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梅若笙没怎么喝,捧着茶盏默了几瞬,才突然对我道,“清妙,元灵死了。”
我没有吭声,只拿牌的手猛地一颤。
“他也要死了。”
梅若笙的声音有些飘忽,虽我努力竖起了耳朵,但不知为何,仍听得不大分明。
“应该是熬不过今晚了。”
“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我希望,你能够见他一面。”
“他有些最后的话,想要对你说。”
第076章 死别离(六)
24、
梅若笙说罢,就不再多言了,他走时特意看了眼我身旁的乌朔,对他道,“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乌朔看向我。
我点了头,乌朔便随梅若笙出去了,两刻功夫后才回来。
我这时正在收摊在卧榻上的雀牌,乌朔默默蹲在我旁边,陪我一道收。
“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问乌朔。
“没,没什么。”
乌朔的神情其实明显不自然了,但我那时却并未有注意到,只是应了一声就又继续麻木地收着牌。
乌朔忽停了动作,转过脸,静静凝视我,眸光复杂。
“你为何这么看我?”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我不由出声问道。
“你好看。我喜欢你,所以,我想多看你。”
乌朔老实回答。
“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就是在冬天,现在,也是冬天。”
“嗯。”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乌朔后来好像还说了些什么话,我没有仔细听了。
因我一直在想,许桑衡。
梅若笙对我说,许桑衡恐怕熬不过今晚了。
25、
今夜雨雪交加。
天气十分不好,偏还又冷得厉害,便是百吉给我披了一层厚实的大裘,我仍是觉得冻,朔风像是刀子一样,从车帘的缝隙里刮进来,一下一下地刺痛着我的皮肉。
“公子,路滑,小心脚下。”
下马车时,百吉搀扶住我。
我垂着眼问他,“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但狱卒说只能进去探视半个时辰。”
许桑衡所犯之罪并无卷宗,因他是由太子亲自受审的,我不清楚容望是不是像杜听寒所说的那样,会命令狱卒偷偷害死许桑衡,但不知道是许桑衡命硬,还是有何旁的原因,总之,这么多时日过去了,他居然都挺了过来。
直到今夜。
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诏狱里很是昏暗。
长长的甬道逼仄狭窄,两侧尽是密实如同囚笼一般的牢房,时不时会传来犯人们模糊的哀嚎声,隔绝掉了外边的风雪,却带来更为残忍的窒息感。
诏狱一次只能进一人探视。
所以百吉没有陪我,我独自跟在领路的狱卒身后,心跳如飞。
我不知自己为何会心软,来见许桑衡这最后一面。
但总之,我越往里走,便越觉得快要透不过气,浑身更是颤栗不止,及至来到牢门前,我的眼眶已经汗湿了一大片。
狱卒上前为我打开门。
“…”
我几乎是蹒跚着抬起脚,挪进了牢房,嗓子眼却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一般,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然而,许是我的脚步声有了声响,因为我刚踏进牢房,就看到一个人影自墙角迟钝地站起。
整座牢房之中,唯有顶上开了个天窗,发晦的雪光透过窗口,堪堪照亮了面前这个消瘦的男人,只这窗没有任何帘布遮盖,所以雪籽也就那般簌簌洒进,人影一动不动,任雪落满肩头。
男人沐雪而立,良久后,方才缓缓抬脸,将眸光移向我。
许桑衡的脸是干干净净的。
倒并不若我梦中的那般血肉模糊,只却白到近乎透明,眉目上也沾了不少雪籽,风霜满身,好像下一刻,便就要融进这雪里头了似的。
其实他的皮肤本不算白的,微带了些麦色,但不知是雪光太亮还是何原因,现下却瞧着比我还要白,我痴痴盯了好久,才恍然意识到,这是一种失去血色的白。
许桑衡整个人,便活脱脱像是一个,被雪沾满,没有任何生气的骨架。
“许清妙,你来了。”
我们之间,先开口的竟然还是许桑衡。
只他的嗓音哑得实在太厉害,夹杂着痛苦而又刻意被压抑住的气音,像是用尖锐的石头在地面上一下一下摩擦发出来的声音,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清润明朗。
我呆了一呆,瞪大眼,痴痴望向他。
“是你,向容望告发了我。”
是肯定的语气。
原来,许桑衡知道了。
我心口悬着的大石好像轰然砸落而下,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无边无际的空茫。
他知道我一直在欺骗他,陷害他。
却仍为保护我,甘愿被赵承等人作为弃子,诬告入狱,九死难生。
26、
“是梅若笙告诉我,你有话要跟我说…你说完了吗?说完,我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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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了一口气,捂住空落落的胸口。
我觉得梅若笙是在骗我。
许桑衡看起来还能动,能说话,狱卒也跟我说暂还未有接到要杀了许桑衡的指令,他怎就会熬不过今晚了?
