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她把带回来的东西呈给温明裳,正色道,“这是您让我向讨的账册名录,李大人说,依着京中夏时的新令,完整的记档后日便能整理完全。他要我代为问先生,是要下山亲自去一趟,还是由他差人给您送上来。若是后者,就让人送个消息过去。”
温明裳接了册子,挥手示意她过来坐下。她打开首页扫了一眼,将之放到了一边,道:“辛苦你大早上跑一趟。送上来就不必了,我们在你这明净山是躲懒,偷了几日清闲,过些日子都是要还回来的。如今正值商旅来往密切,让李大人专心忙吧。”
阿琅乖觉点头应了是。她捧起了手中的杯盏,刚喝了两口,余光就瞥见桌上放着的一封还未启封的书信。
近侍过来撤下了茶点,洛清河看她一眼,把那封信推了过去。
“九思写来的。”洛清河喝着茶,温声说,“你离京前不是答应给她带一只鹰回去?约莫是来催这个的,记得给她回封信,不然待到回去,怕是又要和去年一样晾你几日了。”
阿琅闻言有些不知所措。她幼时也是个顽皮的脾性,但巨变之下,多少让人有所改变。这个年纪的半大姑娘最是敏感,那些事没有故意瞒她们,无论是温明裳还是洛清河,都不愿这件事成为芥蒂。
“去吧。”温明裳也笑,“给她回封信,若是无事,就去后山和你祖父和兄长说说话。过几日一同下山,你若不愿跟着看那些乏味的公务,就去随意逛逛。如今两国互市通商,坊市上应当有不少新奇玩意。”
少女这才露出放松的神色,她又跟着在旁饮茶,多听两句有关眼下朔宁的近况,尔后跟着用过午饭,看着差不多到了时辰,这才乖觉地告退自去温书了。
秋日的日头不烈,照得人周身暖融融的,止不住地犯懒。
温明裳眯着眼把那份公文重新拿起翻阅过一遍,懒洋洋地靠在洛清河肩头,目之所及的云雾慢慢散去,金芒落在山间,绯红的槭和金黄的杏齐齐坠在枝头。
偶有鸟鸣四起,一声声地像是呼唤。
洛清河伸直了腿,让她可以放松地枕在自己膝头。她闲暇时不束冠,发带松散地拢着长发,随着风轻轻飘动。
“这样闲云野鹤的日子过得久了,还真不想回去办那些杂事。”温明裳随手拾起身边飘落的一片叶,遮住了半边眼睛。她捉住洛清河的手,指尖在她手心里慢悠悠地画着圆,“办起来就没个头。”
四方安定只是表象,若想真正还政于民,令得四海清平,如今渐行的吏治只是第一步。还有步入正轨的海商,船队出海后带回的绝不止是所谓稀奇的买卖物事,还有万里之外的国邦,目的不明的异族。这条路该如何走,朝中又要如何决定,都是亟需商榷的事务。百业兴旺是好事,但前人未曾走过的路,今人向前也不过是步步试探。
叫人头疼的从不是那些过去有例可依的旧事,而是新起的未知。
“陛下和中宫巴不得我们多过些这样的日子。”洛清河轻轻笑,垂下头让她的手能贴在自己脸颊,檐下的纸灯笼跟着山风轻晃,勾勒出不一样的生动图纹。她看了一会儿山间的风景,垂下眸子接上适才的话,“若是你想,每年抽些日子和他们告个假,我陪着你……出来做个逍遥人间的闲游客。”
指尖的触感是温热的,温明裳仰面注视着那双眼睛,从里面窥见了不一样的山景。她闷着声音,道:“那就……再过些年。还早呢。”
又是一声翠鸟啼鸣。
“闲云野鹤是逸致。”她低声笑,佯装自嘲,“可咱们呢,为四境杂事奔走,才是常事。这山上的逍遥神仙啊,大抵是做不得的了。不过若是有下辈子……”
洛清河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任由她扯了半边袖子覆在前胸,耐心地配合发问:“怎么呢?”
