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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0-90(第5页/共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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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淮骁丝毫不拦着,只饶有兴致地瞥了他几次。

    他可还记得这人成亲那日错认时的无措,那晚的夜色那样浓,满院子都淌着月华,里头浮着半颗所谓的真心。

    “宋将军,”一人来祝酒时已经喝得有些多了,大着舌头道,“宋将军英勇神武,实乃我大梁肱股之臣。”

    “只是、只是可惜,我瞧将军同自家夫郎间,似是不大得劲,这、这倒也好说,毕竟道不同,不相为唔唔”

    这话没能说完,便被他身侧一人捂嘴拽了回去,那人面上赔着笑,朝谢淮骁道:“贺二喝多了就爱说胡话,世子别往心里去。”

    “哪儿能呢,”谢淮骁皮笑肉不笑,眯着眼睛望,看见他微微愣神的脸,说,“的确是我高攀。”

    一怔,他终于将酒杯放下去了。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云层里刺破几缕金红色的光来,原是日头已近了西山。

    赵修齐接弟弟的时候便没在众人面前完整露面,他行事向来低调,应也怕小孩生病,只带着赵慧英洗完澡,便匆匆离开了。谢韫半个时辰前送着梅知寒和梅元驹回城,奇宏也护送他同去。

    今日雅集上的众人大体还算尽兴,临到傍晚时分才依依不舍地相互告别,一人刚要上辇轿,忽见山道尽头两个小黑点愈来愈大,奇宏与谢韫策马狂奔,二人俱是气喘吁吁。

    “走不了了!”奇宏苦着张脸,下马禀告,“方才北长亭外倒了好些老松,叫雪给压塌了,路堵得严严实实,连只蚂蚁也钻不过去。”

    除却北长亭官道外,若想从这处温泉庄子回去煊都,得绕过整座云松山,需两日脚程。

    谢韫不忿地小声道:“我方才送小寒和她大哥过了北长亭,回来没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一声巨响早知道就晚些再送了。”

    瞥了他一眼,谢韫识趣地把嘴闭上了。

    凉风卷过来,谢淮骁鼻尖泛红,他拢着大氅,似笑非笑地撩眼看,说:“听见了么,走不了了。”

    面上不虞。

    “怎么就这么见不得我?”谢淮骁向前踏了两步,凑到跟前儿,轻声道,“云野,真叫我伤心。”

    喝了许多酒,此刻又吹着凉风,一点燥意随风弥散开来,可碍着还有这样多的人,他理智尚还宋全,只好压低声音道:“你说话注意些。”

    “要我怎么注意,”谢淮骁低垂着目,他的眼睫秾丽,夕照洒在上面,像是浮跃着轻颤的金丝,问,“你不开口,是想我来主持局面吗?”

    “那好吧。”

    心头骤然一跳,可谢淮骁已经拍拍手,朗声转向众人了。

    “诸位,”谢淮骁说,“实在不巧,路封着了。今日只得在此住上一宿,庄子不算太大,得劳烦大家夜宿时挤上一挤,委实抱歉。”

    席上的人多多少少喝了酒,先前闷在房间里,眼下出了门酒劲儿便上来了,皆有些脸红心燥,现在得了这话,便三三两两地散开,各自商量好今夜要宿的屋子,游山的游山、泡温泉的泡温泉去了。

    这庄子里拢共只有五间上等房,各自带着一汪热泉涌流的池子。

    席上今日请来的七位公子哥一块儿占了三间,余下两间房,还剩徐逸之、谢韫、谢淮骁与四人。

    这时节听不见虫鸣,气氛一时寂寂。

    徐逸之眨巴着眼,略一思索,朝谢韫小跑过去,朗声兴奋道:“谢大哥,我们好久没宿在一块儿了,几年前你教我打鸟用的那些好方法,我早学会了!今晚你再讲些新的吧。”

    “好啊!”谢韫也揽着这半大少年的肩,只虚虚瞥了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他清清发虚的嗓子,故意道,“咱们现在就回去,好生说道说道。”

    他二人便也勾肩搭背地离开了。

    第 89 章   邀约

    “新岁已近,战事已平。”谢淮骁收回远眺的目光,他将方才那点漫漶的温柔藏得很好,问,“年后有何打算?”

