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
她的应许,是一枚定心丸,尤墨一蹦三尺高?,跳起来,转了两圈,又跑过来,攥着蛮蛮的小手,用她的手来捏自己的脸。
蛮蛮不肯用力,他感觉不到?疼痛,还为此不满,催促:“用力点,用力捏!”
蛮蛮无可奈何,指尖收了一点力,轻轻地一提、一拽,差点把尤墨这张脸皮撕下来,他痛并?快乐着,雀跃道:“蛮蛮!我好高?兴!你真的要嫁给我了么?真的么?我……我盼这一天盼了十几年了,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它会来?”蛮蛮轻眨明?眸。
似被他的笑声所感染,蛮蛮也弯了朱唇,眼眸抬起来,凝着他难掩激动的面容。
“是!”
尤墨兴高?采烈,再一次握住了蛮蛮的柔荑:“蛮蛮你放心,我发誓,以后,我会对你们?母子掏心掏肺好,你说东,我绝不往西,只要你开怀,卖了我都?成!”
彼时两人并?不知晓,在?这间并?不算恢弘轩敞的寝宫上头,在?那屋顶的鳞鳞千瓣的瓦砾间,藏了一个?人,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中。
蛮蛮看待这桩婚事,更像一桩交易。她到?现在?都?没法?对尤墨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怦然心动,可是这点尤墨也更清楚,即便如此,他还要娶她,既然如此,他们?也算各取所需了。
尤墨要拟定佳期,自然,首先要将这桩天大的喜事求于国主,盼他垂怜,将公主下嫁。
这些年公主的归宿一直以来是国主的心病,他也几番撮合尤墨与蛮蛮,可惜未能?成功,深以为憾,从今以后,可算是不必再为此纠结了,相信他一定会应许得?非常痛快。
小苹护送尤墨公子出秀玉宫。
蛮蛮在?寝殿里踱步,来回走了几圈,心里谈不上高?兴,但也说不上怅然,总而言之,心绪复杂。
走了几圈,她护住了沉甸甸的肚子,里头的小生命,安睡着,仿佛还不知道他的母亲今天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忽然感到?有些口渴,蛮蛮唤小苹来倒茶,不见有人,才想起来,她送尤墨回去了。
身旁的人她都?不信任,于是又唤“庚”,刚喊了一声,话音未落于地,庚就来了,衣带当风,玄色帷面遮蔽着容颜,腰间的长剑伴随徐徐而来的脚步,一次次撞在?芙蕖纹理银带上,发出铿锵的声响。
蛮蛮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对劲,想了想,歪过脑袋:“庚,你不为我高?兴吗?”
陆象行脚步一凝。她笑靥如花,眸若流萤,弯弯的柳叶眉一颦一蹙俱是风韵。
她在?高?兴。自然,她为了能?嫁给心爱的人而高?兴。
当年,她盛着长安的檐子来到?陆宅之时,可也曾,满怀期待?
大婚当夜,他清醒后,便立刻弃她于不顾,匹马独闯北肃州,一去五百日不归。婚房里的蛮蛮,知晓被夫婿抛弃时,又是怎样的心境?
时候已到?,报应,看来终究是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苦涩在?唇舌间蔓延。
他一声也不作,像是哑了。
蛮蛮好奇,看了他半晌,最后叹息,用不上他了,自己便去找了黄酸梨木的圈椅落座,往翡翠盏里注了满杯的茶水,捧着杯子的小手嫩如削葱,与翡翠色的茶盏交相辉映,宛如上好的玉石,泛着温润细泽。
垂眸,长长的眼睫几乎要坠入杯中,搅碎翡翠茶盏间的一池碧水。
她小口地啜饮着,但总是感觉,那道帷面下的目光,正幽静地落在?自己身上,瞬也不瞬地把自己盯着。
虽然关系已不同往日,蛮蛮信任他,可也还会觉着身上有些不自在?。不知为何,被他看着,心脏砰砰地跳。
那感觉,就像揣了一只,不,一窝兔子在?胸口,场面竟有些激烈。
噗通。
噗通。
耳梢里,心跳的声音分明?。
蛮蛮几乎不再敢抬眸与面前?的男子对视,可她的茶水已经见了底了,对方仍原地杵着,长臂微垂,抚着腰间的剑鞘。
蛮蛮先克制不住地心虚了:“你,做什么,总是这般看我,庚,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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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高?兴?”