定是在骗我的。
我不知是气的,还是太怕,竟转身想要走,可忽听到身后传来了镣铐被拖动而起的啷当响动。
下一刻,我的手臂就被人死死扣了住。
我霍然扭头,竟见许桑衡出手攥住了我,他攥得极是用力,指甲肉都陷进了我的皮肤中,留下几道鲜红的印痕。
是的,指甲肉。
我这时才看见,许桑衡嵌在镣铐里的两双手竟然都没有指甲了…他十指的指甲都被生生掀了去,烂了的肉和着血连在皮上,不停地流出鲜血和脓水,而他除了脸,全身上下便再无一处好肉。
他身上的单衣早便碎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新伤叠着旧伤,一层多似一层,而最为扎眼的,是他胸前的两个血窟窿…一个是我当初在山洞用木簪刺的,另一个则是元灵…梅若笙告诉我,元灵此前去刺杀过许桑衡,而许桑衡知道元灵是我的下人,竟全无防备,若非狱卒发现的及时,元灵那一刀便已经要了许桑衡的命。
这两个血窟窿没有得到过很好的处理,伤口早便烂光了,血也是止不住的,许桑衡只要一动作,就会呲出源源热血,溅脏了我的衣襟。
还有一些落在我的手背,灼得我几乎快要晕过去了,但许桑衡这次,却不放过我,反将我往他流血的怀中送了送。
“妙妙。”
他每说一句话,都很是吃力,扯着嗓子,不停地吐气,才只能十分勉强地,吐出那些虚弱的字眼。
“我是有话要跟你说。”
“我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想要…我死的?”
27、
我是从何时开始想要许桑衡的死呢?
是知道他做局陷害我,想要取我性命?还是发现他给我下药,害我不能人事?亦或者是,意识觉醒后,我其实就已恨他入骨。
我不甘心自己的真心被他利用再弃之如敝屣,不甘心自己走投无路,孤苦枉死,不甘心许桑衡横空出现,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人生。
可这些话,我一句都说不出口。
我同许桑衡之间,早如是那盘根错节的枝蔓,连气同枝,纠葛两世,当中的是非对错,已无法分明厘清。
我前世因许桑衡而死。
许桑衡这世因我受辱,因我入狱,因我众叛亲离被自己的生父再一次生生抛弃,也因我遭受了这些非人的酷刑,生不如死。
我与他,互相亏欠。
皆是因果。
28、
我的沉默,明显让许桑衡愈发焦躁。
他咳了几声,一张口,却吐出一大滩黑血,洒在地面,触目惊心。
“许清妙,这辈子,你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我仍不说话。
我想许桑衡这人是没有资格言爱的,他虽为我落得如今的田地,但归根结底,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怕失去我。
失去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由他随意掌控的我。
而不是爱我。
爱一个人,怎会忍心,用那种残忍的方式伤害他的身体呢?
我被他蒙在鼓里,整整两世啊。
我酸涩的眼中顷刻间噙满了泪雾,面前的人影也逐渐变得混沌不堪,唯有他那哑到几乎完全破碎了的声音,依旧,一遍一遍地,近乎机械地响着。
“是不是…”
“回答我…”
“求求你,回答我…”
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哀求我的回应。
但我已下定决心,不会再回应了。
“我懂了。”
许是终于撑不住了,我臂上的温度倏忽抽离,许桑衡颓然地垂下他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彻底松开我。
只他的手,依旧在抖。
“许清妙。”
“把我给你的木簪,还给我。”
他眉眼间全是疲倦,正轻轻半阖着,好似不愿再看我。
我胸口一窒,泛起尖锐的痛楚。
许桑衡执拗地重复了一遍,“还给我。”
我僵着身子,拔下那根梨木簪,最后看了许桑衡一眼,便将木簪扔到他的脚边。
我不再停留,匆匆离开了牢房。
我刚走开,就见到两个狱卒带着棍棒进去了。
我不敢回头,加快了脚步。
只便是我走得再如何快,还是能听到牢房里,似是传来了许桑衡低低的笑声,间或夹杂着极为痛苦的喘息声,便将这笑给生生扭曲成了哭。
“嗬…嗬…”
宛若阴曹厉鬼,声声不甘回荡。
我知道,今夜过后,我的噩梦,怕是会更多了。
29、
回世子府时,雪已经止了,但雨却仍旧在下,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大了些。
乌朔在府门前等我。
我跳下马车,抿着唇扑进了他的怀里。
乌朔知道我今夜去看了许桑衡,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将我抱紧,抚着我发颤的脊背。
“妙妙宝,打雷了,我帮你把窗关紧。”
我卧榻之后,仍旧惶惶不安,只好将脑袋一直埋进被子里。
听到乌朔这么对我说,才掀开被子,向窗那边望去一眼。
果然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便响起了轰鸣震雷。
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一句古语:冬日惊雷,是为凶兆。
又想到,我的养母便就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过世的,从那之后,我就极是惧怕打雷。
但今夜不知怎的,我偏不想睡觉了,想去听这雷。
于是,待乌朔睡熟之后,我便摸着黑,悄悄坐到窗边,近乎自虐似的,一遍一遍地去听这让我害怕的雷声。
眼里蓄积的泪水便是再控制不住,随着雷雨滚滚落下。
约摸到了后半夜,雷鸣才终于停了,雨声也听不大见了。
我咬着已经残破不堪的唇瓣,趴到桌上,只觉头晕脑胀,便干脆阖上了眼睛,可是,就在我将要失去意识的一刹,房门竟被人用力拍响。
我猛地爬将起身,屏着气息打开房门。
一个湿着脸的小厮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说,许桑衡刚刚在牢房里,用一根木簪插进心口,自戕死了。
第077章 身世谜(一)
1、
深冬日,大寒。
上京的冬在今年好似格外的绵长,骤雪下了整整七日还未停歇,而大宣朝野上下则更是弥漫着前所未有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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