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觉出不对,又偏头?试探唤他一声。
谢昭宁仍是未答,只那般温温柔柔地?看着她,眼底似有光华流转,眼角隐约可见细微纹路,鬓间?夹杂一丝银发,姿态端雅华贵间?透着浓重的疲累与萧索。
霍长歌登时便明?白了,她惊喜笑出一声,眼泪却倏得落下,哽噎着道:“谢……谢昭宁?”
幻梦
谢昭宁终于?笑着点头?应了她, 却仍未出声,只抬臂想替霍长歌揩掉眼角的泪,手伸出去, 又骤然停在她面前,慢慢蜷缩了手指, 缓缓收回来, 笑容微微僵硬尴尬, 眼神一瞬游移闪躲,一副不大敢碰她的模样。
“谢昭宁……”霍长歌见状再也压抑不住,恸哭出声,内心腾起的愧疚如同滔天巨浪。
她一把握住谢昭宁落下的右手,狠狠攒紧了他手腕还?不够,另一手下意识也伸过去,与他五指交叉, 十指死死纠缠在?一起, 她心疼得连哽咽都断断续续,只有眼泪“扑簌簌”地?掉, 不住道:“……对、对不起, 对不起啊谢昭宁。”
谢昭宁仍是那样清雅温润地?笑, 像是?永远不会对她生气似的,右手让她双手主动握着, 眼中诧喜, 眼神温柔清澈中又裹着赧然, 耳尖转眼便红了个透。
“不哭了……”他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禁不住微微颤抖,也终于?出了声音, 轻而沙哑地?说,“……我从不曾怪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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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霍长歌咬着唇抬眸看他,眼泪越发落得急促,哭着又笑,“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便不哭了。”谢昭宁另一手轻抬,有些拘束得朝她抿了抿唇,脸颊染上一层薄红,止不住往下蔓延开,直烧到了衣领下,他手指微蜷颤抖,终还?是?以指尖轻轻点在?她眼下,小心翼翼沾下颗泪,低声说,“我其实很见不得你哭,你凶也好,恼也罢,都比你哭要好很——”
他话音未落,霍长歌已撞进他怀中抱住了他,脸埋在?他胸前,放声大哭,哭得双肩颤抖。
谢昭宁倏然一顿,表情空茫一息,僵硬让她抱住片刻,才不敢置信般回过神来,将她紧紧环在?怀中死死锁住,颤着一手轻轻在?她发顶抚了抚,一笑,终也是?落了泪,溅在?她发间。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拥抱,从未好好说过一句话。
“谢昭宁,谢谢……”霍长歌哭得话音断断续续接不上,却只来来回回闷声说一句,“谢谢你……”
“不必……”她听见谢昭宁在?她耳边,似有些难为情得温声说,“我其实……其实很早就知道你,幼时小舅教我习字时,收到燕王来函,便念了与我听,我那?时便晓得原我的家乡北地?是?个那?样好的地?方,原燕王有个可?爱的小女儿,虽天生体弱却并不认命;待我长大,去守西境,军中有副将曾于?燕王军中服役,后举家迁徙来到凉州,平日曾与我说起……”
“说起某年?冬至燕王府里?开了大宴与军民?同乐,他原曾见着过燕王的小郡主庭前着一身红衣,似是?一团烈火般张扬恣意;又说起曾战场黄沙间与那?小郡主并肩作战,那?郡主裹一身墨色玄武军服,肩头?银线绣出蛇龟交缠的徽印,似一柄出鞘的剑,敢与天地?试锋芒,是?这天下难得一见的女子……
“我就,我就一直很想见你一见……那?念头?,就像是?一颗种子,一直种在?我心间……再后来,见到你时,虽是?在?那?般情境下,可?你说要嫁我……
“你说要嫁我……我、我很欢喜,长歌——”
他从未与她有机会说这般多的话,他似是?怕她又不愿听他讲话,说到后来嗓音越发得低沉,语速却又急促起来,姿态卑微极了,连气息都轻了许多。
霍长歌便将他抱得愈加得紧,心头?似被人?狠狠挠了一把,深可?见骨,血从伤口中汩汩冒出,呛得她喉头?都带出了浓重的血腥气息,她两?臂死死环着他,手指揪紧他背后衣裳,攥得指节发白,拼命咬紧牙关也止不住呜咽,道:“我现?在?也很欢喜曾经……曾经嫁与你……”
谢昭宁闻言一滞,凤眸难以置信般睁圆,半晌方才轻笑一声,只觉得她如此一言,便甚么都圆满无憾了似的。
他颤抖着嘴唇,温柔吻了吻霍长歌耳侧鬓发,又闭眼将温润双唇贴在?她额头?上,珍重得轻吻,眼泪一滴一滴打在?她脸颊上,与她眼泪混在?一处,一同流下去,“啪”一声落下。
“以后,照顾好自己。”谢昭宁双手握住她肩膀,将她缓缓推开,双眸温暖和熙地?凝着她,“长歌,莫再恨了……”
“嗯。”霍长歌含泪笑着点头?应他一声,便见谢昭宁身侧倏然腾起一层虚幻微光,半身渐渐融在?光华之?中就要消失不见。
她瞬间慌乱起来,抬手去抓他手臂,惊惶失措得带着浓重哭腔道,“谢昭宁你……你别走……你又要走了是?不是??你不要走好不好?”
