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了。草包包子的东家木讷寡言,每日只知绕着灶台转悠,人送绰号“草包”, 可是经?他手包出?的包子,汤汁饱满,皮薄馅大,一口下?去满嘴流油, 齿颊存香, 易微吃过一次就再难忘怀, 这几日天天都嚷着馋, 程彻自是没?有二话, 每日来都是第一个到店的。
可是今日, 他与霍子谦刚一踏出县衙大门, 就看见?雾色空蒙的天色里, 影影绰绰地蹲着两人,正是前几日击鼓鸣冤, 哭得?昏天黑地的裴氏夫妇。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蹲在县衙门口巨大的泡桐树下?,看上去瘦影伶仃,让人见?之生怜。
程彻还以为二人是来追问案情进展的, 刚准备说些安抚之语,却得?到了裴氏夫妇想要息诉的消息, 当下?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二人。
“你?们为什么?要息诉啊?裴姑娘是怎么?死?的还没?查明白呢,你?们……你?们便不告了?”程彻叉着腰,只觉心头无名火起,无处排解。
“程捕头,草民回家想了又想,还是不愿再给大老爷添麻烦了,毕竟小女是自戕,若还是死?咬不放,小女的在天之灵也难安啊!”裴从紧张地搓着手,不断地垂首作揖,若是不明就里的围观者从旁看着,也许会认为是程彻以势压人也未可知。
“不是,这和添不添麻烦有什么?关系!谁跟你?说裴柔是自戕了,我们明明查到……”程彻气得?口不择言,胳膊肘却不轻不重地被身旁的霍子谦撞了一下?。
霍子谦温声道:“裴老丈,这衙门也有衙门的规矩,你?既是击鼓鸣冤,沈大人也受理了,这诉便不是你?说撤便能撤的,更何况现在案情正在查实中,你?难道不想知道裴姑娘死?亡的真?相吗?就像你?之前在堂上说的,全须全尾的一个大姑娘,怎么?只一夜之间,便自戕了呢?”
“可是,草民向大状问过了,府县的老爷们也是乐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只要苦主不再吵闹,息诉也是所?有人乐享其成的啊!毕竟,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着的。”裴从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但是态度却是格外坚定。
“别的老爷怎么?样咱们管不着,但是咱家老爷不这样!案子是你?们想查就查,想息就息的?这是谁家的规矩!”程彻双拳紧握,只觉憋在肺里的一口怒气要炸开了。
“程捕头若是气不过,草民便认下?该挨的板子,草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程捕头若是觉得?这样解气……”
“这跟打不打板子有什么?关系!我问的是这个理儿!”
“民妇愿意替自家老头子挨这顿板子!咱家已?经?家破人亡了,若是老头子也被打了板子,留下?咱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一旁的裴赵氏扑通一声跪下?了,嘤嘤怯怯地哭了起来,全身如?打摆子般颤抖个不停,眼泪也恰到好处地啪嗒啪嗒掉下?来。
“倒成了我欺负人了!?”程彻简直被气乐了。
“既然二位打定了主意要息诉,那便把息诉的状纸给我吧,由我代为转交沈大人。”霍子谦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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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道。
“子谦!”程彻还想反抗,却被双手接过状纸的霍子谦挡在了身后。
见?霍子谦收下?了状纸,裴氏夫妇长出?一口气,互相对视了一眼,连连叩头作揖地离开了。
霍子谦将状纸叠了两叠拢入袖中,却听身后传来“砰”地一声闷响。他回头看去,只见?程彻一拳打在门口的石狮子上,石狮子的脑壳竟被硬生生打碎了一块,程彻的拳头也见?了血,正又气又疼地龇牙咧嘴。
霍子谦骇了一跳,赶紧上前劝慰:“程兄,可别伤了骨头!”
“伤了骨头死?不了人,气倒是能把人气死?!”程彻气得?破口大骂,“这不就是俩老泼皮吗!若是在以前,我……我绝对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什么?玩意儿!”
霍子谦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轻声分析道:“程兄还没?看出?来,这是背后有高?人啊!两个赤脚百姓哪儿知道什么?息诉什么?状纸,这些信息又是谁透露给他们的?那个大状又是谁请的?就凭裴家的财力,能请得?起大状吗?孔子曾言,听讼吾犹人也,比使无讼乎。自古以来,衙门追求的便是‘无诉’,而‘息诉’则是达成‘无诉’最简便的方法,所?以这普天之下?,除了沈兄这样的人中龙凤,哪个县令不对‘息诉’求之不得?呢?他们也是看准了这点,知道就算闹到皇城根,苦主都息诉了,县令还抓着不放就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这才敢大摇大摆地来找咱们息诉。”
“那咱们就拿他们没?办法了!?这裴姑娘就白死?了?”程彻气得?又要拿石狮子出?气。
霍子谦连忙拽住他的袖子,温声道:“我拿他们没?办法,不代表沈兄没?办法。别忘了,咱们可是老百姓口中的‘昭雪衙门’,沈兄手底下?还有断不了的案子吗?”
