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注视着他,在那人安静如水的目光中,他的手移向秦轲的背后,顺着他的脊背环住,然后缓慢拥紧,将自?己?彻底埋入了那人的怀里。
这意味着顺从,更是看?似为臣服的驯服。
“秦轲,是你说过的,我们要往前看?。”
“所以?我需要知道,是什么让你那么难过。”他拥紧了秦轲,月夜的藤蔓再?度攀援上了伤痕累累的古堡,它?的叶片在微风中簌簌作响,绕到?了窗前。
只见古堡主人展开羊皮卷,正用羽毛笔写下故事,笔锋落下,也是簌簌的声音,那是独属于他们的睡前秘密。
命运锋利的刀刃,在秦轲十七岁的那年赫然落下。
它?终于将他彻底分裂。
狡诈鬣狗,蠢蠢欲动
彼时秦轲还在宋城的私立高中?, 而他的兄长从高中?开?始就?一边参与秦氏集团业务,一边断断续续休学、复学,今年也迎来了大学毕业——
在当年渡劫成功后, 秦氏的商业版图不断扩大?, 这个庞然大物悄然以宋城为支点, 将?触手向?四周延伸开?来?,形成了巨大的蛛网辐射产业链。
而秦晟从学士服无缝衔接到西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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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即将?先在宋城正?式接手管理事项, 然后筹备前往江城, 发展另外的产业重心。
秦延闻自知对这个儿子亏欠众多, 他在国外参加论坛,没有办法赶回来?,但也特意?腾出手来筹备了一场家庭晚宴,让秦晟邀请他的好友来?家里?聚聚。
可他没想过, 自家儿子在公司待的时间都要比在校时间长, 甚至大?学四年,秦晟连本?专业的人估计都没有认齐。
于是, 好端端的“毕业聚会?”又成了商业晚宴。
来?的大?部分?都是秦氏的管理层, 或是其他企业有来?往的人, 所有人西装革领、风度翩翩地捏着高脚杯相互奉承。
秦轲瞒着他哥偷偷回来?了, 尽管他不喜欢这样的聚会?,秦晟也和他说了不用回来?,但毕竟是重要的日子, 他还是请好了假。
毕竟正?逢晚间高峰期, 路上交通堵塞, 他要横穿整个中?心城区,最终车辆以龟速挪动?了两个半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此时, 晚宴早已步入高.潮,接待的工作人员正?忙着摆花布酒,白衣侍者为他开?了门,他穿着格格不入的卫衣,抱着礼物站在门口?停留片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见他哥正?满脸笑?意?地举杯交流,忙得不可开?交,于是也没想打扰,悄声走另一边的电梯上了楼。
估计这场还没那么快结束,秦轲就?推开?了三楼书房门,走到最里?面的衣帽间,将?礼物整整齐齐地摆了进去。
他知道,他哥从小最喜欢收集模型了。
大?的小的,动?物的、机械的……
这个礼物是他特意?准备的,是一个炫酷的摩托模型,约莫又一臂长——就?是他八岁那年,他哥用来?哄他的那个小模型的一比一还原。
这款已经绝版了,还是他花高价去原厂定制的。
三楼的书房虽说是公用的,但通常都默认是秦晟的地方,他将?礼物摆在这里?,到时候那人一定能看见。
秦轲正?小心调整着礼物的位置,他将?透明亚克力箱上的绸带整理服帖,又拧正?了蝴蝶结的方向?,此时耳畔边突然传来?了门锁拧动?的声音。
他心里?一惊,蓦然起身,浑身紧绷着,等待着秦晟走进衣帽间,发现他准备的“幼稚惊喜”。
他哥会?喜欢吗?秦轲有些忐忑,他紧张地手心发汗了,只尴尬地往卫衣上蹭着,不断调匀自己的呼吸,神?情严肃地等待接受检阅。
可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
秦轲竖着耳朵听见门再度被掩上,他们没有再往里?进,似乎在会?客厅的茶几处停留了。
接下?来?是呯啷的瓷器碰撞声,像是有人正?在用着茶具,手下?动?作有些不稳,弄出了粗鲁的响动?。
“喏,喝点水。”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大?大?咧咧的,秦轲听出来?了,这是吴阅,他哥从小玩到大?的死党。
“谢了。”这是秦晟在回答。
秦轲正?准备抬脚出去,可又觉得这状况着实微妙,就?在他犹豫时,那边的吴阅又开?始说话了——他似乎踱了几步,对着书房的摆件啧啧称奇:“秦少啊,还没放弃小时候的梦想呢?”
