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彧定了定神:“洛林中校,我在想,宇宙之壁不会是不可逾越的。”
提督仍然没冲他大吼大叫,语气仍然软绵绵的,质地近乎最柔软的丝绸。
“我有很多想法、很多问题,但掌握的事实太少了,没法做出判断……”
洛林:“那就先不判断。”
方彧闭紧眼:“不判断……是不行的。”
她继续躺在地上,怔怔发呆。洛林只是脱下外套,递给她当枕头,然后安安静静蹲在一边。
不愧是机甲军中精锐中的精锐,这吓人的腿部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方彧有些分心地偷眼去望洛林。
……多长时间了?腿一点也不麻吗?
突然,帕蒂破门而入:“——提督,陈提督回来了!”
方彧和洛林:“!”
帕蒂看着方提督敏捷地飞奔而出,洛林却一动不动静若处子,还诡异地吸了一口气——
略感诧异地挠了挠头发。
……
休息室里,卫澄鼻涕眼泪齐下,哭得稀里哗啦。
陈蕤极力压抑着“不太体面”的兴奋,拍她的肩膀:“人生有离合,岂择衰盛端。别哭了,小卫姐姐,洗手液都没你能冒泡……”
方彧倒吃了一惊。
陈蕤那种兴奋在她预料之中,卫澄平素八风不动,此时却这么动感情吗?
她没有时间照顾卫澄的情绪:“怎么样?”
陈蕤懒洋洋抬起下颌:“司令官,下官幸未辱命,一不小心竟活着回来了——带回一些很有意思的情报。请您通知各提督,抓紧时间,在消息传回桑谷人家要抓您回去前,开会。”
……
“大家好,我是联邦提督陈蕤。我只说联邦语,量子翻译器又坏了,所以抱歉各位,自备翻译。”
“我驾驶的机甲不久前曾深入到宇宙之壁的另一侧——够了,那个白胡子老大爷,我知道宇宙之壁是不可跨越的——但,那真的是宇宙之壁吗?”
陈蕤站在白板前,画了一个抽象的长方形:
“这,是宇宙之壁。”
她又在长方形上画了几个更抽象的圆圈:
“这,是武器化的宇宙之壁。”
“没错,武器化的宇宙之壁,上面有隧洞。”
众人一愣。
“我不知道是假冒伪劣产品还是怎么——反正,每个隧洞直径很小,大概能过一个机甲。”
陈蕤另起一行,写了一个“二”。
“那么,如何找到这些隧洞?我用机甲直接往上撞,最终侥幸撞过去一个——当然,这种方法不适用于找死以外之目的,实际作战时,我们可以换些东西来撞。”
“三,也就是最有趣的部分。”
“我发现宇宙之壁的承载能力有限。当我军数驾机甲反复穿梭于隧洞时,这面宇宙之壁有瓦解的趋向。”
陈蕤顿了顿:“如果用大量机甲军同时穿过宇宙之壁的隧洞,那么,墙会不会被我们撞坍?”
方彧一怔:“!”
陈蕤望向她:“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可以基于此展开,司令官阁下。”
宇宙之壁可能坍塌——只是可能而已。
如果长墙不曾坍塌,独自跃过墙壁的机甲军没有星舰的后续火力支援,根本不具备与敌舰队作战的能力——更别提穿越狭小的隧洞本身,又会带来多少减员。
这是毋庸置疑的……死亡行动。
“提督,桑谷急电。”帕蒂凑到她跟前,小声说。
方彧接过帕蒂递来光脑,匆匆扫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倒扣在桌上。
帕蒂失声:“提督!”
陈蕤挑了挑眉毛。
众人少见副官小姐失态至此,一时面面相觑。
方彧恍若未见,站起身,沉声道:“安排一下后续作战计划。立刻收缩包围圈,以西西里航道、紫荆花航道为重点突破口,对枫溪兰渡发起总攻。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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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出动全部机甲军作为前锋部队——前进途中如遇宇宙之壁,撞碎它。”
她低下头:“陈提督负责组织此次总攻。我……回桑谷接受审查。”
方彧把每一句都用双语说了一遍,只有最末一句只用了联邦语。
众人不觉色变,齐刷刷扭头看着她。
方彧没注意到,径自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遗漏:“散会。”
卫澄匆匆追了上来:“方司令——什么审查?什么桑谷?”
方彧指了指光脑:“哦,那个,你看看吧。”
是一封口气严厉的责问信。
先质问方彧怎么把仗打成这个样子,话里话外透露出怀疑她和吴洄勾结的意思。
然后命令方彧立刻回桑谷受审,言语间暗示着桑谷“变天了”的意思。
最后,恶狠狠地要求方彧“立刻停止一切手头工作”“等候黎明塔的处分”。
卫澄一怔,抬眉脱口而出:“为什么要回去?”
不待方彧回答,她便道:
“您在这里还有重兵在握,所以即使有人想不利于您,也只能写信威胁威胁而已——可您若真抛下大军独自回去了,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您未必还能回来!”
方彧:“哎呀,我不回去,是不是有点像军阀造反呀?”
卫澄:“活的军阀总比死的忠臣好。”
方彧:“……”
她一时不知道卫澄给她扣的两顶大帽子,哪个更令人头痛。
半晌,方彧笑道:“那安达呢?我成了活的军阀,安达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毕竟,黎明塔有那么多想弄死安达的人。
安达没什么“容易犯错”的兴趣爱好,平时遇见蚂蚁都绕路走,如果要找借口起诉他,还真未必找得到。
她的抗命就是安达活生生的罪状。
卫澄一时语塞:“可是……”
“不要紧,”方彧拍拍卫澄的肩膀,“如果前线能赢,我就不会死。”
方彧步履沉重地回到办公室,洛林正坐在桌子上点外卖。
见她进来,洛林举起光脑:
“我在某隶属平山集团的大酒楼订了大家的晚饭,大概三十分钟后到。不是下官歧视性发言,潜林的所有食堂全都一塌糊涂——阁下是允许的吧?”
