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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亲人

    她在暴雨中发疯,又在暴雨中结束发疯。

    灵愫稍稍推开蔡逯,甩给他一个耳光。

    “你神经啊,干嘛亲我?”

    她抹了把脸,把血水甩掉。

    蔡逯被扇得瞥过头,雨水把他淋得像条落水狗。

    这个吻的体验不算好。蔡逯的牙磕到了她的下唇,她脸上的血往下流到俩人的嘴上,鼻腔里充斥着呛人的血腥味。

    但也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将她的理智慢慢拉了回来。

    清明,寅时,福宁宫。

    第一缕微弱的光束冲破几叠轩榥的桎梏时,内侍已经给官家系好了攀膊。

    宫殿中央,铺着一张髹棕长羊绒毯,放着枣木橛子、榆木疙瘩,一捆麻绳,几个榫卯机关。

    内侍大监通嘉甩着拂子,虾腰跟在官家身后,试探道:“官家,小黄门郎在外面候着呢。这些都是小底亲自从入内内侍省挑出来的机灵孩子,总要有个能钻木取火的。”

    官家闻言,哈哈一笑。抬眸望去,屏风外人影幢幢,哪怕只瞥见个身影,他也知道这帮孩子,都是劲劲的年青人。

    遂长袖一挥,“叫人进来罢。”

    二十余位小黄门从屏风两侧踱步走来,方才还空旷的宫殿,霎时显得阗委。

    通嘉点人数时,官家也不闲着,自觉地搬来条杌子歇息。乜见人走近,出声道:“看好了,朕只演示一遍。”

    言讫,作势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利落地将麻绳系在枣木橛子上,橛子顺着榆木块的凹槽嵌了进去。接着双腿一并,将腿间的榆木块笼牢,拽起麻绳,飞快旋转着橛子。

    火禁的日子过去了,宫里取新火,下发给重臣,皇族贵胄。这是国朝的老传统。

    官家自然不会冒着手磨破皮的风险,艰难地钻木取火。他演示罢,洗了遍手,站在一旁观摩。

    通嘉随之开口:“诸位,今年取新火者,赏金银各百两,往后直接跟在我身边做事!”

    今年的奖赏比去年丰厚许多。禁中的人,哪个不存金蓄银的?然跟在通嘉身边做事,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通嘉伺候过先皇,当今的官家,也是他一手看护长大的。内侍大监通嘉,是官家身边的红人,谁都想巴结巴结,想跟皇家攀上关系。

    话音一落,小黄门郎就抢着往那条杌子上坐。

    官家坐过的杌子,官家用过的工具,只是摸一下,都觉着沾光!

    安静的宫殿此时无比喧闹,高呼声,喝彩声,木块摩擦声。恍然间,官家以为自个儿到了峨眉山去观猴。

    “通嘉,你觉着谁能取出火呢?”

    官家肯定不是只问表面意思。官家想问的,是今年入内内侍省重点要栽培谁。

    这可不好答。

    通嘉谨慎地回道:“取新火是各凭本事的活儿。硬要小底说的话,小底先把干儿子苍巴给排除出去。那小子不争气,没那么聪明,也没多少力气。”

    官家笑他急着撇清干系,拉着他往玉阶上坐。

    “朕就是随口问问,瞧把你给紧张的。”

    眼皮上掀,小黄门郎都穿着一样的螺青交领衫,都是瘦瘦高高的,白白净净的,他还真看不出哪位是苍巴。

    通嘉抬手一指,“官家,半跪着,正探头望的人,就是苍巴。”

    那厢取火取得如火如荼,刚刚还推搡拥挤着的一群人,现下竟都簇在一旁,围成半圈,仔细盯着圈内坐着的一个人。

    半圈特意留了个缺口,正对官家的方向。

    此刻坐在杌子上面的人,全神贯注地钻着木块。

    脸生,官家指着那人,问:“这是谁?”

    然不待通嘉回应,人群中便接连爆发惊呼。

    “点着了!点着了!”

    那簇新生的火苗,来得猛然。官家甚至没看清火苗冒出头的那瞬,下一刻,火苗便递嬗点亮桕烛,一根接一根,火光葳蕤,都被盖上了罩子。

    点着新火的人,托着一盏桕烛,朝官家走来。

    “方才是你取的火?”官家问。

    那小黄门点点头,弯腰将烛火奉上。

    官家叫他直起腰杆,往后倒退几步,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年青人。

    “什么名字?”

