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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灾祸(三合一)
闻言,镜楚身形一僵。他缓缓侧身,透过单薄的窗纸看向那个影影绰绰的轮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新的一波情毒涌上,且有变本加厉之势。耳畔心跳鼓噪,视野也开始隐隐发花,再这么耗下去,凌怀苏不确定自己能撑到几时。
情况迫在眉睫,耽误不得,见镜楚迟疑,凌怀苏强忍热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 “小狐狸!”
镜楚拉开门,看清眼前情形的瞬间,呼吸都情不自禁地停顿了。
凌怀苏上半身赤-裸,散乱的长发被汗打湿,蜿蜒贴在光洁紧实的皮肤上。他从小锦衣玉食,肤色被温养得极白,宛如一段冷玉凝脂。
而当此时,常年不见光的肌肤,严丝合缝地嵌着数道丝弦,被勒出了大片红。血珠殷红,如雪地里点点腊梅。黑白红三色交相碰撞,视觉效果惊心动魄,近乎骇人了。
镜楚喉头一紧,心跳无端乱了拍,他心知这悸动来得不合时宜,强迫自己撕开视线,涩声说: “怀苏,你……”
凌怀苏提起琴弦的一头,虚弱道: “拿着。”
镜楚依言照做,捏住那血淋淋的弦。
“我需要你……咳,需要你时刻观察我的情况。”凌怀苏压抑着喘息, “如果我意识不清,立刻收紧弦索,明白么”
短短的几个字,听得镜楚胆战心惊。
他再次瞟了眼凌怀苏惨不忍睹的上半身,只一眼,便匆匆挪开了。丝弦已经绷到极致,埋入皮肉中,再用力抽紧,怕是深可入骨……
但镜楚知道凌怀苏的决定不可撼动,他不敢耽搁,咽下废话,利落道: “好。”
凌怀苏扯起一个有气无力的笑,招牌式的坏劲隐隐浮现,看起来如若力气足够,甚至还能贫几句嘴,倒真有几分置生死于度外的洒脱,让人觉得就算天塌下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的。
他刻意略去没提这样做的意义,没告诉镜楚,那根细小的琴弦,另一端牵动的其实是他的生死。
凌怀苏有生之年从未把命交到过谁手上,这体验还挺新鲜。
他几不可闻道: “好孩子,没白养活。”
镜楚跪在凌怀苏身旁,郑重地,一字一顿地,像立下刻骨铭心的誓言: “我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凌怀苏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将神识沉入内府。
他摒除杂念,聚精会神,一寸寸逼退经脉中的黑气,每一次和情毒的较劲都像在走钢丝,必须谨慎保持着进与退的平衡。
而每当稍有不慎,欲望见缝插针地缠裹而上,他的眼神开始涣散时,镜楚便第一时间收弦,用激烈的疼痛唤回他的清醒。
如此反复,每分每刻都是对两人意志力的煎熬与考验。
到后来,丝弦勒入筋骨,凌怀苏再难扼制喉间的呻-吟,冷汗模糊了他的眉目,即便如此,他也未叫过一声停。哪怕有片刻的停顿,好不容易驱退的黑气便会卷土重来,顷刻逼至。
镜楚眼睛红得可怕,心如刀绞,那弦好像感同身受地割进了他的骨肉。鲜血沿着琴弦流入指缝,又滑又腻,他却捏得极牢极稳,连一分颤抖也不敢。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眼看心尖上的少年濒临崩溃,再由他一次次亲手将疼痛送得更深……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当黑气被压缩到小小一隅时,凌怀苏感觉到了一股对抗的力量,正拼命阻挡他将黑气逼出体外。
他调用全身真气,当头迎上,竭力一激——
凌怀苏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血迹中团团黑气逸散,似要落荒而逃,镜楚不假思索抄起祝邪,笔直地将妖气钉死在地,只听黑气中爆发凄厉的尖叫,阵光随之黯淡下去。
“怀苏!”镜楚眼疾手快接住虚脱的凌怀苏,颤抖的手掌贴上他后心,源源不断地将灵气送入他千疮百孔的内府。
一股又一股清凉的灵流涌入四肢百骸,如清风吹散难耐的热潮。凌怀苏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血色慢慢消退,裸露在外的皮肤显出近乎透明的白。
他提着一口气交代说: “钟瓒被反噬不轻,肯定跑不远……是死是活,都先把那臭小子给我捉回来,我要亲自审问。”
“知道了,你先别说话,省点力气。”镜楚用外袍裹住凌怀苏,将他抱了起来, “我带你回去。”
凌怀苏筋疲力尽,却因为心绪不宁怎么都昏不过去,满脑都是师弟和邪道勾结的糟心事。