“瞧,最新的星际战舰模型!”他似乎发现了新大?陆,“看不出来?呢,咱们呼风唤雨的秦大?少还那么有童心……”
战舰模型?秦轲准备踏出的脚步顿住了,这是他送给秦晟的,他哥很高兴,还特意?摆到了书房。
只是,他哥真的喜欢吗?
不知为何,他诡异地收回了开?门的手,安静站在原地,同吴阅一起等待着那人的回复。
外面沉默片刻,只听见青年的声音响起:“这是小轲送的,我很喜欢。”
秦轲的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他眼底满是雀跃,可下?一刻吴阅的话却让他的表情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哟,秦大?少还有梦想呢,你还真把他当你‘弟弟’了?”那人调笑?道,语气不屑,“你还别提,楼下?多少双眼睛对你这块‘唐僧肉’虎视眈眈,打听你感情状况的不知道多少呢……”
秦晟道:“你别瞎说。”
吴阅又“嘿嘿”两声,他继续打岔道:“秦晟,你家这档子糟心事都快成反面教材了……我可算是明白什么叫娶妻当娶贤了。”
“当年你一开?始不还觉得人家能专心待你呢,说什么视如己出,以后不会?要小孩儿,结果刚领了证就?怀孕。”
“我还记得那天呢,人家下?雨天冲进来?,直接当着我们的面给你下?跪,声泪俱下?求你留下?这个孩子——那都快成为我的童年心理阴影了。”他拍着胸脯,似乎心有余悸。
“吴阅,你说够了没。”秦晟的语气里?带着些许不喜,像是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他将?杯子搁下?,沉声道:“都过去了,我不希望再听到这种话。”
“秦晟,你才是受害者,她假模假样地骗了你——不就?是因为你喜欢她,认可了她,你爸才会?选择她啊!”
话音落下?,秦轲听到他哥很轻地笑?了声。
“我喜欢她?”秦晟用的是反问句,他淡淡道,“你本?末倒置了,我之所以选择她,是因为我爸喜欢她。”
“在说到她的时候,他眼里?都会?发光。”秦晟沉默片刻,有些怅然,“他们总说什么不要孩子,但我知道,他们迟早会?有一个孩子的……到时候,我就?成了这个家的外人。”
吴阅恍然大?悟:“难怪人家生了个分?家产的还不够,甚至伙同亲哥败光你家家业,最后还能全身而退。当年的窟窿有多大?,你家就?差那么点破产,甚至我们家也兜不下?来?,只能尽力帮你们一把……”
他嘲讽道:“结果连这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所以你看,太喜欢本?身就?是一种过错,它会?让人丧失理智,会?让人犯错。”秦晟垂眸,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秦晟,连你母亲唯一留给你的钢琴都……”
“够了。”秦晟打断了他,他停顿片刻,颓然坐在沙发上,用手撑着头,又重复了一遍,“别说了。”
而一墙之隔的衣帽间里?,秦轲怔愣地站在原地,他有些茫然地眨眨眼,那年在机场暴雨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似要将?他拖入湍流里?溺亡。
那架钢琴……
他翻阅出了模糊的记忆,在想起的瞬间,他近乎被人重重砸了一闷棍,脑海嗡嗡作响。
那头的吴阅也安静下?来?,他随后轻声嗤笑?:“我看你指定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秦晟静默许久,他对着他的好友说:“我本?来?应该恨他的,他连同他的母亲夺走了我的一切,把我的家毁得一干二净。”
“可是在机场接到他的时候,我突然又不恨了,至少我没有被亲人扔在那里?,无人问津。那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他和我一样,都是无辜的、被遗弃的可怜虫。”
“我是他哥,我永远都是他哥哥。”
面对挚友的掏心掏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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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阅也不再玩笑?了,他一口?抿了杯中?的热茶,神?色晦暗道:“秦晟,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春荣堂那单成了,你们熬过去了,怕是他们又会?和嗅着肉骨头的狗一样,腆着脸回来?分?一杯羹。”
“石家和我们已经没关系了。”秦晟神?色淡淡,他接过那人手里?的空杯放好,“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
“可是很多东西是说不清的——不是还有秦轲吗?”
