不是啥新鲜事,可坏就坏在这陆府二房夫人非要?求大人主持公?道。
话里?话外只暗示盛叶雲图谋不轨,好似已经确定自家侄女被玷污了般又哭又闹。
几十人浩浩荡荡去往竹屋,一开门?倒真是瞧见?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女酒醉躺在床上相拥而眠。
“你?们是没瞧见?,那陆二夫人还没看清床上之人是谁就开始哭天抹泪,嚷嚷着要?让盛府给他们个交代……”廖飞羽摇头?连声啧啧。
等婆子上去掀开衣裳,满室皆惊。
床上赫然是陆三少?与同父同母的妹妹,两人满身酒气,睡得酣畅,甚至婆子上去也无法将两人分开。
说到这,廖飞羽有丝疑惑:“咱们当时进去的时候没瞧见?屋里?有酒啊?”
“酒!”盛叶舟低声惊呼。
他当时还撞上了桌椅,敢肯定的是屋里?没有酒。
“不仅满屋酒气,而且……而且……”廖飞羽突然语塞,黑亮的脸颊跃上抹红霞,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当时明明没有脱他们的衣裳,可……可……可他们是光着身子抱在一起?的。”
盛叶舟:“……”
“难道是咱们走了后他们自己个儿脱的?”根本不懂男女之事的甘禾渊哪懂那些,兴致勃勃地猜道。
廖飞羽点了点复又摇摇头?,神色很是混乱。
他也不是没怀疑过后来有人进竹屋,但表兄就守在屋外,郭祭酒来之前根本没看到人进去过。
无人进去,那只能是两人自己所为?,但……迷药也会使人发热?
盛叶舟眯了眯眼?睛,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浅笑着转头?继续听廖飞羽说。
他好像有些头?绪,恍惚间?回忆起?方才所见?到的黑衣人,那人面?生?得紧,也从未在府中见?过走动。
不管是不是祖父安排,但后来进入那人明显是帮着他们善后。
是友非敌……足矣!
“当时郭祭酒脸就黑了,你?们是没瞧见?当时陆二夫人那张脸,白得就跟雪花似的……我差点就乐出了声。”
随后郭祭酒连忙带着人退出竹屋,只让陆二夫人留在屋中处理。
男女私相授受竟变成了兄妹□□。
从那满屋子酒坛到两人的醉态朦胧,所有情景都只能让人联想到酒后乱性一说。
跟来的人中也全是如此猜测,没多久这消息估计就得传遍整个国子监。
廖山长匆匆赶来将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打发离开,只留下国子监几位大人处理此事。
离开之前,廖飞羽只听到陆二夫人说要?去请大夫,俩孩子指定是被人下了迷药。
“可惜祖父一来就把我赶走了!”廖飞羽颇为?可惜地摊手?,说罢直接往地上一坐叹气道:“陆二夫人好狠的心,方才她没看到床上之人是谁时,口口就说要?让陆大小姐绞了头?发去尼姑庵做姑子,轮到自家孩子就完全变了。”
“……”
“那陆二小姐和陆三少?爷醒来之后会作如何啊?”
蔡杨心肠软,听罢甚至有些担忧起?那两人的下场,甘禾渊就没那么多菩萨心肠,撇了撇嘴干脆道:“那是他们活该。”
“是他们先存害人之心,有何下场都得自己受着,咱们先把这身伤养好才是。”盛叶舟终于开口。
满身的伤都拜他们所赐,盛叶舟才不关?心他们死活。
四个小伙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看到对?方的狼狈模样,不由互相指着喷笑出声。
特别是躺在床上,肚子敷了大块草药的盛叶舟最是滑稽,很快就惹得几人共同调侃起?来。
简陋的小小隔间?里?,满是四个孩子畅快的笑声。
第29章
半月后?, 启明书院。
将养半个月,盛叶舟顶着张可怖的脸出现在山顶书堂院门外。
立于门口迎接学生们的傅卓云初初瞧见还被吓了大跳,手没好又添新伤, 莫不是府中进了贼人……
盛禺山胡乱编了个谎才将受伤之事给?遮掩过?去。
但他右手受伤,恐怕几个月内是无法握笔了。
很?不恰巧, 入启蒙班第一堂课,便是先生让九人默写在家中所?学内容, 借以了解他们各自进度。
盛叶舟个子?高, 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 众人埋头写字时他杵着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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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打量同窗们。
他们这九人或许在未来十几年?中都要在待在一起学习,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在意。
除甘禾渊三人外,剩下五人今早匆匆见过?一面,盛叶舟还无法全部将人名与长相对上。
不过?, 其中有一人盛叶舟当时就留下了深刻印象。
陆齐铭!
初听?这个姓氏, 盛叶舟就立即想到刚被他摆了道的陆府。
不知该说是巧合还是巧合,这个陆齐铭还真是陆府大房的次子?,果真是被他摆了道的陆家孩子?。
想着此人,盛叶舟抬头看向书案前那个奋笔疾书的清秀男孩。
一身藕色袍子?, 发髻之上插着支细碎桃花模样的簪子?。
若说廖飞羽只是声音娇柔的话,这陆齐铭从长相到装扮都透出股女气,离得这么?远盛叶舟都能闻到他身上飘来股子?淡淡的香气。
但让人颇为意外的是此人声调竟异常粗狂,嗓子?像是风沙刮过?似的沙哑暗沉。
早上向傅先生问礼时抱拳的动作也挥得虎虎生威,根本没半分娇柔之感。
无论前世还是这世, 盛叶舟都从未见过?如此有分裂感的人。
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就在胡思乱想中, 傅卓云手执戒尺, 领着两个老者步履缓慢地走?入学堂。
咔——咔——咔——
戒尺轻敲三声,学生们全部停下写字抬头看向堂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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