而且他总隐约觉得,这件事仅仅是个开始,背后还牵连着更可怕的东西。
直到镜楚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好好睡吧”,凌怀苏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倦意,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
正如凌怀苏所料,钟瓒身为布阵人,被强行突破遭到了反噬。一个时辰后,谢胧和其他弟子在仙市附近抓到了重伤的钟瓒。
邪魔外道的东西本就敌我不分,钟瓒被邪阵反噬得不轻,众人找到他时,他周身筋脉寸断,恐怕一身修为尽废了。
凌怀苏得知这个消息,是在三日之后了,彼时他们已经回到了摇光山。
按理说,凌怀苏人事不知,留在玱琅岛养伤再好不过,不宜赶路颠簸。但莫问真人以处理门派事宜为由,婉拒了琦岛主的挽留。
岛主坚称自己招待不周,不仅奉上了仙泪藤,还送来了一大堆珍奇补品,并安排飞马将摇光派一行人护送回去。
好在凌怀苏受伤并不严重,弦伤虽深,看着可怖,却只是皮肉上的凡伤。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黑气入体的副作用,加上精力透支,疼痛刺激太重,晕倒的次数又过于频繁,才睡得久了些。
相比之下,另一个人好像更需要休息。
镜楚不知道那几天自己是怎么过的,从绮梦楼出来,他就跟魔障了似的,一闭上眼,凌怀苏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样子就跳上眼皮。
那段经历似乎激起了他心底深处的梦魇,让他模模糊糊触碰到了什么,可以他寥寥的做人经验,实在难以精确概括出那不可名状的情感,一时茫然不得解。
他只知道,再让他经历一次亲手伤害凌怀苏的事,他一定会疯。
镜楚跬步不离地陪着凌怀苏,明明他为凌怀苏护法也损耗不小,却仿佛成了个不知疲惫的铁人,连手指被琴弦勒出的伤口都懒得处理。
即使谢胧再三告诉他凌怀苏并无大碍,不多时自然会醒来,让他该干吗干吗去,镜楚闻言只是淡淡地一点头,随后依旧我行我素,雷打不动地戳在凌怀苏身边,活像床头的一朵人形盆栽。
“师父,这……”谢胧拿他没辙,无措地向师父求助。
莫问真人凝望着镜楚魂不守舍的落魄样,不知看出了什么,捋了把山羊胡,叹道: “随他去吧。”
第三天的深夜,凌怀苏掀开眼皮,被黑暗中一动不动的身影直接给吓清醒了。
他一激灵,猛地后蹭坐起身子,对着轮廓仔细辨认了半晌: “……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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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楚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凌怀苏呼出一口气: “黑灯瞎火的,你坐这干吗”
镜楚闷不做声。
片刻后,凌怀苏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你不会……一直这么守着吧”
凌怀苏匪夷所思,难以理解大半夜坐人床头是什么癖好。
“我又不是死了,守什么尸。”他哭笑不得地说,抬手搭住了镜楚的胳膊, “扶我起来,我……”
镜楚忽然摁住了他的手,缓缓欺身过来,一言不发将凌怀苏压回床上,把头埋进了他胸口。
凌怀苏一愣。
他在突如其来的亲昵下僵硬片刻,两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就在这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一片温热的湿意浸透前襟。
镜楚伏在他身上,逐渐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瑟缩如秋日落叶。
压抑的抽泣声传入耳畔时,凌怀苏的心脏猛地绞紧了。平素花言巧语信口就来的人,此时像是被点了哑穴,舌头打结,一个单音也发不出。
凌怀苏保持着被他半拥半抱的姿势,手指蜷缩一下了,最后轻轻覆上了镜楚的后心,安抚性拍了拍。
“好了好了……”凌怀苏柔声道, “托你的福,我这不是没事么,不许哭了,嗯”
同时他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怎么跟哄小孩似的。
可见个子长得再高也没用,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表面成熟冷峻的大男人,会半夜埋在他颈窝掉眼泪呢
