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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砾
她哭得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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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决站在风里, 有那么几秒,心脏好像被浸湿,胸腔沉闷, 动也动不了。
黎明的光从地平线的一端跃出。
直升机上巨大的旋翼搅起旷野里无边的风, 挟着晨雾四处游荡。
“不要哭。”
裴决低声,他握紧手机, 嗓音有些哑。
这不是小时候,惹妹妹哭了、等妹妹安静生完几天气就好。其实多数时候他什么都不用做, 只需要同样安静地陪在妹妹身边,心甘情愿地接受妹妹带着情绪的瞪视就好。可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也很少见。追溯起来,真的要在钟影十分小的年纪了。家里的大人不注意,小姑娘一股脑撞上门,磕出好大一块青紫。真是要哭晕过去。她太委屈了。委屈这样的疼痛为什么会找上自己,不去找高高壮壮的哥哥。委屈大人的粗心,更委屈自己缺少无微不至的关爱。
裴决比她大两岁, 稍微懂事, 眼见着妹妹哭出钱塘江大潮的架势。葡萄一样乌黑晶亮的圆瞳时刻不停地喷薄出泪水, 眼睫湿成一簇簇,哭得脑门冒汗, 鬓边也潮了。粉润的嘴巴哇哇张着, 眼泪水都进了嘴里,妹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突然的停顿也只为了歇口气继续哭。
裴决一手环着她的肩,一手搂着她的背, 呈一个完全的保护状。一会,他轻轻拍拍妹妹的后脑勺、摸摸妹妹的辫子, 然后仔细去揉妹妹汗津津的脑门,不厌其烦地一句句哄她:“不要哭,不要哭。”
四五岁的裴决不知道自己要哄多久。妹妹怎么这么能哭,真是宁江未解之谜。晚上做梦,梦里都能传来妹妹呜哇呜哇的哭声回响,简直心惊胆战。
但总归还是能哄好的。
大不了自己也朝门上撞一下,妹妹睁大眼一看,好像马上也死不了,一嗓子哭腔便噎住,余下只剩一抽一抽的悲伤哽咽。
现在他们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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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无厘头的哄人手法完全无法实行,更何况,他离她那么远。
但长大也意味着妹妹不会一直哭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下去。
她轻声呜咽,慢慢也平静下来。
只是她的平静如同一场大雪,覆盖在裴决心头,酷暑的夏日里,好像怎么都不会化开。
五天后,裴决处理完大部分后续调查仓促回国。这个时间对他来说还是太过漫长、太过煎熬。钟影的状态不是特别好。电话里他听得出来。只是妹妹始终不在身边,就算听到也无济于事。
她似乎有些应激。
经历了两次突然的失去,每次都像是剖开她的心口,但对钟影来说,痛苦的还不止是那一刻,往后,岁岁年年,就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念头闪过的一瞬都是痛彻心扉的。
于是,那天之后,午夜时分骤然的清醒与噩梦,便习惯性地来到她身边。
她必须把手机拿出来,仔细、一遍遍地看看时间和信息,才能平复几近窒息的呼吸短促。
中途吴宜从英国赶去。
她是东捷的董事长。这次意外,直接导致购入失败。更重要的是,东捷集团内的安全事务司直接提告、要追溯此前所有的机型购入程序和安全性能检查——这一举将东捷推向了国内航空领域的风口浪尖。
短短两天,东捷航空的股票差点跌停。
这还不是最迫在眉睫的。此次购入失败,制造商只承诺赔偿合同上的百分之六十。他们的意思很明确,这是一次人为操作失误造成的、可避免的意外。这百分之六十,属于该由他们承担的信号问题。其余另谈。很快,法务介入,在前后的因果关系上提供了充分的证据链。只是这场官司要打的话,需要遵循联邦州内的司法程序,耗时缓慢不说,程序也繁冗。吴宜不放心,一度希望裴决能够留下来,可她看她的儿子心思更不在这,便只能提前放他回去。
钟影在机场接到裴决的时候,本来以为过去这么多天,不会哭的,可看到风尘仆仆、面色严肃的哥哥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她不作声,以为裴决还没看见自己,站在人群里低头快速地抹眼泪。
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裴决一眼瞧见,心都要碎了。
他大步过去拥她进怀,先是用力亲了好几下钟影发顶,然后低头弯腰仔细去看她的表情。他知道她睡不好,这么些天下来,脸已经不是小一圈那么简单了,她好像变得比三月份见面那会还要脆弱单薄,一双眼红通通的,望着他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勉强与克制。
两个人都没说话。
鼻尖湿漉漉的,捧着钟影脸的宽阔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然后去擦她鼻尖的泪水。注视她的漆黑眼瞳好像沉默的渊,他的担忧似乎并不比她少,只是他的情绪还要克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个人这样,毕竟还是在人潮汹涌的机场,身边来来往往。钟影稍稍偏过脸,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下秒,嘴唇就被吻住。
