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有品阶的殿前司侍卫皆来观看,任何人不得随意打扰。故而下令封了出入宫禁的路,现下杖刑执行完毕,可以放行了,殿下您请。”林穹说着,侧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杖刑?”穆谦这才反应过来空气中弥散是一股血腥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谁被罚了?这么大阵仗,还让当值的都来看?为着什么啊?”
林穹冷着脸,他虽不喜穆谦,但也忌惮他犯浑,照实回道:“是肖大统领,因着行止有失,打碎了暖阁琉璃盏。”
“谁?”暖阁那琉璃盏并非什么名贵之物,穆谦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林穹硬着头皮,“是肖沉戟、肖大统领。”
暖阁内,穆诚正与郁弘毅对坐饮茶,穆诚亲自给郁弘毅斟上茶水,才温和笑道:“若素去南境带回来的好茶叶,先生尝一尝如何?”
郁弘毅端起茶杯,一手轻轻起盖,嗅了嗅茶香,点了点头,然后浅尝了一口,将茶盏置于案上才道:
“能用来打发瑜儿的,自然不会敷衍,茶香浓郁,色泽清澈,入口回甘,口齿留香,是好东西。瑜儿倒是长进了,若放在从前,这种东西他定然不会收。”
穆诚闻言,也浅尝了一口,颔首笑道:“他不收,南境定当提防更甚,就办不成,但他又不肯自甘堕落,送到朕跟前,让朕替他背锅。”
难得穆诚孩子气,郁弘毅被逗笑了,玩笑道:
“都说吃人家嘴短,陛下喝了瑜儿的茶叶,却打人家兄弟,等瑜儿回来,看陛下怎么跟他交代。”
穆诚轻咳一声,面上笑意不减,“若非看在他是若素的弟弟,就冲着他今日吃里扒外,就不是区区杖刑八十了这么简单了。”
郁弘毅静静地看着穆诚,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前这个天子,远超他的想象,有仁心,但不多,有手段,又不露,冷静的像一只蛰伏的夜枭,极有耐心的审视着猎物,伺机而动。只要有机会,就闪电出手,一击毙命。
“陛下对肖家是怎么打算的?”
穆诚笑容温和,“容清扬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等清算完容家,下一个才是肖家,在外先东境后南境,在内,先容氏后肖氏,先生的话,朕一直记得。”
郁弘毅不打算被敷衍过去,无他,因着他和肖道远的关系,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肖瑜出事,“那陛下打算将瑜儿置于何地?”
“肖家是肖家,若素是若素,先生放心,朕不会伤若素分毫。”
还有半句,穆诚不说,郁弘毅也已经明了,他不会伤肖瑜半分,也不会对其他人手软半分。穆诚与肖瑜的情分是私情,肖家对中央集权的威胁是公事,公私穆诚一向分得开。
郁弘毅早年浮浮沉沉,经历过大喜大悲,本来一切都看得开,也放的下了,但如今听到今上这么决绝的话,沉吟半晌,仍说出了那句他知道不合时宜也不得不说的话。
“倘或有朝一日,肖氏覆灭,陛下可否看在老臣倾力相佐的份上,留肖道远一命。”
第230章 风起(6)
穆诚那副和煦面容终于有了些微松动, “早年他娶妻生子,辜负了先生,这些年先生待若素如亲子, 将他培养得如芝兰玉树一般, 您做的已经够多了, 现在竟还念着他。”
郁弘毅难得脸上露出怅惘的神色, 悒悒道:“当年到底是老臣瞻前顾后, 犹豫不决,才惹恼了他, 老臣也没想到他竟这般决绝,转头娶妻生子,生生断了这一场缘分。”
穆诚知道郁弘毅还是惦念着当年旧事,怕他郁结于心, 赶忙又替他斟了一杯热茶, “不瞒先生, 朕从不担忧容氏, 因着容含章虽才华出众, 但到底是循规蹈矩之人,反倒是肖氏, 有着肖道远这个变数, 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先生得空还是要劝着他些。”
郁弘毅一想到肖道远那个跳脱又偏执的性子就头疼, 他对肖道远再了解不过, 早年对宗法权势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处事洒脱不羁, 为人张扬狷狂,若非上了年纪, 肯定还是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做派,郁弘毅不禁面露为难之色。
