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公函。到韶州府更少之又少。幸好到长安的信件容易送些,我多写些信就是。”
“看到昭昭的波斯文, 汉字的进步,甚慰欣慰,并深觉羞愧。昭昭聪慧,好学?,我在韶州府,岂能无所事事?”
“有幸从刺史府中?寻到胡文的书籍,加之刺史府上有门客粗通胡语,向其请教,粗略学?了些,能读懂昭昭的来信,互通往来。”
“昭昭怎可如小儿般无赖,汉胡文字各写一遍应付交差?”
谭昭昭轻抚着信纸,张九龄的字遒劲有力,眼前仿佛看到了他写字时的模样。专注,跪坐在案几前,乌发垂耳拂体?,月白广袖宽袍,灯火昏黄,美如画卷。
再?拿起波斯文的信,谭昭昭的心情就没那般美妙了。她努力辨认,只能读懂一半。
雪奴见谭昭昭读信,一会神色凝重,一会微笑,一会眉头蹙起,抓耳挠腮,她看得好奇,问道:“九娘,张大郎究竟写了甚?”
谭昭昭想?了下,将信纸蒙住,露出一行?字递到雪奴面前:“你?可认识?”
雪奴歪着脑袋,仔细辨认了一阵,干笑道:“呵呵,我亦不认识。”
谭昭昭冲她翻白眼,看吧,就是老?师的问题!
雪奴咯咯笑道:“玉姬的学?问好,她懂!我去让人叫她来教你?。”
玉姬住得也?不远,今日?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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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家中?,没一阵她就来了。
听完两人的问题,玉姬哭笑不得道:“我还以为九娘生产了呢,急得不行?匆忙赶了来,竟然是为了这?个!”
谭昭昭不认识的太多,知晓张九龄在韶州府,给她写信也?不会涉及到朝政机密,干脆厚着脸皮,将信递给了玉姬,由她读出来。
玉姬捧着信看了几眼,再?看向谭昭昭,笑得意味深长,清了清嗓子读了下去。
“昭昭,夜里下了一场急雨,被吵醒再?难入眠。遥望长安,盼着再?见昭昭。”
雪奴听得嘻嘻笑,搂住了谭昭昭的胳膊,催促着玉姬:“快念快念!”
谭昭昭虽觉着不好意思,但她还是极力装作?淡定。
玉姬笑骂雪奴一句,叫她别急,继续读了下去。
两人起初还在玩笑,玉姬念到了最?后?,声音低了下去,说不出的惆怅与艳羡。
“昭昭,惟盼你?平安喜乐,我待昭昭的心,如日?月也?。”
日?月永恒。
良久之后?,雪奴轻叹一声:“九娘,那些人给我写诗,讨我欢喜,终是流于虚浮,好似我就是一坛美酒,一块金饼子,他们争来夺去,茶余饭后?的炫耀罢了。”
玉姬轻轻嗯了声,道:“真?情假意,一看便知,实在没劲得很。”
谭昭昭收起信,认真?地道:“你?们都很好,我认为你?们比我都好。说实在话,我就是出生比你?们好一些,你?们能靠着自己?的双手,从贱籍脱离出来,自强自立,赚到丰厚的家产,有安身立命之本。你?们值得更好的男子,世间最?美好的男子。别丧气啊,大唐大得很,我都能遇到张大郎呢!”
玉姬眼眶一下就红了,与雪奴那样,抱着谭昭昭的手臂,亲昵地贴着她,道:“怪不得雪奴喜欢你?,我以前不明白,如今我可明白了。在世人眼中?,我们就是群商户女,还是胡姬。客人轻佻调笑,旁人习以为常。寡妇抛头露面,胡姬酒娘以色侍人,何须值得看中?。不仅是男子如此,好些娘子也?这?般看待,嫌弃我们低贱。”
雪奴吸了下鼻子,扬起笑脸道:“别说这?些丧气话,我们都要快活一些,九娘还大着肚子呢,别让肚子的孩子听到了,不然又得踢九娘。”
话音刚落,谭昭昭就哎呀一声,低头看着鼓起一块包的肚皮。
雪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惊奇地道:“还真?是听见了,哎哟,真?是聪明,跟九娘一样呢!”
