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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0-100(第5页/共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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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很多很多人,数不尽的人。”

    卫钦在叹息,而宋疏妍的心已鲜血淋漓。

    “所以朕不能走……”

    他的语气忽而一变,那个象征无上权力的自称也终于在这一刻出现,似乎正在显示他的内心是何等痛苦又坚决。

    “朕要守在这里……直到守不住的那天。”

    “朕要驱胡虏出中原、护百姓争太平,要向先帝证明朕可以做好这个皇帝——朕不能让这一路上忠烈而亡的人们寒心……”

    说到此处他唇色更青、似是胸痹之症又犯,他身边的臣子高呼“陛下”匆匆上前,他却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将他们挥退,只再次低头看向她。

    “朕需要宋氏……”

    他毫不掩饰字字坦诚,语气急迫又沉郁。

    “南渡或已迫在眉睫,金陵便是最后的选择……朕过去的腹心已然不复存在,可这天下却终归要人去救……”

    “四小姐……你与宋氏,可愿助朕一臂之力?”

    天子最后一字落下时河面上起了更浓的雾,烟雨楼阁皆不可见,令人仿佛与世隔绝。

    那一刻宋疏妍耳边响起许多故人的声音,外祖母的教诲尤其清晰,告诉她人生一世大多不过浮萍草芥、能守得安稳太平已是万般不易,既非生来坐拥无限权财便不必担那千钧之重,遑论自保从来不是错处、而是如她这般的寻常弱质赖以维系的生存之道。

    而下一刻……又想起他。

    他在玉皇山的春树下轻轻拥抱她,在她耳边寥寥几句提及他的父亲,他说人生一世孰不畏死、委屈却总难免要受,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只要向前走一步便会多许多人因这一步而受益,是以不必计较得失衡量利弊,只要一意向前走。

    ……他没有说空话。

    他像他的父亲一样砥节奉公恪尽职守,为社稷与百姓不惜徇国忘身视死如归,每一言每一行都与外祖母对她的教导截然不同,可又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她称之为谬误。

    她的眼前同样划过许多纷乱的光影,譬如颍川城中铺天盖地的大雪和处处高悬的丧幡,譬如灵堂之上空空如也的棺椁和一排排或新或旧的衣冠,譬如南归途中昏倒在路旁的妇孺和裹住老翁的草席,譬如金陵城外看不到头的长队和青溪两岸暂未休止的笙歌……

    ……那么多,那么多。

    她忽而不知应当如何去答,或许此前一生都是渺小软弱胆怯自利,命运却偏偏教她在商州落雪的山道上与这世上最无私心之人相逢,他亲自弯腰手沾污泥为素昧平生的过客抬起沉重的车辕,从此便在她心底种下一段无妄的因果。

    “朕深知婚姻大事本应关乎两心,亦曾因此害了一个女子一生……”

    卫钦再次开了口,言语染上回忆难解的遗憾和伤痛。

    “若卿终愿入宫为后,朕自当以君臣之礼相待,此后天下复定海晏河清,亦必有你与宋氏一份功勋。”

    “宋小姐,朕再问你一次……”

    “……你可愿助朕渡河么?”

    雾气不散水波不兴,宋疏妍的眼底已有泪光闪动,过去那个劝她独自渡江的男子已然渐行渐远,而眼下她狭小的孤舟却又为渡河之人所求。

    他说过,此船若她独坐、向前便是碧波万顷,而若改为与人同乘、便恐铁锁横江无路可行——她那时依言独自走了,却眼睁睁看他凭一己之力去渡天下人,最终沉入江心葬身鱼腹、未能为他自己留下哪怕一点值得称道的东西。

    ——那么她呢?

    如果再做一次选择……她还愿意一人独赏那浮光跃金的万顷碧波么?