谢昭宁眼里?蕴着浅浅泪光,笑着看她,眼神眷恋不舍,下半身已然消失与黑暗化为一体。
“我还?从未好好对待过你……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离开……”霍长歌复又哭得浑身颤抖,眼见他一点点散做光点,连臂膀都已虚化,只余一只手,她便与他五指相扣,死死拽住他,急得只不住落泪。
“我从未离开过,”谢昭宁终究还?是?笑着散在?光华之?中,“唰”一声消失不见,“我从未离开过你,长歌——”
他说:“——我永远都会在?。”
“永远都在?。”
“谢昭宁!”霍长歌手中骤然一空,哭着向虚空中不住探手扑抓,光点从她指缝间遛开,她甚么也抓不住,她再执着伸出手去,人?突然就从梦中清醒过来,猛地?睁开双眼。
那?一眼,她便看到了十七岁的谢昭宁立在?晋帝身后,担忧地?蹙了眉峰凝着她,见她醒转,不由松了一口气,恍然笑了,似一道冬日里?的和暖曦光,微微照亮了她心头?那?始终隐晦的方寸间。
他说:我永远都在?,从未离开。
霍长歌怔怔望着年?少时的谢昭宁,顿过一息,遽然又哭了起来,眼泪滚落。
谢昭宁眼神一瞬便慌乱起来,手足无措,下意识双唇微微一颤,便似想哄她一般。
他说:长歌,莫哭。
“这……这怎么刚醒就又哭啦?”晋帝只俯身摆了摆帕子的功夫,便见霍长歌人?已醒了,不待唤她一声,便见她又哭了,他茫然笑着耐心问她一句,“怎么啦?”
“好疼啊,皇帝伯伯,”霍长歌哭着将眸光转回晋帝脸上,却是?抬手捂着胸口,喑哑着嗓子大胆“欺君”道,“伤口好疼啊!”
晋帝:“……”
皇后抬袖掩唇,“噗嗤”一声。
谢昭宁紧张神色立马散了一半,啼笑皆非,便连晋帝也觉无奈极了,眼神复杂:“肩膀疼你捂甚么胸口?醒来就撒娇。”
“臣病了嘛,”霍长歌高热未退,身下被褥已让汗水浸湿,似躺在?一洼水泊中一般,浑身乏力,哭得悲恸之?际还?不忘强打着精神瞧着晋帝,顶着满脸的泪痕与他拖了长音,哑着嗓子道,“哪里?疼不是?疼?手抬不起来捂肩膀,就凑合凑合捂胸口啦。”
“歪理。”晋帝伸手一试她额头?,见仍是?烫手,把凉帕子捂在?她头?上,叹一声,“难受得紧?”
“晕晕的。”霍长歌眼皮虚眨,哭得疲累,气力不济道,“臣觉得自个儿像条被架在?火上烤的鱼。”
“那?便不要说话了,喝完药,再睡会儿,睡着伤也好得快。”晋帝见她一张小脸儿越发红得不正常,人?虽醒着,热却退不下,软软糯糯的像块儿糯米糍粑似地?贴在?床上,哪里?还?有往日招猫逗狗、一刻不得闲的活跃灵动模样,倒怪让人?心疼的,忍不住低声哄了哄她。
霍长歌拖着长音“哦”一声,抿出唇角一对小梨涡。
“你爹给你喂过药没有?”南烟端着药碗进屋来,晋帝一招手,接了药碗,让苏梅稍稍扶高霍长歌的头?,仔细吹凉了,亲手一勺一勺喂她喝了药。
床边众人?见状皆是?一怔,却见霍长歌也不来“臣惶恐”那?一套,她一贯顺着晋帝言行行事?,晋帝敢喂,她便敢喝,大大方方把自个儿当个要人?疼的小辈儿看,长睫低垂半掩杏眸,小口抿着慢慢啜,莫名一副父慈女孝的画面。
“才不让他喂,”霍长歌苦得鼻头?一皱,还?不忘与皇帝告状说,“爹笨手笨脚的,还?性急,老灌我一脖颈。”
晋帝闻言笑一声,笑声低沉浑厚,慈爱不过一息功夫,便又意味深长道:“等开春,你爹晓得你伤着了,还?不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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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心疼呢。他把你送来,朕却也没能照顾好你。”
果然这药也不是?白喝的,原在?这里?等她呢……
“哪个是?要人?照顾的?”霍长歌拖了长音嫌弃地?“咦”一声,嘴角上还?沾着药汁,也不等人?来擦,唇角一抿,便自个儿先抿掉了,硬气道,“我才不是?要人?照顾的。”
晋帝又笑着喂她一勺药:“托大,你才十四岁。”