陆象行眼睑往下坠,末了,自嘲地弯了一点弧度:“公主曾说,孩子是公主一个?人的,即便是孩子的生父,也不能?与你争夺他。现在?,公主允许他来争夺了么?”
蛮蛮微怔,想到?陆象行那个?混蛋,她把小脸阴沉起来:“不。”
“那你为何……”
既然不愿意?,为何要和孩子的父亲结合?
蛮蛮当然不乐意?陆象行来抢她的孩子,把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带回长安那个?虎狼之窝。那里的人都?看不上尾云人,这个?孩子身上有不可磨灭的尾云血脉,她不想自己的宝贝成了人人歧视的眼中钉。
“庚,我想过了,”蛮蛮整顿着思绪,把手里的翡翠盏一点点松开,“我终究是要留在?尾云的,我想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即使以后我和尤墨感情不和,还是分开了,至少,在?我的孩子出生的时候,他是有阿爹的。这样,旁人不会笑话他。尤墨对我无微不至,他从小就喜欢我,喜欢十多年了,即便国师伯伯百般阻挠,他也矢志不渝,我有理由相信,今后我们?成婚了,他也会对我很好,照顾我,宠我,爱我。”
“可是……”小公主的这些话,一句都?没提到?,她喜欢郑尤墨。
蛮蛮忽而仰面,雪白的面颊似剔透无瑕的美玉,绚烂而静美地冲他一笑。
“庚,我有过一段婚姻了,很失败的婚姻。”
一句话,彻底让陆象行睖睁,他闭了口。
“我以前?,很喜欢陆象行,很喜欢。”
那些宣之于口的情意?,从来都?不是掺假的。
朱雀桥上惊鸿一瞥,至此沦陷。
蛮蛮说来,眼眶涩涩的,发着烫。
而面前?的男人,更是呆怔了,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五指叩着剑鞘,一瞬紧绷至骨节凸起,绷至战栗,指尖泛白。
蛮蛮捧着杯子,感受着心跳平缓的律动,逃回尾云之前?,她从来都?不敢想象,当有一日她和人说起陆象行,会如此平静。
也许她是真的放下了。
只是往昔种种,提起时,昳丽的眉梢仍难以克制地染了嘲色。
“我一直都?知道尤墨是那个?合适的人,我用了好多年,都?没有喜欢上他,可只用了一面,就喜欢上了陆象行,他们?说,这叫孽缘。现在?的我,已经不知道,回忆不起来,当初我费尽心思地和陆象行生孩子,有几分,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他,迫切地想要和他有一份一世都?斩不断的牵连,真的,我不知道……”
陆象行惊讶地听着,她说,她喜欢她,她爱他,可但她说起时,那一潭死水般的寂灭,让他的心被这些语言打得?钝痛。
说来轻易,字字却有千钧重。
“可是,喜欢陆象行,好辛苦啊。你不知道,他的姐姐,一向看轻我,虽然表面上她们?春风化?雨,但我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傻子,不会看不出来她们?对我的轻视和鄙夷,因为一句我想要回家,便被囚禁在?陆宅一年。喜欢他以后,我每天想办法?吸引他的注意?,一开始,他讨厌我,对我动粗,后来,他躲着我,再后来,我就知道了,原来他心里早有人了……”
“我就像一个?笑话,阖府上下皆知的笑话。一声声的‘秋夫人’,在?‘阿兰夫人’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槅扇外庭院中一树擎天的云桑花上。
“我早就已经不期待婚姻。现在?,无非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凑活过日子,尤墨对我好,我便也对他好,他敬重我,我也会给他体?面,你说,这样相安无事地过活,不是比在?长安战战兢兢,忍受一个?忽冷忽热,把我当成别的女子的替身的夫君,要好得?多么。”
陆象行咽喉梗着。
蛮蛮收回了思绪,望着面前?仍然如水中礁石般岿然峻立的身影,俶尔勾唇,柳眉梅腮更如花面般姣好。
“庚。好奇怪,我居然会和你说这些。你就像我认识了好久的一个?老朋友,也不知怎的,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熟悉跟亲切。”
在?他望过来时,蛮蛮放下了翡翠盏,叉腰笑道:“我们?很投缘吧。你放心,虽然你脸上黥了字,但是我相信总会有不嫌弃你脸上黥字的金花,凤凰山脚的那个?女孩儿,不就对你有些心思么。只要你愿意?,我答应替你保大媒,还不收你媒人钱。要知道,在?尾云国,我秋意?晚也算有些人脉声望的。”