谭昭昭轻抚着鼓起之处,朝着雪奴伸出手臂,苦着脸道:“快快扶我一把。”
玉姬不明所以,跟着雪奴一起搀扶起谭昭昭去了净房。
出来后?,玉姬惊骇地道:“我没生养过,以前听说了些,还不以为意,如今亲眼见到,怀孕真?是辛苦。九娘独自在长安,实在太不容易了!”
谭昭昭缓缓在苇席上坐下,伸直双腿,背靠着软囊,总算舒服了些,开始琢磨起来。
这?次厚着脸皮让玉姬读了信,为了隐私,她还是得多学?。
毕竟,张九龄已经超过了她,她比他有更好的条件,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于他之后?。
谭昭昭眼珠一转,看向了玉姬。、
玉姬察觉到谭昭昭的打量,问道:“怎地了?”
谭昭昭凑上去笑,道:“玉姬,我拜你?为师,学?波斯文如何?”
雪奴故意不悦道:“好呀,九娘嫌弃我,要改拜老?师了!”
玉姬作?势欲打她,笑骂道:“都怪你?这?个老?师学?得不好,九娘另外拜师,乃是明智之举!”
她柳眉一挑,喜道:“好呀好呀,我能当九娘的老?师,求之不得!”
谭昭昭忙撑着苇席,俯身见礼,道:“我身子不便,着实无法行?大礼,老?师莫怪。”
玉姬忙搀扶起她,道:“快坐好,我就是说笑罢了,哪敢当人的老?师。九娘也?别这?般唤我,显得生疏了。反正我得空时也?无聊,正好前来同你?玩耍。”
雪奴想?了下,道:“我也?来,一起学?习!”
玉姬一口应下了,豪迈地道:“都学?,都学?!我还会突厥语,你?们可要一并学?了?”
突厥语?!
安禄山与史思明,两人都会七八种语言,他们是突厥人!
谭昭昭毫不犹豫地道:“我要学?!”
雪奴凑趣,吵闹着也?要一起学?习。
玉姬嘀哩咕噜说了一通,谭昭昭估计,这?就是突厥语了。
要是张九龄能学?习,于他来说就更有益处。
谭昭昭仿佛记得,大唐的名将哥舒翰也?是突厥人,他同安禄山不合,要是张九龄能与哥舒翰结交,早些扼杀掉安禄山史思明,可能避免安之之乱呢?
几人说笑学?习了一会,雪奴望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擦拭着额头的汗,抱怨道:“这?天气真?是热,真?盼着下一场雨呀!”
鸣蝉叫得有气无力,树木耷拉着叶片,太阳炙烤着,地看上去都好似波浪起伏,泛着水光。
谭昭昭道:“晴了好些时日?,肯定会下场暴雨。”
雪奴拿着羽扇扇风,皱眉道:“街上几乎都没人,铺子里的买卖也?不大好。对了,裴氏与朝中?大臣都去了东都洛阳,乳母还未送来,要是昭昭生产时,赶不及怎办?”
谭昭昭并不反对请乳母,生产后?,夜里有乳母帮着喂养,她可以好生休息,早些恢复。
裴光庭贺知章等朝廷官员,都随着圣驾去了东都洛阳。
他们只需得吩咐一声,仆从前去准备。迄今还未送来,谭昭昭心知肚明,肯定是东都洛阳局势变得愈发紧张了。
谭昭昭亦未多言,免得传递不安情绪,宽慰她们道:“无妨,我自己?可以喂养。”
雪奴见她气定神闲,赞道:“还是九娘厉害。夸张大郎,也?莫要忘了九娘,九娘也?值得更好的男子。”
谭昭昭想?大笑,却极力控制,道:“雪奴,你?的话我很爱听。只是,雪奴还是少说一些,我听得太高?兴,想?大笑,却不能大笑,真?是太难受了。”
雪奴噗呲一声,同玉姬笑成了一团。
日?子就这?般过去,芙娘得空了,也?一起来探望谭昭昭。
芙娘来自是西域龟兹,著名的高?僧鸠摩罗什便是龟兹人。
龟兹属于安西都护府,从龟兹来的商人,一般都会讲多门语言。芙娘亦一样,她不但会汉语,吐火罗语,还会讲梵语。
这?下可好了,突厥,波斯,汉语,梵语,吐火落于,五种语言混杂,她每天都在怀疑,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不过,有友人陪伴,一起说笑,彼此督促学?习的日?子,实在是太快活,谭昭昭连腿脚浮肿的难受,都觉着没那么难熬了。
这?天,晴朗了许久的天,终于在傍晚时分开始乌云密布。
大风呼啸,云被吹得在空中?怒卷,好像悬挂在头顶,一伸手触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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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劈天盖地落下来。
小拇指大的冰雹,随着风搭在屋顶,咚咚咚,沿着瓦当滚落,在地上铺了一层晶莹的珠子。
天气热,珠子很快就化了。冰雹来得及,去得也?快,大雨随后?而至。
暮鼓的钟声,被暴雨掩盖,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兵马嘶鸣,铁蹄驶向靠近皇城,达官贵人居住的几坊,将宅邸团团围住。
雪奴浑身湿淋淋,沿着廊檐疾奔进来。她慌得连木屐都没顾得上穿,软底绣鞋早已被打湿,在木地板上留下一长串的脚印。
“九娘,九娘!”雪奴压低声音,焦急呼喊。
屋内灯火通明,雪奴稍许松了口气。门很快被拉开,眉豆迎上前,惊道:“快快进来!”