方彧愣了愣,笑说:“当然,我出钱吧……这么多APP,洛林只有点外卖的软件用得最顺手。”
洛林肃然:“我生奄乎,唯美食与爱情不可辜负。”
“……”
他说得怪唯美的,像哪个先哲的名言警句,像诗。
方彧想,明明就是说,断头饭,吃好点。
外卖很快送到,洛林亲自拎着一个保温箱进来。
菜被一个一个取出,众人每开一个盒子,就哗然惊呼一番:
“我去我去,这是什么,我为什么不认得?”
“妈呀,这辈子还能在泰坦号上见到菲力牛排呐,上流!”
“我不吃香菜……”“我帮你吃了?”“喂喂喂,还给我!”
洛林一面分发,一面大声吆喝:
“今天是方司令官请客,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大家还有什么想吃的?趁此机会讹一笔啊!”
爱玛幽幽道:“长官,执掌中馈可没有你这个掌法,也忒不贤惠了——我们方提督才挣几个钱啊,奋斗几十年,还要还桑谷小爱巢的房贷呢。”
“喔!”
看来,欧拉去世前散播的最后一条谣言,传播效力相当强劲,众人一股脑起哄。
洛林看起来惊慌失措,一巴掌拍过去,好像恨不能拍死爱徒的嘴:
“看来你是吃饱了撑的,滚出去做俯卧撑!两百个!”
“嘻嘻,做完了胳膊疼,不小心死了怎么办。”爱玛嬉皮笑脸抱着外卖盒夺路而逃。
然而局势已经失控。有人直接向方彧大声喊:“提督,是真的吗?”
方彧:“……”
人群闹哄哄的,弄得她大脑直短路。
是真的吗?她扪心自问。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此时此刻的真与假,又有什么区别?
隔着人群,她看到洛林一眨不眨的眼睛。
“假的。”方彧肯定道,两颊有些发烫。
……
方彧避开人群,往僻静的走廊里钻去。
洛林慌忙抽身跟了上来:“阁下,爱玛那兔崽子给点阳光就灿烂,您不要往心里去。”
方彧喃喃说:“我……没有。”
洛林担心她对众人的反应吃心,继续解释:“大家也不是贫嘴滑舌,是心里苦,没地方发泄……”
“——我没有在桑谷贷款买房子,洛林中校。”
方彧突然说,直勾勾看着洛林。
洛林一愣:“没买……房子?”
虽然明知迁都桑谷,却不趁机低价入手一套房产很令人震惊……
但这和他与提督小姐谣言中兵荒马乱的爱情有什么关系?
方彧重复道:“假的。因为有一部分错了。我没在桑谷买房子,不用还贷款。储蓄情况……很健康。”
“!?”洛林心漏跳了一拍。
爱玛说,长官执掌中馈、不够贤惠、还不起爱巢房贷——
已知“有一部分”错了,她没有房贷。那么剩下的“执掌中馈”云云……
他小心翼翼试探道:“阁下说,有一部分是错的,所以,还有一部分是对的么?”
对面沉默了很久:“如果去掉其中性别歧视的冒犯含义,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
“……”洛林柔声说,“阁下,您是在向下官表白吗?”
方彧低下头,黑发垂落,遮住面孔,只能看到她发丝中露出的一点发红的耳尖。
她虽然神情表现得活像十八世纪的东方仕女,但她直截了当道:
“是,我向您表白。”
洛林一阵迷糊,随即感到一种苦涩的梦幻。
小阁下啊小阁下,您知不知道,您这种举动会令我贪生怕死、斗志全无?
但他不能贪生怕死——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他的主帅,是廷巴克图的方提督。
尽管她飞得太高太远,早已不是他能用枪与血保护得了的,此地没有骑士与被囚高塔的公主的戏码。
但此时此刻,他的战斗与她的命运,至少有一线联系……
洛林内心戏太多,反应也太迟钝,方彧已马不停蹄地从场景“表白”切换到场景“表白失败”:
“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这时候说这种话?这不会增加您阵亡的几率吧?我只是觉得,反正、反正我也可能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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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遗憾就——呃,您还是忘掉吧,当我没——”
她戛然而止。
洛林突然抓住她的手,放上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
“时至今日,还让阁下来说这种话,是下官太过懦弱之故。”
方彧一愣,继续摇头:
“不不不,表白还是放在私下日常的场合好,否则统统像道德绑架,也像立Flag——万一你开着机甲想起这事,量子兽一哆嗦——”
洛林口气加重:“这不会增加下官阵亡的几率,下官也不想忘掉——您感觉一下。”
方彧:“感觉……什么?”
“心跳。心跳是不会说谎的……下官的心,跳得很厉害。”
“摸不到。你的胸大肌……太发达了。”
洛林失笑:“那要怎么办呢?”
还没等他想清楚如何组织语言,请提督小姐凑上来听听——
方彧麻利地把手伸到他的脖颈处,摸了摸:“我摸到了,的确很快很强。你没有高血压吧?”
洛林:“……没有,只是紧张。”
还有恼火。
提督总是办法很多。但有些时候,她的办法也太多了!
“对,我忘了,”她喃喃道,“如果有高血压,怎么可能选入机甲军?但你长得就很像高血压患者,老了以后要注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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