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修竹, 供学子们高谈阔论,谈笑往来,倒颇有一番雅致厚重的韵味。
两人并排走在深深廊庑之下, 心中有诸多言语,到底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非是不想,而是一时不知该从哪句开始。
终于, 在绕过一丛潇湘竹后,谢昉率先打破沉默:“太皇太后的身体好些了吗?”
郗薇轻轻“嗯”了一声, 怕他觉得她太冷淡, 又补充了一句, “大好是不能了,只是较之前好上许多,精神头也不错, 推着她老人家, 偶尔可以出来晒晒太阳了,不必整日窝在宫里。”
谢昉颔首,“那就好,难怪你今日来太学了。”
听得这话,郗薇瞄了他一眼, 语气似调侃似幽怨,“我不来都不知道, 你来太学授课不过十余日就这么受欢迎了, 不仅是弘文馆的学子, 连昭文馆的女学生都招来了不少,我不过稍稍晚了一点,就连个座儿都没了。”
谢昉正巧也看了过来,听她这样一说,他的心似被羽毛划过,痒痒的酥酥麻麻的。
他故意敛了笑一本正经,“唔,那以后我给你留个近点的座儿,就在讲坛旁边,上书衡阳翁主专座,可好?”
“我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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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郗薇跺脚。
她还没脸皮厚到这种程度,若真这么干,只怕不消第二日,就有参她霸道跋扈不讲道理的了,她也不是在乎这个,万一有人说他以职谋私呢?
谢昉本就是跟她开个玩笑,看她当真急了,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你还笑,”郗薇抿唇,一脸郁卒,“我还不是担心有人参你,我反正是这样的名声,才不怕呢,反而是你这少既有才名的麒麟子,不知多少人眼红盯着呢。”
听闻此语,谢昉止了笑,十分认真道:“我也不怕。”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为什么要说‘你反正是这样的名声’呢?”
他的一双眼睛,灼灼如春日桃花,就这么直直看了过来,仿佛能洞悉一切。
这目光太多粲然,郗薇移开了眼,只专注的看着一旁的紫色竹斑,半晌,她随手摘下一片竹叶,语调尽可能的放平,“你上京不久,不知道也是常事,世人都道我跋扈任性,奢靡铺张,非是什么好相与的。”
“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在某看来,世人多是人云亦云之辈,”谢昉墨眉微挑,“谢某只相信自己的心所感受到的,还有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他顿了顿,“世人道你跋扈,不过是因你泼了宋舸一脸墨水,却不知他是何等狼心狗肺,道你铺张,你花费千金,不过是为了让一老一少能有所归,你爱憎分明,何错之有?若非要说,也不过是你不屑遮掩不愿婉转罢了,偏偏这点,在谢某看来,亦是傻得可爱。”
如果不是因为最后那一句,郗薇还挺感动,她撇了撇嘴,小声争辩,“你才傻。”
一片萎黄的竹叶在她说话的间隙落在了她的肩上,谢昉弯唇,伸手替她拿了下来。
动作似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他越好,她就越心虚。
她脚尖有些不自在地踢着,谢昉侧身看她,语调扬扬,“你再这样,这地板都给你踢穿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协议成亲都说出来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是啊,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郗薇划着手心,有些事情想问个清楚,于是决定实话实说,“你之前不是拒绝我了么?为什么在宫宴上又站了出来?”
谢昉眼帘微垂,略带吐槽,“我拒绝的是你的朋友,不是你。”
“啊?”郗薇抬头,有些尴尬,她以为大家说我有一个朋友怎么怎么样都是默认是自个儿的,难道在他这儿不是?