“若不是为着瑜儿,除了朝堂上,他怕是都不会跟老臣多说半句话,他要是拿定了主意,老臣怕是劝不动,所以,老臣只能来求陛下开恩。”
郁弘毅说完,从暖榻上下来,撩袍便跪。
穆诚素来敬重郁弘毅,赶忙起身去扶,“先生切莫多礼,若没有先生谆谆教诲,哪里能有朕的今日,若没有先生未雨绸缪,哪里能有大成今日有序推进改革,先生居功至伟,您若有所求,朕无有不应。朕今日答应先生,日后只要肖道远不通敌叛国、犯上作乱,无论他做什么,朕都饶他一命,许他一个安稳的晚年。”
郁弘毅一喜,强挣开穆诚扶他的手,纳头便拜,“老臣多谢先生恩典。”
穆诚被逼得没办法,只得由着他,待人行礼过后,他赶忙把人搀了起来。
“陛下,安阳公主求见。”内侍秦健入内,眼观鼻,鼻观心。
穆诚没有回头,自顾将郁弘毅安顿在暖榻上,随口丢下一句,“朕正与先生议事,无暇理她,你且知会她一句,今日之事朕已经翻篇了,并不会怪罪于她,让她回去嘱咐肖珏一句,御前做事,光勤谨是不够的。”
丑时刚过,一辆简朴的马车进了肖府的偏门,两个身穿斗篷带着帷帽的人跟着肖玥穿过重重回廊进了肖珏的小院。院内灯火通明,显然主人家还未入睡,正房内还时不时传来女子压抑的抽泣声。
两人随着肖玥进了卧房,安阳一见来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痛,扑到一人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六哥……呜呜……他,他怎么能这般狠心。”
穆谦轻轻抚着妹妹的后背,用余光打量了一眼俯卧在床上的肖珏,只见他雪白的寝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从后背至大腿处皆是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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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的血迹。穆谦顿觉后悔和愧疚,“是本王连累你们夫妻了。”
肖珏脸色苍白,额头上洇出一层又一层的汗珠,许是因着前期疼痛难忍,嘴唇上咬出了好几条血口子,见到穆谦和黎豫,勉力一笑,“殿下说哪儿的话,这么晚了,还惊动你们过来,珏实在不敢当。”
黎豫看着肖珏的惨状,心中微微发酸,悔不当初,若那会子听了穆谦的,扮做女子跟他进宫,到时候纵使东窗事发,也不会连累旁人。
穆谦则一边为安阳擦着眼泪一边道:“本王白日见你时,便想上前询问,奈何人多眼杂,只得夤夜前来,只是扰了你休息,你伤势如何了?”
正巧这时,又到了换药的时辰,肖珏贴身的小厮端着纱布、药帕、水盆和伤药入了内室。安阳一见,整个人都骇得发起抖来,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扑簌簌往下掉,看得穆谦一阵心疼。
倒是肖珏虽然伤重,但面上却是一副淡然之态,强忍着伤痛道:“内子从小娇生惯养,没见过血,先时吓着她了。殿下可否先陪着内子出去,别等会儿又给她吓出个好歹来。”
穆谦看了看抖若筛糠的妹妹,点了点头,又朝着黎豫看了一眼,“你要不也别瞧了。”
黎豫苍白着脸色摇了摇头,“你陪公主殿下出去吧,这里我守着。”
穆谦见他坚定,也不在勉强,半拖半拽把安阳拉出了屋。内室只剩下黎豫、肖珏和小厮三人。
肖珏又对着小厮道:“你先把东西搁下,不必出去,且去外室候着,过会子喊你。”
那小厮知道主子有话要说,极为乖觉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肖珏见黎豫还傻站着,眼神瞟了瞟放在榻边的圆凳,先时他们进屋时,安阳正坐在上头衣不解带的照顾肖珏。
“坐吧,你站这么大老远,我说话还得费劲,我现下这情况实在没什么力气了。”
黎豫从善如流,来到圆凳坐下,颇为愧疚的开口了,“此番是我和穆谦对不住你,以为事情做的周密,没想到转头就被发现了,是我们思虑不周,害你遭了罪。”
肖珏倒是不在意被连累,也不接这话,只是苍白着脸色笑道:“你去岁弱冠,现下又能唤你一声‘至清’了,如今仔细打量着,的确能从你眉眼之间瞧见几分阿徼的影子,日子过得可真快,我有些想阿徼了。”
提到兄长,黎豫湿了眼眶,自从萍姐姐去后,就再也没人主动在他面前提黎徼,“兄长有你这个挚友,能够含笑九泉了。”
肖珏却摇了摇头,“先时我得你相佐,乃是拖了他的福,否则以你的无双智计,又哪里能瞧得上我?当初在北城门外,得知你是他弟弟对我震撼太大,以至于放任着安国侯相欺却没有援手,在北境时,又亲眼见着你拔剑自刎却无能为力,我一直心中有愧,觉得对不住阿徼,怕是哪日到了地下,都无颜见他。”