“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身上还留着石家一半的血,要是他们利用他和你斗怎么办?”
“他不会?的。”
“希望如此。”吴阅耸耸肩,他无所谓道。
没一会?儿,有人上来?提醒时间,秦晟便同吴阅一起下?去了,他们继续在笑?里?藏刀的商宴上应付,只留下?那人孤零零地伫立在静谧的衣帽间。
秦轲在八岁前,都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他拥有最好的父母,以及最好的哥哥。
等到他被母亲像是遗弃流浪狗一般,匆促又精心策划地扔到机场,被秦晟捡了回来?,他只认为生活中?略有不足,依旧还好。
他仍然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以及最好的兄长。
直到那天,他几乎是脱了一层皮,碾碎了所有骨头,才恍然惊觉,原来?他拥有的并不是最好的。
而是最仁慈的。
他是盗窃的小偷,偷走了他哥的人生,偷走了他视为珍宝的家。
那天晚上,他像是被人驱逐的流浪狗一样,抱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从家里?仓惶出逃,狼狈地逃回了学校。而还不等他躲在无人的角落,消化完一切信息,陌生信息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亲爱的外甥……”
远在千里?之外的石家人果真嗅到了秦氏管理层调整的气息,或者说他们一直注视着这里?——贪婪的鬣狗急不可待地凑了过来?,甚至都没等到秦晟的晚宴结束,就?将?臭烘烘的舌头舔了上来?。
他们垂涎着,觊觎着,蠢蠢欲动?。
那个瞬间,秦轲心底最后的一根弦彻底崩断了,他木然地想,那人终究一语成谶——他将?永远摆脱不了这道阴影。
谁都不知道,那夜秦轲究竟经过了怎样的挣扎,但从那天以后,他开?始变了,走马斗鸡、不学无处,将?纨绔子弟的形象发挥得淋漓尽致。
直到后来?,他爸忍无可忍,质问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秦轲一愣,他摘了头戴式耳机,突然笑?了起来?:“玩啊,反正?有你和我哥在,还用不着我努力。”
“你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秦延闻火冒三丈,他将?学校发来?的通知狠狠摔在桌上,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就?这种态度?我和你哥在外面辛辛苦苦打拼,就?是为了让你当个败家玩意??”
“爸,就?是你不管我,这不是还有呢!”秦轲耸耸肩,他又将?耳机挂上,转头冲一旁的秦晟眨眨眼,调笑?道,“哥,你不会?不理我吧……”
“秦轲,我跟你讲,你别打什么算盘,再这样下?去,你休想拿到秦氏哪怕一分?钱!”秦延闻怒气冲冲地拍案离开?。
秦晟没有说话,他眉宇间满是无奈,只是叹了口?气:“小轲,你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秦轲弯了眉眼,他转回了头,彻底无视了这个问题。这有什么好回答的呢,又有什么必要回答?
他的手机收件箱里?,那封来?自“石林”的简讯,依旧静静地躺着,正?如鲜艳的奶油蛋糕上出现了一个不起眼的霉点。
它一直在散发恶臭,却被甜腻的水果香味掩盖,于是悄无声息地扩大?、变质,最终走向?腐坏。
可谁都不知道,因为明面上的蛋糕依旧完好如初。
最终,秦轲被送回了南城,他来?到另一个地方,继续放纵自己无止境地下?坠。
等待落地,等待一切摧毁。
秦轲轻轻地将?头抵在了沈南昭的额前,他看上去累极了,但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没入云端的气球,他越升越高,直至在星河中?汇成一个小点。
“南昭,你知道吗,当年为了筹钱,我们把老宅卖了。当我看见我哥给那架钢琴蒙上防尘罩时,他牵着我慢慢地走出房间,然后转头看着它就?哭了。”秦轲扯了扯嘴角,“我当时不懂,为什么他那么难过。后来?我知道了,因为那是他妈妈留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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