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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候,这种关系,能不惊讶么!
“慧明——师傅,女儿跃进来看你了。”
老头低声说师傅二字几乎听不见。
跃进真想否认,是父亲硬拽着她来的,她并没有主动要求。
“欧阳——大哥,多谢你的好意。”
跃进从这话中听出的是,慧明还没有忘记昨日砸庙之事。
“跃进!今晚你就住在这儿。”他说。
“至少你会梦见妈妈的!”
老头补上后一句之前,迟疑得有些恍惚。
“对么?慧明师傅?”
跃进一想到妈妈时总是不能自己,而这时她便忘了先前的憎恶。
“孩子,你莫当真。佛门无真佛,我帮不了你们。”
“不过,你却会帮助妈妈找到你!”
慧明同老头一样爱愣神,以为她的话说完了,却又惘然补上一句。
“爸爸,慧明师傅的话真不好懂,怪不得书上说,干这一行的人,说话总是拐弯抹角,模棱两可!”
想笑时,一见到父亲脸色很难看,笑声便在嗓门里咔住了。
笑没笑成还有另外的原因。
屋外风声中夹着一阵叮叮铛铛的铜铃响,正值沉默之际,一声铃响恰似一只惊雷,跃进浑身一震。然而,老头只是稍稍抬了抬头,慧明甚至连眼皮也没眨一下。这么冷静,却是太大意了!大意得不知灾祸正在降临。
“藤桥上的铃怎么响了?”
老头抬头时问。
“常这样响。”
慧明静若坐佛。
“是风吹的吧?”
“那得好大风才行。”
“这风并不大呀!”
“也许是狼,有几只狼常在藤桥上走着玩!”
尽管暮色如烟,此时跃进若是十年之后作了母亲的跃进,人长大,心变细时,照样可以看清一些能够启发思维的东西。父亲从进庵门面对佛像低下头以后,就一直抬不起来。而慧明那双已经褪祛了青春色泽的眼睛,却时时放肆地在老头那花白的须发上,温柔地抚来拂去。这些神态,即使是不信那狗屁不通的心理学的人,也会立刻产生联想与疑问。女人就是这样,常有些莫名其妙的专心。跃进突然专心去揣摸佛像旁的那副对联,而永远错过了理解两人中间“世事离奇,人情冷暖”唯一的一次机会。
老头依然低声说着话。
跃进听了一惊。
“这么晚,你一人去老虎洞干什么?”
“天意在上,是菩萨安排的。”
“我被安排进了佛门,可躲脱了什么呢?”
父女说话时,慧明难以沉默。
“慧明师傅都不信迷信,你怎么还要这么糊涂得一塌糊涂!”
“你没有听懂。你要能懂了该多好哇!”
“遇上狼群了,你怎么办?”
如何对付狼?没人回答事后才知道,没回答是因为没办法。当时,将老头送至门外,三人站在大山的阴影里,似乎谁都无法开口。老头只好掏出烟筒,却掏不出火柴。于是慧明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匣来,伸手递过去。
“擦——哧!”
夜风中忽的有一团桔黄色火焰颤抖着闪出来。
光闪闪,亮颤颤。
那年七夕,欧阳善初从慧明怀中抱走生下不久的四清时,也是这般情景。那一回,慧明跟着他们父子,走到藤桥中央时,忽然扯住欧阳善初,抽泣着说莫扔下我,让我也下山吧,这种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欧阳善初搂紧了儿子,用发酸的嗓子劝说慧明再忍耐一阵,用不了多久,他说会和善福商量妥当,把一切都办好的。就在那次分别后的第二天,他真的抱着“别人扔的”儿子去找善福。可是,“四清”工作队,正在搞善福的“四不清”问题,两人见面愁眉对苦脸,善初让善福给儿子取个名字,就不作声响地回家了。
又是烟锅红了几下,夜暮便吞没了老头的身影。
慧明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抛开跃进追上去。
“莫走!你莫走!”
慧明乞求地扯着老头的衣襟。
“快放手,菩萨会看见的,今天不是七月七,你别忘了!”
“丢下我和她在一起,我会忍不住把一切都说出来的!”
“万万不可,你切切莫认,树神和菩萨就在身边看着听着呢!”
老头闻言大惊失色。
“办不到!一见到她我就想开口叫女儿!”
慧明有节制地叫喊着。她毕竟年过半百知道说话办事的分寸。
老头一把捂住她的嘴。
“大半生都过来了,还在乎这一天两天。下次善福回来,我坚决与他说清这事!”
“我们的事,你作主就完全够了!”
“不成啦,这事太玄乎了!善福他官大身上的火焰高,人鬼神都能镇住!不请他出面,我们的身份太小!”
大门口,跃进凝望着峡谷出神。
慧明几声轻唤使她进了禅房。一种惧怕使昏黄的蜡烛早早地被吹灭了,那苍老了的女人害怕青春俏丽的女人的俊秀,瓦解了自己脆弱的防线。不太远的老虎洞吞没了老头,老头的恐惧顿消去了一大半。
害怕也好,恐惧也罢,他们都惧怕错了对象。
风高月黑时,一条黑影出现在法华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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