    “我还能去哪儿呢?”也回身瞧着他,说,“这地儿不需要我,青州我却回不去。”

    他不过是孤狼离了故乡,青州的烈风吹不到煊都的深宅,他囚在一轮煊都的冷月里,甚至不如疾活得自在恣意。

    “云野,”谢淮骁忽然出声,温声细语道,“我们还有这么多时日要一起度过,总得学会好好相处。”

    这语气太轻柔太暧昧,好似被血金色的夕照融化了一般,缓缓流淌到的耳朵里。

    侧目瞧着他,见他修长脖颈上也投射着金箔似的光,恍惚间想起幼时,父亲宋振秋带他拜过的白鼎山观音像。

    那观音像身上便镀了层金,永远慈眉敛目地瞧着人间

    可惜眼前这人空有一身好皮囊,那无辜的表象被扒开来,就是恶劣到骨子里的荒诞风流,他已经见识过许多次了,方才却还是险些对此人心软。

    垂着目,只应了声好。

    “你瞧着实在兴致缺缺,”谢淮骁此刻的脾气出奇得好,哪怕这温柔并非给的,他平和地笑道,“罢了。今日太冷,急着跑马过来时又吹了风,我先回房。”

    他说完这话,兀自丢下离开了。

    屋内烘着好几只炭盆,围屏半掩着温泉小池,袅袅白雾腾起一点,谢淮骁低敛着眉,思忖片刻,将衣裳件件解开,直至将里衣也挂在衣架上。

    他本不该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可惜云松山的夕照实在迷了他的眼,将他卷入了沉疴里。

    温泉池里的水足够热,谢淮骁下去的时候忍不住一哆嗦。寒意被驱散的同时,他羊脂玉一样的皮肉也很快泛起红来。

    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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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的暖和已不似在煊都。

    谢淮骁伏在温泉池边,汗涔涔地闭着眼,他手指也沾染上潮意,随意搭在被哄得热腾腾的鹅卵石上。

    这暖意腾升到紧闭的眼前儿,便化作了混沌黑色里透出的一点光,光影纠葛间难舍难分,同十三年前的场景刹那重叠。

    那日的黎明尚且未至,只几缕曙光堪堪漏出地平线,黑暗依旧如影随形。翎城外的万象山山道,郁鸿用尽全身力气,挥起马鞭猛地一抽——

    马受了惊,登时发疯似的拼命跑起来,暂时与追兵拉开一点距离。谢淮骁被兄长护在身前,心脏狂跳不已,他耳畔卷过猎猎山风,小刀子般的锋利,刮得脸生疼。

    他迎着风艰难开口,尚且稚嫩的少年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哥我们去哪儿啊?”

    昨夜他于梦中惊醒,抚南侯府的夜平日里那样沉静,那天却充满了兵器碰撞的哔剥声和喧嚷吵闹的哭喊叫嚷,流淌在浓重夜色里的粘稠血液越来越多,活着的人却越来越少。

    岭南的夏在那时好似颠倒了的冬,谢淮骁全身都冷得出奇,他牙齿打颤,胡乱躲着带武器的兵,到处淮骁找父兄与弟弟。死人叠着死人,这具不是,这具也不是

    他没能找到至亲,却被一人突然扛在肩上掳走了。

    被丢上马时他才发现这是郁鸿,郁鸿带着他从后门奔马而逃,很快有人反应过来,追兵魍魉一般跟上了他们。

    期间谢淮骁问父亲,郁鸿不答,再问郁涟,郁鸿也不答,眼下这问题他依旧没等到回答,只好艰难抬头望向兄长。

    ——却只看见他通红的眼。

    郁鸿早已无声无息流了满脸的泪,水珠没能贴着脸滚下来,便被强风吹得干透,惟有带着盐渍的泪痕留在脸上,这是不言于口的悲哀。

    谢淮骁没见过他哥这样,顿时慌了:“哥、哥你别哭,我们给他们报仇!”

    “阿濯,你十二了。”郁鸿突然开口,声音平稳镇定,艰难地挤出个笑来,“是个小男子汉了。你能独当一面,对吗?”

    谢淮骁忙不迭答话:“能!我能!”

    话虽脱口而出,他心底却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来。

    “那好,”郁鸿喘息急促,灌进喉头的冷风让他咳嗽不已,“阿濯来,牵着缰绳。哥想歇会儿。”

    “哥!”谢淮骁惊疑不定,太多的变故把他打蒙了,他看着兄长递来的缰绳不知所措,“哥你没事吧?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哥!”