    “明吉。”

    官家颔首,侧身朝通嘉说:“记下来。”

    通嘉却连连摆手,“官家,您知道的,小底不识字,没读过书。”

    像他这样在伺候官家的人,都是大字不识的白丁。为防擅权,太祖太宗朝,大监皆为白丁,今朝亦是。

    官家嘴角扬得更翘,“大监不识字,那你就自己来说罢。”

    明吉应下,“光明的‘明’,吉祥的‘吉’。”

    他首次见天子,却不惧不馁,神色镇定坦然。

    官家被这份不属于年青人的沉着吸引,拍着明吉的肩膀,沉声道:“往后你就跟着通嘉做事。好好干,少不了享福的时候。”

    然正欲转身出殿,就被通嘉赶紧叫住。

    通嘉十分为难,指着一张摆满桕烛的长桌。

    “官家,今年要发把新火赏给谁,您还没交代呢。”

    “忘了,忘了。”官家无奈地摇头。每年都做的事,照旧例给就是了。

    然而他还是把赏赐给谁,都数了一遍。

    “噢,对了,今年往小六那处,多送两根烛。那两位夫子,可是我专门请来的。不过不要用桕烛,用新火点着杂烛。”

    通嘉说是,并未多想。待官家走后,遣散一群黄门郎,独把苍巴一人带到身边。先去往内侍省和入内内侍省巡视一圈,回到屋里,才把袒露情绪出来。

    通嘉指着跪在地上的苍巴,低吼骂道:“竖子无能!我不是都把巧法儿教给你了么,你怎的还取不出火?”

    苍巴心里委屈,“干爹,明吉是突然冒出来的。这厮跟我一样,都读过书,识得字,难不成他也有背景?”

    通嘉狠狠踢了苍巴一脚。男郎叫她过去,如同唤一只不听话的狸猫一般。眼里分明有情,可却叫易灵愫看了厌恶。

    太多男郎这般看她了,把她当做物件一般,强制占有,索取后又炫耀。

    易灵愫很会做戏,或是说很会察言观色。

    蔡逯不过是一藤高枝罢了,费不了不多真心。

    易灵愫走过去,露出几分惊喜来,头上稳当当停着的步摇也因着这喜悦的步伐晃了几分。

    这景象落在蔡逯眼中便是美人含羞娉婷走来,眼眸里藏不住的情意都是因为他。

    “蔡学士安。”

    易灵愫俯首行礼,尾音上翘,引得马车上那人一片遐想。

    “怎么这般生分?”蔡逯回过神来,“今早方与你见过,不过碍着人多,也没顾得上多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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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逯说罢,瞧那人一直低着头看着脚边的影子,有些不悦。

    “怕我么?”蔡逯也不急,语气和缓得好似在问家常便饭一般。

    易灵愫摇摇头。

    蔡逯瞧见这怯生生的反应,愈发觉着可爱。

    “别怕。”蔡逯伸出手,月色披在手腕处,莫名旖旎。

    “上来罢,让我好好看看你。”话说得直白又动听。

    易灵愫抬头,男郎一直盯着她,指节修长,摆在夜空中,等着她。

    易灵愫没有把手放上去,末了只是说了句:“男女有别,望珍重。”

    这话一出,蔡逯便低声笑了起来。

    “男女有别?”这话被他含在喉中仔细摩挲,却叫易灵愫听出威胁之意来。

    还未等易灵愫反应过来,手腕猛地被抓住。带着一阵抗拒不了的力气,易灵愫趔趗几步,腰间不知何时被一双手搂着住。

    易灵愫被带到蔡逯的怀里,男郎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比苗疆异香还要蛊惑人心。直到腰间的温热隔着轻薄的衣衫透来时,易灵愫才蓦地反应过来。

    蔡逯只是用了半分薄力而已,易灵愫的挣扎更像是小打小闹一般,反而叫人心头发痒。

    不过易灵愫也不是愚笨之人,男郎到底要比多数娘子强壮,何况接触之后才发现,蔡逯并不是羸弱书郎,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不知要延伸到哪处去。易灵愫愈挣扎,腰间的手掌箍得愈是紧。

    她的腰与蔡逯的小腹紧紧贴在一起,易灵愫没再动弹。

    “你惯会欺人。”

    蔡逯的这句话叫易灵愫心头一紧,一时之间眼神也不知道落在了哪处去。

    “你不怕我,却躲着我。是听了民间的风闻么?”