咸涩的泪水还残留在嘴角,嘴唇被撬开,裴决吻得不算深,但也足够久。
他们没有回新月湾,而是去了距离更近的栖湖道。只是二十分钟的车程,怀抱的时间还是太少。车窗外,午夜的风带着南州夏日特有的干燥触感,它们持续地拂在脸上,泪水被掩盖,心间的缺口却好像越来越大。
两个人始终没有说话。
言语似乎成了这世上最无用的。
他们亲吻拥抱,无数个瞬间里,都能找到彼此心有灵犀的痕迹。
门关上发出“磕哒”的轻响。
裴决揽着钟影,望进她还有些红的眼睛里。
两人身后,月光映入偌大的客厅,仿佛倾泻的银白砂砾。
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睛和鼻尖,抵唇的时候,裴决闷声道:“对不起。”
钟影用力抱住他,抬头亲住他干涩的嘴唇。
愈合
“在想什么?”
沙发上的空间不算窄, 一个人躺着绰绰有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裴决硬要同妹妹挤。钟影面对着沙发背,鼻尖都快蹭上,莫名感觉自己在面壁。这么一想, 就有点好笑。她抿起嘴角不作声笑, 好一会,脑子里都在想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的裴决哪会这么挤她。公交上只有一个位置, 他护着妹妹坐好。即使妹妹能让出好大一块地方和他一起坐,裴决也坚决不坐。开什么玩笑, 挤到天王老子都不能挤到那么小只的妹妹。妹妹多金贵啊。细细软软的辫子,粉粉嫩嫩的脸蛋,还有漂亮干净的裙子——少年裴决冷着张脸,警惕地环顾四周,我看谁敢挤我妹妹。就连自己也不可以。
现在长大了,偶尔他还能把妹妹挤哭。
万籁俱寂的午夜,一丁点响动都变得无比清晰。
栖湖道本就处于南州较偏的方位,露台上的热风一阵接一阵, 递来蓝山湖水湿润的气息。
钟影不说话, 裴决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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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再打扰一遍。他小动作蛮多的。一会揉揉妹妹搁在胸前纤细的手腕骨, 一会低头啄吻钟影裸露的肩颈。
只是他揉也不好好揉,半途, 粗糙滚烫的手掌总要此地无银地绕到一旁, 去小心地捉那团绵软,捉住了也不放手,安抚似的,带着点清心寡欲的冷静气质, 实则肩头上紧跟着的呼吸就变得不大对劲。
两个人早出了身汗,钟影闭着眼, 这会被他弄得缩了缩肩膀,弯起唇角忍不住笑出声。
裴决也笑,装作无事发生地询问:“怎么了?”他的气息已经移到钟影耳旁,比盛夏午夜的风还要潮湿鼓噪。钟影刚偏了下头,他就追过去亲。两个人紧紧挨着,没多时,原本挤得不行的沙发就空出了好大一片。
钟影感觉到一点疼痛,细细的眉蹙起,汗水再度覆上,乌黑的眼瞳都变得氤氲。裴决很快察觉她细微的瑟缩,他低头去看,抱起妹妹的时候轻声:“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进门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冲动,导致在玄关就一塌糊涂。钟影身上就一件裙子,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只是他东西多。腕表硌了好一会钟影,钟影回过神来伸手要给他解,他才意识到。汗水浸透西裤和衬衣,钟影被他拢在怀里,伸过去的手硬是被贲张湿透的面料弄得脱手好几回。
裴决清楚自己那会力气没收住,他有点怀疑是拉链磨的。思索几秒,他捞起一旁的毛毯,仔细裹住钟影,拦腰抱起人往主卧的浴室去。两个人一起洗了澡,只是过程不大顺利。钟影不想让裴决多“检查”,裴决只好拿出兄长的派头,严肃着说我就碰碰,看看是不是弄伤了。他这个派头用了太久,积年累月的,钟影一时也被唬住。
镜子里,她红着脸,后来上了床都没理裴决。裴决觉得这没什么,可妹妹要误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也确实碰了蛮久。
折腾下来,天都快亮了。只是钟影被裴决抱在怀里,再醒来的时候,好像时间也没过去多久。晨光朦胧,光线被过度稀释,溢出窗帘的边缘,薄薄的一团白光,似乎刚拂晓。
身体是疲惫的,脑海却和之前几个夜晚一样,清醒又平静。钟影睁开眼,注视着裴决。他已经睡熟。看得出来,这段时间真的很忙。他也是真的心力交瘁。钟影无法想像那一趟鬼门关他是怎么过来的,心头好像被啮噬,细微的酸疼一点点爬上她的心间。
她看了他许久,久到晨曦的热度透过窗帘传递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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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的眉眼永远都是清晰的。
她记得他眼睑里的那颗痣。钟影发现,左眼下眼睑边缘的、那个极淡的痣,裴决闭上眼后是看不到的。
这样的记忆还有多少?钟影无意识地想。
她感觉自己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后遗症。
那几个瞬间里,被生生剜掉的心口仿佛永远也不会愈合。
等潮湿雨季到来,再一遍遍地痛彻心扉。
“在看什么?”