    “臣女只有这一条船……”

    她终是在雾气迷蒙间这样回答,一切便都在那一刻尘埃落定。

    “……却大抵去不得所谓更好些的地方了。”

    第87章

    归家时父亲早已在房中等她。

    宋疏妍对此毫不意外, 毕竟早在离家前便察觉对方神情有异,只不料天子竟在如此时局之下亲至金陵,而父亲也早已在她和三姐姐之间做出了选择。

    她大约也没有什么怨恨了, 既见生死大劫跌宕悲喜,再回头看他们父女之间的种种纠葛便只觉得是小打小闹, 说到底也不过就是缘分浅薄, 好像谁也怨憎不得。

    她对他欠了欠身、随后便欲折进里间休息,他却又开口叫住了她:“疏妍——”

    “疏妍”。

    这一声总算不似去岁在彬蔚堂上拉扯时一般冷厉,却也终归显得生疏,她停步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又见他挥手命房中仆役一一退去;坠儿和崔妈妈皆看向她、眼底各自有些不安, 她点点头示意她们无妨, 房门闭合后屋内终于只剩他们父女二人相对而立。

    “……见过陛下了?”

    宋澹当先开了口,神情在试探之余更隐隐显出几分愧疚, 宋疏妍看了有些想笑、最后却又觉得不必, 于是只对他点了点头。

    “好……”他又沉吟起来,好像自己也感到难以启齿,“……那, 那你可应下了?”

    这话实在有些好笑,仿佛她还另有什么选择似的, 淡淡的讥诮终于在那一刻流于眉梢眼角, 她反问他:“父亲不是早已做好决定了么?还是若女儿不应,便可由三姐姐代为受难呢?”

    轻飘飘的话语是刀子,刺伤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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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却不好说,宋澹拢于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看向幺女的目光也是越发复杂难测。

    “疏妍……”他又沉沉叹息,“你不明白……”

    “国之将崩天下离乱, 我宋氏终归不能独善其身,助天家南渡是我们唯一可走的路,为父并不像你以为的那般措置裕如……”

    “天子久病龙体违和,如今膝下就只有一个宫婢所生的庶出皇子,待他日陛下……他便是这天下的新主。”

    “届时他才几岁?……九岁?十岁?……十二?十三?”

    “幼弱如斯何以主政?自唯有太后垂帘才可安定朝局……”

    宋澹深吸一口气,那一刻不是谁的父亲谁的讐敌,而是江南第一望族的主君,是朝堂清流半壁的支柱。

    “你姐姐能坐稳那个位置么?”

    “她太幼稚也太愚钝、至今都是一副顽固荒唐的孩子脾气,如此何以堪为一国之后幼主之母?又如何能手握权柄在御座之上与群臣周旋?”

    “可疏妍……你不一样。”

    “你很聪明、也善藏锋,懂得审时度势察言观色,也懂得顺势而为借力打力……你能放下很多东西,同样,也能拿起很多东西……”

    他紧紧看着幺女的眼睛,此前近二十年他都没有这样看过她,仿佛要一路看到她心底,再把自己所思所虑一口气不由分说全灌进去。

    “我知道你恨我……”

    他退后了一步,神情间亦闪过一丝狼狈。

    “你恨我过去狠心将你抛下,恨我害了你母亲又在她去后令乔家二老寒心……你以为我忘了你也忘了她,更偏心你继母和她所出的孩子们……”

    “你是对的……但也不对。”

    “为父从来没有选择,只是一路都被推着向前走……总有一日你会明白这世间诸事皆非‘对错’二字所能衡量,时运面前人人都是傀儡,事事也都情非得已……”

    “我不盼能得你谅解,也不指望能在几日之间解开这些陈年的心结……只盼你能看在自己还姓宋的份上、看在你赴边从军生死未卜的二哥哥的份上……应了此事。”

    “宋氏永远都是你的靠山,他日前朝后宫互为一体、为父必倾尽所有护你周全,只要宋氏在一日你便能在那至尊之位上坐一日,万民朝拜享誉后世,亦可令你九泉之下的母亲释怀欣慰……”

    ……他从未对她说过这么多的话。

    一字字一句句、恳切得像是恨不得要将心剖出来给她看,让她知晓他这些年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酸辛、又在隐蔽处对她这个女儿有多少歉疚挂念。

    ……多么逼真啊。

    几乎就要骗过她了。

    可——

    “‘欣慰’……”

    她喃喃自语,眼中笑意已是越来越浓。

    “父亲当真如此想么?……以为这世上的母亲会乐见亲生骨肉在此时入宫以命作赌?”