说着,她拍了拍自己挺起的胸脯,为他做保证。
陆象行该为自己一哭么,他放在?心上,可以为之豁命的小公主,要为他与别人做媒。
“公主不必费心,我心里,早已有人了。”
蛮蛮好奇地盯着他看,似乎要看出一个?答案来。
咽部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陆象行不堪忍受那种目光,别过了眼,嗓音发涩。
“只是,她眼里没有我,不喜欢我罢了。”
第 44 章
月亮王宫之?外, 设有?一座横竖二百步的练箭场。
秋尼张弓搭箭,“咻”一声,箭矢脱离弓弦,如流星般, 坠入远处, 但未能中靶。
秋尼有?点遗憾,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侍卫。
他只是今日召见侍卫庚, 他的妹妹也不放心, 竟一路跟随而?来,此刻, 虽不在近前,但也坐在练箭场外围的一方圆桌上, 品尝着尾云的酸汤鱼。
酸汤鱼鲜香爽辣,白花花的一锅端上来,热气腾腾, 上面?铺了一层干椒, 尝一口又酸又辣。
蛮蛮喝得很斯文?, 姿势从容尔雅,手捻汤碗, 埋首轻轻地啜饮着,但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这一碗热汤喝了许久,已经见了底了,可是她那倒霉的哥哥,竟一发不中,远处的泥面?上到处都?是他四散的箭矢, 而?他呢,一点也不觉着丢人, 直至,蛮蛮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那没什么本事还爱挑衅的王兄,把他手里的弓与箭,递向了她的侍卫。
一瞬蛮蛮直了眼?,愀然蹙起了眉梢。
秋尼自幼武艺不精,骑射之?术样样下乘,处处被人压一头,因占着国主?的身份,无?论与谁比试过招,他总是获胜的一方。
久而?久之?,秋尼渐渐开始为家国的未来而?担忧,眼?看达布迎偶尔能射中几?箭,也就把大将军的位置轻飘飘抛给了他。
但另一方面?,由于自己的“神勇无?敌”,秋尼也为此沾沾自喜。
在尾云国,论箭术,实在难有?能望其项背者,相信只不过是今日逆风,手气不佳,才致使一箭不中。
“没想到,你?居然能从瘴毒林里回来,原来你?真是尾云人,看来是孤,冤枉了你?。”
虽是如此,但秋尼的语气口吻里,丝毫没有?对于此事的半分歉疚。
陆象行未置一词,也并未接过秋尼送上前来挑衅的弓箭。
秋尼的眼?底恶意昭彰:“但孤不承认自己看错了眼?,你?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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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猫腻,只是孤现在还不知晓。拿着。要是你?能隔了百步,还射中那块箭靶,孤就不难为你?。”
这诚然只是一句戏言。秋尼既不相信他能一箭中靶,更不会?在他果真中靶了以后,心口如一地兑现承诺。
陆象行沉默着接过了国主?送来的弓与箭,弓箭分量很轻,是一般人臂力能拉得开的轻弓,放在战时,它的威力根本不足以破甲。
秋尼身旁的内官抹了一把汗。能百步穿杨者,尾云从未得见,恐怕就算是汉将,也必得如骠骑陆象行之?流,才有?此等本领,国主?这显然是在刁难于人。
蛮蛮远远地望着陆象行接过那弓箭,暗道了一声不好,酸汤也不再品尝,侧眸对小苹道:“我家庚看起来挺柔弱,挺好欺负的,他不会?被哥哥羞辱吧?”
小苹望着那身长八尺的壮汉,除了身份的低微,她实在看不出公主?口中的侍卫有?一丝“柔弱”“好欺负”之?处,于是抿了抿通红的唇角,难搭这茬儿。
弓箭扣于指间?,陆象行试手拉弓,这弓着实太?轻,且质地脆弱,只不过上手一试,弓弦尚好,弓身却出现了劈裂的声音。
“……”
秋尼忽然沉了眼?,笑?意僵在嘴角。
看着自己的宝弓被一只莽手生生地扯裂,秋尼心痛难当,面?部肌肉抽搐着,额角几?乎迸出了细若蛛丝的血管。
内官骇然,目光望着国主?,颤巍巍地把手收回袖中,嘴唇直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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