看她神色诧异,谢昉以手握拳,掩唇轻咳了一声,“开玩笑的,但是说实话,若我不知情况,倒也罢了,但你既然开了口,那种情况之下,看你那么为难,谢某实在是不忍袖手旁观。”
郗薇听了这话,心中是既感动又沉重。
谢昉也看了出来,他笑着打岔,“翁主,当时也不知有多少贵女的芳心碎了一地,谢某可是将终身大事的后路都给断了,日后这婚姻一事就得仰仗着你了。”
说罢,还十分正式地朝她拘了一礼。
郗薇摩挲着手心,这话模棱两可的,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若是从前,她当然可以肆无忌惮直接表现,弄假成真也无事,反正谢昉人品信得过,家里也没乌七八糟的事情,前途也一片光明,最重要的是跟他相处起来如沐春风。
但是正是因为觉得他不错,她现在反而不敢轻易戳破这层窗户纸了,万一他当真只是好心替她解围,对她并没有那种意思,她说出来岂不是让他尴尬?说不定两人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思前想后,她决定还是就先当做一个协议来处理,这样如果后面两人有了情谊,顺理成章也不错,若是不能,大家从来都是朋友也不会觉得尴尬,进可攻退也可守。
至于那些跟李赢的私事,还有前世跟李亘的纠葛,就让它们暂时成为她一个人的秘密,若有一天有合适的机会,或者应该的时候,再告诉他。
想通了此节,她伸手踮脚毫不在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潇洒道:“好说好说。”
谢昉的目光暗了暗,顺着肩膀落下到了她微垂的指尖,“虽则你我早有约定,但该尽的礼节是必不可少的,等过些日子宫里下了旨意,谢某定会亲自上郗府下定,三书六礼,一个都不会少。”
郗薇本想说其实这些都无所谓,说不定等她这次出宫蓝序就回来了,她很快就跟大长公主夫妇没有丝毫关系。
可是转念一想,还是先别了,万一谢氏那边不同意可怎么办?虽然谢昉生父母不在了,但他毕竟还有伯父,谢氏还有宗长,总要顾虑到他们的感受,毕竟要借助翁主这个身份,才能堪堪与之相配,总不能给谢昉添麻烦。
于是,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谢昉也看出来了她顾虑重重的样子,看出来了他只是她找的一个摆脱亲事与郗府的借口。
并不想逼迫于她,他希望她做任何事任何决定,都不是因为被逼无奈,而是发自内心真诚的选择,反正以后他们有的是机会,他有一生可以去等待。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转过潇湘竹廊,院景渐渐开阔,前面不远就是昭文馆了,她很快就又要走了。
他正准备跟她告别,她却倏地转身,“小谢大人。”
“嗯?”之前她都是直接唤他谢子游,对于这个新称呼,谢昉花了须臾才适应。
郗薇咬唇,本想问他“如果我不是翁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你还会帮我吗”,但看他一脸好奇神色坦然,她又恍惚觉得若她当真这样问了,是对他的侮辱,她是什么身份是不是翁主其实对他毫不重要。
看他神色认真,似还在等着她的下文,她才不想大好机会就这么错过,厚着脸皮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小谢大人,我想学好算术,以后或许能用得上,但我可能太笨,你今日讲的其实非常好,但我没怎么听懂。”
谢昉沉吟,因为太学新进了许多学生,他这些日子讲的都是非常基础的内容,她听不懂,只有一个原因。
“翁主不是笨,只是之前没有接触罢了,没有基础,听这些当然云里雾里。”
“真的吗?”郗薇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惊喜的是不是因为她太笨,不好意思是因为她之前在乡下也就算了,进太学也快三年了,连算术基础都没有。
谢昉也看出来了她的尴尬,之前关于她的传闻他多多少少听过一些,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十全十美,学什么都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因为即使被人盛赞如他,也于拳脚功夫之上一窍不通。
这么多年他也就只见过一个文韬武略的奇才罢了,但极度自律自信的背后,也难免会有自负之处,其人并不算完美。
他将手中夹着的《夏侯氏算经》拿了出来,递给她,“你看看这书跟你的有何不同?”
郗薇接过,学宫术数课通用的就是这本算经,她自己就有,不过她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啊。
“打开看看。”
她依言翻开,这才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笔记,而且依据笔记来看,虽是出自一人之手,但明显不是一个时期写的,从最初的稚嫩,到后来的铁画银钩,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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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都是不同的感悟。
“这是你的?”