忽然,裴决的声音响起,他没立即睁眼,嘴角的弧度却十分清晰。
钟影以为他睡着了,闻言微微一愣。她陷入思绪太久,此刻都不知作何反应。
见钟影不说话,裴决睁开眼注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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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唇还是一副亲得鲜艳的样子,面颊透着潮晕的绯红,只是望进他眼里的眸子却分外安静,乌黑澄澈的瞳仁,好像浸在水底的玻璃珠子,又清又亮。
没来由的,胸口蓦地一空,裴决下意识去吻她的嘴唇,轻声:“影影。”
“睡不着吗?”他的语气变得担忧。
钟影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抱住他,额头轻轻抵上他的肩膀。
其实这段时间都是这样。午夜惊醒,之后便是长久的失眠和心慌。今天的时间被挪得有些晚,大概是做了太久。
钟影慢慢想,总是会过去的。可能等时间长点就好了。
裴决轻轻拍着她的背,过了会,笑着说:“我拍拍你,是不是——”
话音未落,感受到肩头的歪蹭,这一秒,怀里的人才彻底睡去。
同心
一觉睡到傍晚时分。
醒来身边没有人, 不过奇怪的是,钟影觉得自己好像被裹成了一个茧。房间空调温度适中,她被仔细裹在薄被里, 竟然都有些热。两只靠枕一左一右环绕着她的脑袋, 她最喜欢的那只毛茸茸的、手感最好的,此刻正挨着她的肚子。
裴决好像出去觅食的雄鸟, 临走给妹妹筑巢,一丝不苟的。很难想像他这么摆弄的时候, 脸上是什么神情——大概也是没表情的。
就像小时候给妹妹围围巾。一圈一圈围到妹妹眼珠子底下,被妹妹一眨不眨盯着看,裴决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弯下腰小心梳理围巾边缘五颜六色的毛线流苏,然后站起来绕到后面检查妹妹的后脖颈子是不是裹严实了,末了,再伸手往上提一提,盖住一点妹妹的后脑勺,才算大功告成。“走吧。”依旧一副沉稳、不苟言笑的模样架势, 裴决轻轻拍拍妹妹肩膀, 手顺势往下一握, 牵着妹妹往前。谁都无法知晓那一刻他的心满意足。比手里牵着最想要的气球还要快乐一万倍。
外面隐约有说话的声音,房间门没没关, 但距离属实远, 听不大清。
钟影在床边坐了会。睡得晚起得也晚,作息不规律,脑子都浆糊。
半晌起身走到门边,正巧听到物业离开时慇勤又周到的动静。
没多时, 餐桌前就传来碗碟摆放的轻微声响。估计再等一会,裴决就要来叫她起床了。
收拾好出去, 裴决已经不在客厅,似乎在厨房忙什么。
落地窗开着,暮色里晚风徐徐。
盛夏的余温到了这个时候好像落进干柴的火星,又干又燥。
炖煮的咕咚声从身后慢吞吞传来,听着有些粘稠,扑鼻的滋味却是清爽又鲜甜。钟影走到桌前,是一锅毋米海鲜粥。米汤锅底,洁白细腻、绵软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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