    “那何不将此殊荣赠予三姐姐呢?她的母亲尚在人世,亲迎此喜应是更为‘欣慰’吧?”

    “哦,不行……因为三姐姐‘幼稚愚钝’、‘顽固荒唐’、‘孩子脾气’——我呢?我是‘聪明善藏’、‘审时度势’、‘顺势而为’……只有我去才好。”

    “可为何我不能如她一般养成一副‘孩子脾气’?”

    “是因为那样不好么?”

    “还是……父亲以为我不喜似那般肆无忌惮地活着?”

    她的语气依然清淡,即便那时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即便世间的荒诞与凉薄早已无情将她淹没。

    “三姐姐不能入宫,因为父亲知道她有人护着……”

    “她的母亲会护她,她的兄长会护她,远在扬州的万氏一族会护她,甚至……父亲心底的偏爱也会护她。”

    “而我呢?”

    “没有人会护着我……”

    “又或者只是……父亲知道会护着我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无声的眼泪缓缓溢出眼眶,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落泪,后来想想或许也无关委屈或愤怒,只是她真的很累了,累到无力继续伪饰假装。

    “你说得对,天地不仁人皆草木,总有许多情非得已……可人在无常面前做出的选择总是不同,所以上下殊异高低有别,自此又生纷繁百态。”

    “也许当初父亲纳妾是被逼无奈,可在是否要与母亲诞下子嗣一事上却有得选;也许父亲在母亲故去后抬举继母一房是被逼无奈,可在是否要将我送去钱塘一事上却有得选;也许如今父亲为保全一族将我送进宫中是被逼无奈,可在这最后一刻是否要与女儿开诚相见一事上却有得选……”

    “父亲……”

    “……你本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的。”

    她的悲伤静默又炽烈,原来陈年的伤口也可以淌出新鲜的血,温吞的申述从来不是质问,只是放下之前最后一次的固执与恳切。

    “你说我恨你……这也不对。”

    “也许过去怨过,可后来我便明白你我之间缘分浅薄,注定之事无法强求,所以总有话能劝自己释怀——如今早已不恨了,只是……有些失望罢了。”

    那轻飘飘的两个字似深深刺痛了她的父亲,知天命之年的男子脸色一瞬苍白,衣袖之下的双手更颤抖到难以自抑。

    “过去我以为你只不是一位好父亲,但于宋氏总是一位好主君、于国亦是一位好臣子……可后来我知道我错了,骊山之后先国公曾亲自下顾托付身后之事,那时你分明眼睁睁看他为国舍身成仁取义,却竟还在东宫困厄之际避居金陵……那时我便知晓,方公看错了人。”

    “父亲心中并无社稷,大约也并不在乎万民忧苦——那你在意什么?宋氏一族荣辱?还是……只有你自己?”

    “你也不必再左右为难忧心忡忡……我已应下入宫之事,半月之后便会依约北上与陛下完婚,非因顾惜‘宋’之一姓、也非念及与二哥哥的情分,更非贪图父亲口中至尊之位、欲受万民朝拜享誉后世……”

    “……不过只因妄生渡人之念,更无颜窃据孤舟而独善其身。”

    “妄”即自知,是她知晓怒涛之恶与孤舟之轻,可即便如此也还是微微抬起头,分明与过去一向隐忍避让的含蓄之态迥然不同;浮萍草芥亦曾心生孤勇,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行事之情而忘其身……是否也与那人生前心境略微相近?

    她摇头一笑,心说自己果然愚妄浅薄未及那人之万一、便在此等割舍之时也不肯抛却贪婪执妄之念,或许她心底也从未有过什么大仁大义,只是想同平生所遇最为皎洁无暇之人靠得更近一点罢了。

    “陛下说得对,他之腹心已不复存,可这天下却终归要人去救……”

    她再次开了口,彼时或又想起自己未及相守的爱人,于是便连悲伤也显得缠绵温吞。

    “我自远不能同三哥相较,可既曾忝颜以其妻之名自居、便该在他身后替他守一守那些让他不惜舍命的东西;而若今世之后果真还有所谓来生,我也可在寻得他之时同他说……我确已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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