黎豫听了这话更加自责,“不,当初我以兄长与你的情谊相挟,实非君子所为,该说有愧的是我。”
“既如此,咱们就不要再彼此揽责了。”肖珏轻轻一笑,用疲弱的声音道:“我还有桩事想求你。”
第231章 风起(7)
黎豫实在想不出时至今日他还能帮肖珏什么, 仍一口应下来,“只要我能力所及,绝不推脱。”
肖珏见黎豫面色郑重, 笑容比方才深了不少, “先时给阿徼的那件轻铠听说被你讨了去, 不知道你肯不肯割爱。”
黎豫知道肖珏念着跟兄长的兄弟情谊, 虽然有些不舍, 但说到底只要没送出,那就还是肖珏之物, “只是那件轻铠已经破了,虽说已经补好,但也就只能留作念想。”
“足矣。”肖珏如释重负,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些年, 我一直郁郁不得志, 也只有在北境那几年, 日子虽然苦些, 但比京畿快活不少,还结交了阿徼这个生死兄弟, 足慰平生。”
黎豫虽与肖珏交情不深, 但从过去兄长的只言片语中也能猜到, 肖珏其人极为要强, 如今却徒然生出伤感之语, 惹得黎豫也不由得感慨起来。
黎豫颇有分寸,知道不能肖珏伤重难支, 换药的时辰不能耽搁,两人略说了一会子话, 黎豫便起身告辞。
肖珏每每见到黎豫,都会想到黎徼,难免想换着法子多留黎豫一会儿,这次黎豫告辞,肖珏却意外地痛快,遣了小厮将人送了出去。
回程时,两人弃了马车,漫步在月下。
“今日总觉得沉戟有些消沉。”黎豫越想越觉得反常,“在北境战场上,他数次伤在阿克善刀下,比这更严重的也有,却从没见他如此。”
穆谦沉默良久,轻轻握住了黎豫的手,“方才安阳偷偷告诉本王,肖沉戟的腿骨断了。”
黎豫闻言大惊,急道:“当真?可有恢复的可能?”
“安阳说今上遣了御医过来,腿虽然能保住,但以后怕是会不良于行。”
黎豫联想到方才肖沉戟那副目空一切的表情,瞬间明白过来,“如此说来,沉戟这一身好功夫岂不是废了?他已经知道了?”
穆谦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自然是知道了,安阳是个没主意的,事事都依着肖沉戟的意思来,这种事自然不会瞒他。”
黎豫顿觉血气上涌,开口难得带了三分怒气,“沉戟这些年为了避若素师兄的锋芒,也为了避免肖氏树大招风,弃文从武,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靠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搏杀来的,如今腿废了,比杀了他还残忍。咱们当今这位天子,当真好手段!前头用着若素师兄在南境整肃世家,后脚就把人家兄弟打残,倒是一点旧情也不念!”
穆谦冷哼一声,“这孙子登基前,就一直以宽和仁厚博取贤名,一践祚又大老远把姓郁的接回来,尊师重道礼贤下士的名声他是赚足了。而且,肖沉戟这事上,他还有更绝的。”
“更绝的?”黎豫整个眉头拧成了疙瘩,急道:“你就别卖关子了,你知道我现下根本没心思去猜。”
穆谦见他忧心忡忡,索性直言道:“今上责罚完肖沉戟,立马让安阳领了一道诏书回来,给肖沉戟封了永宁侯,安阳则晋了一等镇国公主的位份。肖氏如今一门两爵位,肖沉戟他爹和兄长还没袭爵呢,他倒好,先封了侯爵。皇位上这位,可是把恩威并施玩明白了。”
“恩威并施?不见得吧!要我说,这就是杀人诛心!”
“这话何解?”
黎豫冷冷一笑,“你若被打断了腿,你记恨吗?”
穆谦换位思考,瞬间勃然大怒,“别说是腿,就算是腿毛,本王也得让他十倍奉还。”
“那你说沉戟会记恨吗?”
穆谦抱着手臂,“会,但不敢表露吧。不过,肖相那个性子,可不好说,明日暖阁说不定有好戏看了。”
黎豫眉毛一挑,“这就是今上的高明之处,在外人看来,是今上误伤臣子,才降天恩。可内情却是,他废了你,再施重恩于你,让你有苦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明日肖家无论是谁,只要是去御前闹,就是不识抬举枉顾圣恩,就是不体恤今上,小肚鸡肠没有度量。到时候,这位再假惺惺说两句愧疚之语,即便多谋善断如若素师兄,恐怕也会落入彀中。不得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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