“倒也是。”听霍子谦这般夸奖他的好兄弟沈忘,程彻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容。
“那咱们就抓紧回去把状纸给沈兄看看。”
“诶,那不买包子了?”
“还买什么?包子啊,易姑娘不差这一日的包子。”说完,霍子谦不容分说便把程彻扯回了衙门。
从衙门口传来的消息,由于?裴氏夫妇息诉,案件已?了,陈其光马上就能结束羁押,返回陈府,陈府诸人死?气惨惨的脸上连日来难得?有了些笑意。虽然文哲少爷和少奶奶一夕之间尽皆亡故,但只要陈府大当家的陈其光不倒,陈府便不会乱,再者虽说文哲少爷去了,可他平日里因身体?原因也并不理事,陈府不是还有个冉冉上升的文景少爷吗?
案件终了,被停放在衙门义舍的陈文哲和裴柔的尸身也将归还各家,虽说裴柔刚嫁进来便香消玉殒,但毕竟拜了天地便算得?陈府的人,自然要与陈文哲合葬一处,了却这对苦命鸳鸯的心愿。裴家的老两口对这件事也没?有异议,倒是常年东跑西窜躲债的裴家小子近日来回了家,难得?消停了几日。
陈其光被羁押的日子中,陈府的一干事宜都落在了陈文景身上,虽是过足了当家做主的瘾,可这一脑门子官司也实在是让陈文景叫苦不迭,眼见?多?日来的迷雾终于?要散尽,陈文景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起来。
陈文景的顶头上司,济南卫千户彭敢是个厚道人,一听说陈文景家中遭此大祸,当下?准了他半月的假,现在的陈文景倒是想迫不及待回军中复职了。
暮气沉沉的天色里,酒足饭饱的陈文景向自己?的房中走去。这几日来,哪怕心中再烦闷,他也只敢饮至微醺,唯恐再惹出?事端,雪上加霜。今日却是多?饮了几杯,眼前的亭台楼阁都随着身体?的摇晃而模糊起来。
在走到曾经?被用作陈文哲和裴柔新房的正屋时,陈文景心有所?感地停下?了脚步。透过迷蒙的双眼,他静静凝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间。
在陈文哲四五岁时,他的身体?还没?有那么?不堪一击,陈文景便经?常与他在这间大屋中嬉戏玩耍。二人年龄相当,家里的大人也十分亲近,因此两个孩子的感情也日渐浓厚。陈文哲自小性子柔和,逆来顺受,陈文景却颇有主见?,是以身为兄长的陈文景始终处在发号施令的位置。
大屋的一角立着一座紫檀木的大衣柜,其上雕花精美,木质细腻,陈其光颇为爱惜,平日里从不许下?人磕碰,可这价值连城的大衣柜却成了陈文哲和陈文景玩耍的好去处。一个蒸郁的夏日午后,陈文哲和陈文景玩起了捉迷藏,陈文景做鬼,陈文哲躲藏。身体?惫懒,不喜暑气的陈文哲便选择藏身于?紫檀木衣柜之中,等待兄长来寻他。
陈文景早就知道陈文哲的心思,待陈文哲藏好后,他便蹑手蹑脚地溜到大衣柜旁,在柜门外抵上了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上面,哈哈大笑道:“看本?少爷瓮中捉鳖!”
陈文哲心知这是顽劣的陈文景又要戏耍于?他,便赶紧告饶道:“文景哥哥,我认输还不行吗?”