“那?又如何?”霍长歌哑着嗓子笑,人?虽虚弱,眼神却清亮,抬着尖削的下巴,还?不忘摇头?晃脑掉书袋,理所当然道,“臣已是?从一品了,虽无官无衔,但俗话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护卫君主那?是?职责,原与年?纪无关。”
晋帝正低头?吹凉新舀起的一勺药,闻言手上一顿,便又忆起霍玄来,凝着那?浓褐色的药汁半晌未动,其余人?便皆大气不敢多出地?屏息陪他沉默。
“嗯。”良久后,他终于?应霍长歌一声,严苛端肃的脸上似微有动容,抬手探身去揉她发顶,轻声说,“好孩子,喝过了药,睡吧。”
这是?个好孩子,孝顺、聪明?又骁勇,她恨不得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字每一句都与他说,她霍家是?他的臣,她霍家愿为他死。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陛下,霍玄自为你的社稷生,自为汉家江山死——”连凤举耳畔似又响起这么一声。
只,他是?可?为汉家江山死,却不是?为他连家江山……
晋帝一勺一勺,沉默将药喂完霍长歌,她便头?一歪,着实气力不济,眼睫忽闪忽闪,又有些想睡的意思。
晋帝随手将空碗递还?南烟,替霍长歌拉了拉锦被,起身淡淡瞥了谢昭宁与连璋一眼,眼神愈加得复杂深沉,面露不豫,低声道:“随朕来。”
皇后躬身送皇帝出门,谢昭宁与连璋眸光相交一息,正要走,谢昭宁忍不住还?是?转头?又望了眼被帐帘半掩着的霍长歌。
她本不该这样羸弱苍白地?躺在?床上、缚在?人?心难测的皇宫中,她该回到北疆那?个能让她肆意张狂、无拘无束的地?方,夏日打马渡河、冬日雪山高歌,那?才是?她该过的日子。
北疆天高地?广,人?心便也生得宽阔,凌云壮志……
那?本是?他期待中的,北地?霍氏子弟的模样,可?如今见她如此虚弱躺在?这儿,他忍不住又在?想:她原不需广阔通达,便是?小肚鸡肠也可?以;她原也不需凌云壮志,欢愉度日也不错;她亦不需可?着别人?的心思长成其他的模样,只是?她自己,只是?她自己就很好……
谢昭宁眸光一闪,长眉微蹙,似是?又突然想起甚么来,果断与皇帝后背躬身行礼道:“恳请陛下稍等臣片刻。”
皇帝闻言诧异顿足,皇后与连璋一并停步侧眸,却见谢昭宁一副端肃模样,又往霍长歌床前进了一步,就站在?她床头?那?盏兔子灯旁,一拱手,嗓音温暖轻柔,语气却刻板生硬:“想来郡主还?不大熟知这宫中规矩,宫内不得私携兵器,原是?我之?过,竟未察觉郡主日日身配长鞭,还?望郡主——”
他朝霍长歌伸手一探,正色道:“——将随身长鞭交出。”
他一语惊了在?场众人?,便是?连皇帝亦于?昨日那?兵荒马乱之?后,已淡忘了这茬儿,如今得谢昭宁提及,一时竟啼笑皆非。
连凤举饶有兴致得负手侧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打量谢昭宁,恍然察觉他竟刚正不阿到了如此迂腐的地?步——霍长歌以一柄长鞭护驾的赏还?没给,他竟能赶在?自个儿前面先问了人?家的罪,讨要那?力缆狂澜的长鞭?
便是?讨要,也该在?他论功行赏之?时提出才是?。
霍长歌正昏昏欲睡,听见谢昭宁唤自个儿一声,眼皮虚虚一挑,还?不及惊喜,闻见后续,那?惊喜便迅疾转成了惊吓,她愕然一瞪双眸,下意识右手一撑床板便想坐起来,却是?臂上没劲儿,摇晃了一下又躺了回去,苏梅见状连忙将她半扶起身,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上。
“你……”梦里?他那?一出浓烈又哀伤的情谊似乎还?未散尽,梦外他这公事?公办的疏离就当头?糊了霍长歌一脸,她难可?置信地?抬手颤颤巍巍指着谢昭宁一点,嘴唇一哆嗦,虚弱挤出一声,“药太苦,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差距有点儿大,她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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