谢昉颔首,“嗯,就算是我,也打小琢磨到大的,甚至为了能更好的给太学的学子们上课,我又重新将它拿了出来,你看我在讲坛上游刃有余,其实私下里用的功夫并不会少。”
其实也就那么一两个时辰吧,不过他没忍心说实话,这样多打击她积极性啊,为人师表,面对没有自信的学生,还是要以鼓励为主。
听了这话,郗薇心中好受许多。
“你基础不好,现在是跟不上大家的进度的,不若这样吧,翁主要实在想学,谢某倒是可以在课后抽出一个时辰给你补补课,你可愿意?”
“当然——”郗薇其实是不愿意的,天知道她虽然想学算术,但是看着这《夏侯氏算经》,她头都大了,可是一想到以后还要自力更生,也为了能跟谢昉多一点时间相处,他应该喜欢爱学习的好学生吧?
于是她硬生生扬起了嘴角,满心欢喜道:“呵,当然好啊,小谢大人能抽出宝贵的时间,我感激都来不及呢,保证洗心革面,好好学习!”
谢昉被她这模样给逗得忍俊不禁,“那说好了,课日申初,弘文馆潇湘亭,不见不散。”
“嗯。”
两人约定好之后,他不便再相送,转身回弘文馆,郗薇站在原地愣愣回身,恰逢一阵风吹过,潇湘竹叶沙沙作响,他背影渐行渐远,衣袍盈风飘带簌簌,背脊却瘦削笔挺,恍若谪仙。
头开得不错,郗薇给自己鼓劲儿,好日子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每天的这一个时辰,必须好好把握!
虽然她十分不喜欢算术课的那些符号,可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先试试再说。
这厢她干劲儿满满,那厢福宁殿那边有人却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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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自从跟谢昉约定好补课, 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十分敷衍另有目的,郗薇十分认真的计划。
每日回到东暖阁, 空闲时候都要提前将明日要学的给提前温习一下, 如果陪着太皇太后聊天很晚,也必须在睡前看一遍再睡,有不明白的地方, 就记下来等第二日再去问谢昉。
可惜计划是一回事,实际又变成了另一回事, 她猜可能是因为她确实缺少了那么点什么,看着《算经》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她总是忍不住打瞌睡,每每看不到一会儿, 就困得不行。
连带着看着谢昉, 她充满了愧疚感, 这样下去不行啊,于是她准备稍微调整调整。
“你想学算盘?为何?”
这日补完课,郗薇提了一个新的要求, 谢昉十分不解。
“没有为何, 就是想学,这《算经》我实在是兴趣缺缺,但我可不想当个睁眼瞎,学会了算账万一以后需要我看个账本什么的总不至于抓瞎。”她笑眯眯道。
许多世家都有自己的财产与土地,营生不少, 他们的账目都有专人打理,一般世家子是会学习一些算术, 许多家族的帐房都是自家人或者家生子在管理, 这样主家才会放心。
不过像郗薇这样的完全不用, 因为她有封地,有一辈子用不完的财产,压根不需要自己去打理,多得是人替她办事,她只需总揽全局就行。
但她既然一时兴起想学学看,只要她不怕辛苦,教教她也无妨,反正目前看来她确实对算术课兴致缺缺,换个方式说不定可以慢慢接受过来。
“行吧,不过先说好,咱们学习不可半途而废。”
郗薇有些心虚,但还是开心得不行,第二日的时候,谢昉果然带了把小金算盘来。
时至暮春,天气也一天天的开始热了起来,好在潇湘亭遍植紫竹,就像一个天然的绿荫场,还算怡人。
“谢某昨日让翁主背的口诀翁主可背会了么?”
他说话时,明明是轻声细语的,郗薇却觉得莫名有些压力,昨日为了将那口诀背熟,她几乎快至亥时才勉强背了下来睡觉,所以此时他问起来,她心慌慌的。
“一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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