凌怀苏小心翼翼捧起镜楚的下巴,用指腹抹开他眼角的湿意: “现在教你做人的第二课,男子汉大丈夫,不准轻易流泪。”
“为什么骗我。”镜楚带着浓重的鼻音,哑声开了口。
“……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根弦吊着的是你的性命,稍有不慎你就会丧命”
镜楚从谢胧口中得知真相的那刻,无边无际的后怕霎时淹没了他。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当时他失误了怎么办
如果他走神了一瞬,或者手滑了一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凌怀苏张开眼的样子了
“你听谁说的谢胧”凌怀苏三两下想好了狡辩的说辞, “别信他瞎说,没有那么夸张,你真的只是个辅助作用,帮我集中注意力的……”
“……”镜楚显然不怎么信,狐疑地盯着他的双眼,企图用目光唤回这骗子的良心,等他不打自招。
可惜凌怀苏不吃他这套。
此人早就练成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唬人的神功,撒起谎来毫无心理负担,继续大言不惭地给自己找补道: “再说,把自己身家性命交到他人手上,我有那么傻开玩笑……嘶,宝贝儿,起来点呗,压到我伤口了。”
皮肉伤而已,早就好透了,镜楚心里门儿清,但听不得他说疼,还是依言照做,松开了他。
“行了,不许哭鼻子啊,丢人。”凌怀苏道, “钟瓒怎么样了”
镜楚冷冷道: “成了废人一个,现在在戒律阁,你过去就能审。”
勉强保住了性命后,钟瓒被关进戒律阁思过。其他长老来审问过他几次,钟瓒一律缄口不言,沉默以对,堪比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翌日辰时,冷风凛凛。
明镜台下一阵窃窃私语,围观的弟子面色各异地打量着台上接受惩戒的人。
钟瓒跪在地上,听刑堂长老宣判他的罪行。
“罪徒钟瓒,罔顾门规,目无法度,修习邪魔妖道,戕害同门师兄,罪行昭然若揭,实乃摇光派之大不幸。严重触犯本门第二,第十,第十三条戒律,按律杖责八十,逐出门派。但若能诚心悔过,如实交代罪行,或能免去皮肉之苦。钟瓒,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说,为何要残害师兄”
钟瓒低垂着头,神色麻木,不置一词。
刑堂长老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预料到了这般情形。
他无可奈何地摆摆手, “行罚。”
两名戒律使应声而出,站至钟瓒身后,迎着东升的旭日缓缓举起竹板——
“钟瓒!”
台下,云幼屏不顾阻拦,哭喊着高声说: “你快说啊,你是被妖道蛊惑,失了心智,才会暗算师兄的,你说啊!”
钟瓒的睫毛微不可察地一颤,并未回头。
长板重重落下,毫不留情打在脊背上。一声又一声的闷响中,钟瓒咬紧牙关,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修为尽失,形同凡人,不过十几下后便力不从心,狼狈扑倒在地。
骤雨般的木板却在这时停息了,钟瓒脸颊贴在冰冷的台面,咳出两口血沫,意识渐渐模糊。
直到一双光洁的白靴走进他的视野。
白靴的主人声线冷淡: “钟瓒。”
这道声音响起的瞬间,钟瓒瞳孔一凝,回光返照般精神一震。
他挣扎起身,缓缓对上凌怀苏垂落的眸光。
钟瓒冷笑一声: “你又赢了,什么都成你的,很开心吧,天之骄子”
凌怀苏公事公办地说: “那道妖气是从哪来的”
钟瓒不接茬,阴恻恻反问道: “怎么样,情毒噬心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忘那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礼物,大师兄。”
简直是对牛弹琴。
凌怀苏: “你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钟瓒语气嘲讽: “怎么师兄要杀了我”
凌怀苏身为苦主,依照摇光派的规定,是有资格亲自行使惩戒的。戒律使觑了眼凌怀苏的面色,只要他开口,就能把长板递给他。
但凌怀苏只是风轻云淡地扫了钟瓒一眼,无波无澜地说: “我从不对凡人下手。”
他转向刑堂长老,行了个弟子礼: “钟瓒疑与邪魔妖道勾结,请长老惩戒完毕后,将他押入善恶塔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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