    马车里的卧榻铺着软垫,东边放着一方小桌,案桌上稳稳放着香炉,不过并没有点香。或是说,香早被车内人给灭了。

    蔡逯问着,一手拿起身旁的长杆子,手一挥,车帘被落了下来。车夫得了指示,马车才辘辘走了起来。

    易灵愫只觉着蔡逯的一套动作甩得流畅好看,一时看入了迷,也忘了回答他的话。

    马车起行的那刻,二人又离得近了些。这下男郎的胸膛就停在易灵愫耳边,咚咚的心跳声更是在催促她回话。

    “蔡学士是位端方聪颖的君子。”易灵愫不动声色地用力,想稍稍拉开距离。不过才挪动了半分,又被蔡逯给拽了回来。

    来往几次,易灵愫就不再动作。

    “他们是这般说我的么?”蔡逯轻笑,语气却蓦地冷了下来。

    民间是如何说的,易灵愫确实不知。上辈子两人交集本就少,在她眼里,蔡逯确实是位端方君子,至少是在外人面前。

    不过她还有一句未说。蔡逯是位凉薄之人。

    她不敢说,说了便带有指责的意味。何况她也没什么立场去说,她本身也是位凉薄人。

    各过各的,休管他人屋上霜。不过有太多人事阻碍着她,背上的包袱都叫她难以前行。

    易灵愫面上一派淡定,应声说了句是。

    “最好如此。”蔡逯说罢,不再言语。手上动作却不停,他喜爱找不出半分瑕疵的人和物。

    物便是权势,人却只有易灵愫。

    对喜爱之人,他总有万般耐心,甚至称得上纵容。

    “你这双手,抚过不少琴身罢。”蔡逯挑起易灵愫的手腕,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微微发颤的指尖,好似看见一株海棠花在风雨夜里飘摇不定。

    易灵愫说是,“学过琴筝,不过学艺不精。”

    当然是自谦之话,蔡逯也清楚。

    “也好,会就行。日后多弹弹,手指灵活的人勤快,也聪明。”蔡逯兀自说着。话音落罢,竟见易灵愫脸红了一片。

    一时间蔡逯心软得不成样子,调侃着:“脑瓜里都在想什么呢,真是不经逗。”

    易灵愫只是任凭他戏弄,面露羞怯,心里却机灵着,全把那话当耳旁风。

    万句夸赞也不如一个金条来得实在。情话是最轻廉的物件,何况如今只是调情的胡言乱语。

    这会儿,蔡逯的手又磨到了她的腰上。

    “先前不知,易府里竟有那般多的榆柳树。想来榆柳往往是春岑开得盛,不动便颇有风姿。若是任意一股风吹来,榆叶垂落,柳条飘摇,都是别样风味。”蔡逯说道,“也正因如此,渝柳儿的名儿才与你十分相称。”

    “阿娘觉着女郎家配水更好,便把‘榆’换成了‘渝’,不过这名儿很久没叫过了。”

    蔡逯许是无意间说到了府里的榆柳,却引起了易灵愫早被尘封住的记忆。

    大姐走得那年七岁,易灵愫六岁。

    原先大姐的身子骨一直比动不动就病的易灵愫硬朗,七岁那年却莫名病了起来,请了最好的大夫来也没治好。病来得猛,人走得也快。

    自那之后,王氏便再没唤过易灵愫一声“渝柳儿”。这小名甚至成了府里的忌讳。

    许是过意不去,易府里又栽了许多榆柳。台面上没明说,不过府里人都懂。

    慕哥儿生来后,易府里所有人的心思都到了他身上。王氏的心也跟易灵愫愈来愈远,直至她出嫁成婚,过上凄惨生活,都没再多过问几句。

    蔡逯确实是随口一说,温香软玉在怀,难免叫人生了旁的心思。不料话一出,易灵愫便怔了起来,愣愣瞧着那香炉,似有神伤。

    不过蔡逯到底是玲珑八面心,随即便开口道:“若是不喜欢,成婚后我换个名儿唤你。总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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