“一起做山间的鸟儿也好。”温明裳挪开遮住眼睛的红叶,眯着眼睛懒散地说,“晨醒暮归,十几年平淡,有你也是很好的一生。”
一旁的海东青睡饱了,在话音刚落时抖了抖翎羽,展翅几下又不见了踪影。
“如今也很好。”洛清河垂首亲了亲她的额头,“这样就很好。”
薄霜褪去,暖意融融。山下是一手庇佑的人间烟火,山上是偶得的浮生半日。鹏鸟展翼九万里,俯首仍可见天地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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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也好,灵长也罢,举手投足、一蔬一饭皆是寻常事,哪怕半日神游无所行,也是很好了。
书页随着风翻过一页页,待到暮色四合,纸上墨痕好似也随着初醒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温明裳揉着眼睛坐起来,发觉檐角的灯已经被人点了起来。
山道还未完全暗下去,残阳的余晖照着灯影红烛,像是铺就了一条天地间的通途。
洛清河侧过头,把桌上写好的回信收入怀中,伸手要拉她起来。
“回去吧,应当都在等着我们用饭呢。不晓得阿琅给京中的回信可写好了。”
温明裳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挪过去把下巴和双臂一齐搁在了她肩膀上。
洛清河放了笔,了然地背手过去托住了她的腰腿。像是好些年前那样,把她轻松地背了起来,把过去的烟雨泥泞、如今暮色下的山林亭台一并抛在脑后。
温明裳环住她的脖子,仰头看见了归林的倦鸟。
她们踏着三千灯明,一步步走回了寻常的烟火人间。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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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 番外六 旧王孙
◎不论后世褒贬,让我自己选这一生吧。◎
作为大梁二百年来头一位的皇太女, 慕从筠的少年时光其实并未过得如同后世人揣度的那样如履薄冰。
她生于元兴十三年,乃景仁皇帝与懿文皇后的独女,上头那位便宜祖父子息单薄,传到她这一代更是如此。立储的诏命初下时, 朝中并非全然没有反对之音, 但他们左右看看, 发觉先帝嫡系一脉, 除却这个小皇女外好似也当真没有什么可堪大用者。
于是随着年岁的推移, 那些上奏请求景仁皇帝改立储君的声音也就慢慢淡了下去。
她幼年开蒙,在先帝朝最为暗潮汹涌的年月里选择了当时的锦平长公主与后来的左相为师, 无论旁人将这看做是政治的延伸还是孩童的天真, 这个选择都被延续了下去。景仁年的岁月平缓如流水, 左相对小皇女并不严苛, 她在国子监熟读了各种经书典籍, 回到相府或是司南侯府时被摆到案前的却和之乎者也的笔墨文章毫不相干。
或大或小,那一桩桩一件件尽数都是真实发生于四境的民生案务。温明裳从不干涉她的选择,只是每每在落笔前都会将一面巴掌大的铜镜一并放到她面前。
照镜可正衣冠, 照镜可明己身。
她是大梁的储君,经书典籍中见天地, 镜中可见自己,落笔才可见芸芸众生。
但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过短短十年。慕从筠没有忘记过元兴末年的那场动乱, 她在乱军中听见过野心勃勃的乱军高颂的仁义道德, 转头却有枉死其中的枯骨哀鸣;也看见过十四州因一句看似轻飘飘的笃信敢冒死千里勤王的忠义。而在那之后,被巍巍宫墙掩藏起的是有关景仁皇帝余下寿数的真相。
就如同洛清河与温明裳不会将瞿延的死因有所隐瞒一样,慕长临和崔时婉也没有将这个真相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些年里行走宫中的名医的束手无策是真的, 天子逐渐衰颓的身体也是真的。所谓二圣临朝只是表象, 景仁六年以后, 慕长临的身体就已经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伏案处理政务。
储君的性子其实不大像父母,她有母亲的宁静,也有父亲的谦和,但身上更多的是一种生来的通透和自如。朝堂内外的流言蜚语好似不过身外物,她在明明暗暗里的各种目光中泰然自若,这是件挺难得的事。
不过再聪慧的孩子在这个年纪都会因着各种境遇平生出难言的困惑与迷惘,对于慕从筠而言,长辈们不加隐瞒是一种信任,也在她年岁渐长后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她把信任越看得分明,就越明白这里头还带着无言的希冀,景仁之后的昌平需要继承人,她是这十四州未来的主人,自然而然要将这一派的治世气象向下延续。
之于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人而言,这个期望不可谓不重。
“先生有说过,希望你来日做些什么吗?”闲暇时,慕从筠这么问过身侧的伴读。
瞿疏琅咬着笔杆子,浓黑的瞳仁里流露出认真的思忖之色。半晌后,她对小殿下摇头:“没有。”
她说:“先生没和我提过这些。”
虽是伴读,但瞿疏琅比慕从筠年长五岁,她长在司南侯和左相膝下,像是学生,又像是养女。无论是入仕还是从军,摆在她面前的好像都是一条康庄大道,可她没向温明裳和洛清河提过什么要求,哪怕如今跟在她们身侧办差,也没有领具体的朝职。
但慕从筠看得出来,她们并非对她毫无期望。
“你不愿入仕吗?”皇女沉默了一下,比划着问她,“我是说……来日。”
瞿疏琅笑了笑,道:“不是,我只是在想,我之于如今的大梁天下,究竟适合站在何处。我没有殿下聪慧,论治国来日或许也未必能比肩先生和老师,所以想慢一些,眼前虽有云雾,但终有一日会散去。”
“殿下,如果心有疑惑,为何不直接去问先生呢?”
慕从筠于是寻了个日子去了。
那是个晴朗的春日,相府的春桃恰好开了,一片片的春色探出院墙,似是预兆着新一年蓬勃的生机。
温明裳似乎早料到她会来,那一日没有公文折子被摆到储君的面前,有的只是一份去年翰林编修的典册。
这份典册并不流通于明面,它们在暗地里被发往各州,成为那些试图从污泥里向上挣扎而行的人手中能握住的一条绳索。慕从筠知道母亲和老师秘密在做的这些事,她在耳濡目染中知晓个中艰辛不易,但当这东西真正被摆到自己面前时,她却难免有些不解于老师的意图。
“皇后殿下应当与你提起过很多和这个相似的东西。”温明裳给温了一小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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