“不行!我得?关你?一阵儿,看你?下?次还敢往这儿藏!”陈文景兴致上来,哪还听得?见?哀求不断的陈文哲,用脚板打着拍子哼起歌来。
这时,窗外的一阵喧哗引起了陈文景的注意,好奇的陈文景抻长脖子向外望去。只见?一帮脚夫正在喊着号子搬运货物,骄阳如?火,每个脚夫的脸上都凝着亮闪闪的汗珠,哪怕不近前,陈文景都能闻到那藏在破衣烂衫下?的汗臭味儿。
陈文景撇了撇嘴,小声道:“哪儿来的叫花子,看着就堵心……”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某种如?初雪般莹亮反光的东西吸引了。阳光下?,一个白净得?如?同玉雕般的小人儿正擎着一块手帕,细细地给其中一个脚夫擦拭脸上的汗珠。那小人儿的一颦一笑都像是年画中的娃娃,陈文景的心一颤,像是被一只小手轻轻柔柔地揪了一下?。
他看得?入了神,不由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要看得?更仔细些。柜门失了挡头,柜中的陈文哲一推便开了。他也追随着陈文景的目光,向窗外望去。
歧路冥婚(十一)
似乎是感?受到陈文哲好奇的视线, 那日头下的女?娃也转过头来,正和陈文哲的目光撞在一处。就在这一瞬,荷花池中的鹭鸟不知被什么所扰, 呼啦啦飞起一大片, 漫天雪白的羽翼几乎是擦着?众人的头顶飞掠而去,那女娃也收回视线,向?天上望去。
那日的天真蓝啊!蓝得?沁人心脾。一片长长的翅羽顺着蓝天渐变浅淡的方向?,悠然而落,正落在?女?娃高高仰起的额头上, 宛若轻轻一吻。女娃笑了,那软绵绵清凌凌的笑声?,陈文景直到今日还记着?。
而现?在?,那两个鲜活在他童年夏风中的人儿, 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陈文景叹了一口气, 再?次向?新房中?看去, 许是起了夜风, 他只觉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打了一个寒战, 不由暗笑自己越活越倒退, 竟如继母一般, 笃信起鬼神之说来。他正欲转身,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道瘦长的黑影自屋中?一闪而过!
“文……”刚喊出一个字, 陈文景只觉后颈一麻,双腿一软,便彻底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陈文景再?次睁开双眼是被那一阵接着?一阵如海浪般的颠簸晃醒的, 只觉头痛欲裂,脑壳正在?极有?节奏地一下接着?一下, 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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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地撞击着?某种坚硬的外壁。他想要抬手去扶,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反绑在?背后,连两条腿都被绳索紧紧地束缚着?,一步也动不了。更可怕的是,他的嘴也被人用什么东西塞住了,毛乎乎的一团,有?一种奇怪的腥臊气。
耳畔传来熟悉的喜乐声?,他代陈文哲迎娶裴柔之时,一路之上吹拉弹唱地便是这?喜庆而聒噪的曲子,可今日听上去却多了几分诡异。那唢呐过分尖锐了些,恰如夜枭断气前不甘的嘶鸣,又仿佛脑中?平白生出一双锋利的指爪,在?天灵盖上狠狠抓挠一般。
陈文景强忍着?疼痛,在?黑暗中?分辨着?自己?所处的环境。虽然夜色浓重,但陈文景还是看清了那铺天盖地,触目惊心的红。他仿佛一只被倒扣在?用鲜血浸透的瓷碗中?的蚂蚁,逃不出这?片血红色的天地。再?细细看来,他只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这?片红色的天地不是别处,而是娶亲的喜轿!
陈文景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拼尽全力将脑袋靠近随着?喜轿的晃动,而不断掀起又落下的轿帘,透过缝隙他能看到其中?一名抬轿的轿夫。这?轿夫的穿着?同此刻的气氛一般诡谲莫名,他竟然着?一身大红袍衫,袍衫之上缀着?兜帽,将轿夫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而兜帽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高高耸立着?,将兜帽戳出了尖尖的顶儿。
陈文景感?觉腹中?有?一股热流,正在?旋转推挤着?寻找出口,他又惊又怕,“呜呜”地叫出声?来。陈文景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发出这?样野兽垂死时的哀嚎,而随着?他的嘴巴费力地开合,唾液沁透了嘴中?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将那股腥臊味十倍百倍的在?口腔中?扩散开来。陈文景不禁痛苦地干呕起来。
就在?这?时,他看到脚步不停的轿夫缓缓扭过头来,看向?他。那并?不是人能够拥有?的面容,或者说,那应该是一张面具。青铜的底色之上,赫然呈现?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眶,尖锐雪白的獠牙从方形阔口中?呲了出来,露出一种僵硬而瘆人的笑容,比死亡还可怕的笑容。
与那无神的双眼对视的瞬间,陈文景明白了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也明白了为何自己?会身在?喜轿之中?。
这?折磨了陈府几十年的妖物,终于再?次展示了它不容置疑的法力。正如它于大婚之夜的不期而至一样,没有?娶到它心爱的新娘,狐狸如何会善罢甘休?原来陈夫人说的,都是真的!腹中?那股恼人的热流,此时也终于从双腿的缝隙间倾泻而出,沥沥拉拉地滴在?喜轿行经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文景腹中?的第?二股热流即将成型之时,喜轿停下来了。嘈杂喧闹的喜乐声?也随之消泯了声?息。轿帘忽地一声?被掀开,那让陈文景如坠噩梦的傩面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陈文景通过那团已经被口水彻底沁透的东西,发出压抑而惊恐的尖叫。只可惜,因为嘴里被塞得?严实,那声?音是如此的渺小而荒唐,令人发笑。
那带着?面具的轿夫向?内一探身,陈文景就如同小鸡崽一般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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