谭昭昭肚子已经太大,躺坐久了不舒服,正托着腰在屋内慢慢走动,见到雪奴的模样,愣了下,道:“眉豆,取我干爽衣衫鞋袜来,雪奴快去换一身。”
雪奴担心谭昭昭的身子,拼命克制住焦急。
外面街上到处都是兵马,坊门早早关闭,所有人都不得出入,雪奴心知肯定出大事了。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偏生,算着日?子,谭昭昭这?些天就该生产了。
产婆虽在,却无法出去请大夫,若是她有个不测
雪奴不敢想?下去,换了衣衫,刚掬水在掌心,便听到外面屋子,谭昭昭发出急促的惨呼声。
韶州府。
张九龄每日?睡前,皆会翻看皇历,在册子上,慎重记下日?子。
随着谭昭昭临产的时日?接近,张九龄夜间总是无法睡得踏实。
韶州府的夏季,闷热潮湿,既便有风,亦吹不散心头的烦躁。
张九龄坐在廊檐下乘凉,透过纱绡帐幕,眺望着夜空中?的繁星,想?到他告诉谭昭昭,他喜欢观星。
谭昭昭并不觉着害怕,并未劝说他。
她甚是平淡,同他一样以为,斗换星移,四季变换,并非皇家以为那般神秘,皆为寻常。
能得人理解,真?是此生大幸啊!
不知不觉中?,张九龄嘴角含笑,睡了过去。
突然,张九龄心头猛烈一悸,蓦地弹坐起身。
四下空寂,只有偶尔的虫鸣声,漫天的繁星,不知藏到了何处,只余下稀疏的几颗。
张九龄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按住胸口,眺望着眼前的某处。
昭昭,肯定是昭昭生产了!
第五十三章
韶州府平时白日再炎热, 夜间总是凉意?阵阵。
今晚却似乎与以往不同,张九龄感到呼吸艰难,好似天地间的一切都凝固了。
天际的几颗星星, 逐渐隐入云层里,天?地间一片漆黑,惟余廊檐下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
庭院里的树枝摇晃, 发出沙沙的响声。接着,响声越来越大, 闪光撕开黑暗的天?际,闷雷在?头顶炸开。
雨滴飘落, 不过?眨眼间, 就连成了一道雨幕, 灯笼在?狂风暴雨中挣扎了下, 终于熄灭了。
张九龄周身濡湿, 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他抬手拭去迷蒙的眼,踉跄退回书房。
书架上的卷轴中,放着?几个?匣子。张九龄熟练摸到其?中一个?, 摸出锁匙, 手颤抖着?, 试了好几次,方打开锁。
匣子里放着?一个?荷囊, 张九龄从荷囊里拿出一段红线,系在?了手腕上,奔出书房, 端正?跪坐在?正?屋门口,双手合十, 虔诚叩拜。
此?刻惟有拜托神灵,方能抚慰内心的惶恐不安。
张九龄从未这?般无助过?,虽无确切消息,他能肯定,冥冥之中好似有条线,系在?了他与谭昭昭身上。
如在?长安的新年夜,系在?他们彼此?手腕上的红线,他们就算被人群冲散,她都能再安稳无虞回到他身边。
雨,不知不觉中停歇,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逐渐转为清灰,太白金星闪亮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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