    马的速度比起刚才微微慢了些,身后的追喊声愈发清晰了。

    电光火石指间,他猛地明白过来——

    这马载了两个人的重量,夜奔许久,已是强弩之末。

    它跑不远了。

    “阿濯啊,好好活。”郁鸿见他不接,将缰绳一圈圈缠上了谢淮骁的手腕,“哥要你记住——宁做刀下魂,不为南疆狗。如若真的被俘,你是我郁家人,到死也不能低头。”

    “不、不行!哥你放开我,你要干嘛?!”谢淮骁声嘶力竭地挣扎起来,他想解开自己的手,却始终不可得,“你让他们来抓我!我是个无用的累赘,只会拖你的后腿!”

    “死的人理应是我!”

    他双眼猩红,颓然哽咽道:“兄长,你不能这样,丢下我”

    他平生第一次,叫了郁鸿兄长。

    “我们阿濯,会叫兄长了。”郁鸿伸手揉揉他凌乱的发顶,低低地喃喃,“秋风起,腊味熟[1]……阿濯,哥哥馋了。”

    “我们能吃到,你想吃什么哥我都陪你!等秋天,秋天就快来了,”谢淮骁胸腔起伏不已,他的声音被风扯碎了,败絮似的被卷落身后,泪淌下来,没有手可以擦,只好蜿蜒着干涸在脸上,“你别管我了……”

    “兄长,你走吧!”

    郁鸿不再回话,只深深地盯着他。倏忽,他一把将谢淮骁推倒,迫使他紧紧贴在马背上,随机狠狠一抽马鞭、纵身一跃——

    那山道旁,皆是断崖!

    “——哗啦!”

    谢淮骁从水里猛地站起,他不知自己是何时滑下去的,水雾氤氲在房间里,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鼻腔里灌满了水,方才险些窒息。

    谢淮骁摇摇发昏的脑袋,他全身皆被温泉水打湿了,身上热过了头,宋遭都浮上层绯色,眸色却深若寒潭。

    第 90 章   晴日

    他没有一刻真正放下过仇恨。

    谢淮骁背身靠边发了半晌的呆,终于活过来似的,喟叹出一口气来。

    这地儿也不好,身上暖和了,不舒坦的往事却一幕幕浮在眼前,以后还是别来为妙。

    谢淮骁透过窗往外瞧,黑黢黢的夜里惟有风声寂寥。他有一搭没一搭想着,这么晚了,酒也当醒了,还不回来么?

    门口忽的传来了声响,谢淮骁的眼里寒意褪去,重新漫上了柔情。

    他早已习惯了人前这样的转换。

    硬着头皮,一把将门推开了,倏忽怔在原地。

    ——他这门进的不是时候。

    谢淮骁此刻正在热水里头沉浮着,寸寸皮肤都被浸得滑腻温软,他见回来,躲也不躲,站起身来披了件松松垮垮的袍子。

    那温软的皮肉便半遮半掩,雾里藏花般酿着风情。

    谢淮骁朝他笑得慵懒,他微翘的眼尾在昏黄的琉璃光下蓄着一尾暧昧,小勾子似的向上弯起一个精巧的弧度,眼下痣明晃晃地刺着那,让他几乎不敢再看。

    谢淮骁倒是丝毫不觉似的,他摸了把额间汗。

    这是被温泉水蒸腾出来的热潮。

    谢淮骁的声音含着笑:“我还当小将军有多忠贞。”

    “忠贞”这个词被他用在身上,分明应是很不恰当的,可偏就叫径自对号入座,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愤来。

    他强撑着呛了谢淮骁一句:“如世子所言,不过是人前做戏。”

    “是么,”谢淮骁眸色戏谑,似笑非笑地挑挑眉,他眼下的那颗小痣好似汉白玉上坠着的星子,委实太扎眼了,“我倒不知道小将军这般听我的话。”

    “即是如此,怎么不在成亲当晚也听我的?干脆就将我当成他”

    蓦的抬起了脸。

    他眼中晦暗不明,咬牙道:“谢淮骁,你不要得寸进尺。”

    “是我得寸进尺吗?”谢淮骁丝毫不惧地同他对视,二人的眼睛好似寒冰撞流火,一怒一骜,一时逼得双方俱没了声响。

    谢淮骁冷笑一声:“我倒想问问,小将军究竟是何时对舍弟情根深种?”

    “这同你有何关系?”皱着眉绕过他,兀自便要上榻,忽的被谢淮骁一把捉住了手腕。

    这人从小长在岭南,很不耐煊都冬日严寒,这点那晚早见识过,可他今夜刚从温泉水里出来,指尖的温热还没褪下去。

    恍然间以为自己摸着块暖玉。

    窗外隐约传来鹧鸪的呜咽,这样安静的雪夜,会将所有动静都放得格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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