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吁吁的,但我顾不上休息,开始翻箱倒柜地去找那个小瓷瓶,没想到,还真被我在许桑衡卧房里的一个小箱匣中找到了。
许桑衡此时应该被痛到快要晕厥过去了,他紧阖着双目,平躺在卧榻上,胸膛几乎看不到任何起伏。
我赶紧倒出一粒药丸,掰开他的嘴喂了进去。
吞下药丸后,许桑衡的气息平稳了些许。
我松了口气,想不明白,许桑衡为何宁愿将自己关在暗室中,毒发死掉,都不愿意吃这个药了。
还有,他到底为何要骗我?
为何要以己炼药,给我治病?
我有好多好多的疑问,想要问他。
可我实在太过疲倦了,不剩一丝力气,索性就这么趴在他身上,也沉沉昏睡了过去。
13、
睡梦中,好像有一只手悄悄地抓住了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回握住,依旧冰冰凉凉,应是许桑衡的手。
于是,我也没有管那么多,就这么抓着他的手,重新沉入梦乡。
这次我一睡就睡了很久,直到被王府里嘈杂的人声惊醒。
咦?
王府里不是没有人了吗?是谁在说话?
我爬将起身,推开门,循着人声走去,原来是王府里那个马奴正在教训自己的儿子呀。
我认得他的儿子,叫桑衡,跟我一般大,今年才十三岁。
他正跪在马厩,双手则被那可恶的马奴用粗绳捆住吊起,十几岁的少年人,身体还很清瘦,被这么吊着,全身的重量就全压在那双手腕中,几乎是很难承受住的。
但他始终一声不吭,紧抿着唇,连句求饶都不曾有。
他那马奴爹爹就这么坐在一旁的凉凳上,神色不明地转动着手中的马鞭。
也不知桑衡究竟被吊了多久,许是一个时辰,又许是两个时辰,我看得都有些累了,桑衡自也更难受,他的手脚都在抖,连带着被吊起来的绳子,也在抖。
那马奴终于走了过来,阴鸷着眼,挥动手中的马鞭抽在地面,厉声质问,“今日去做什么了?”
“没,没做什么,就是去院里清洗马刷时,看到一只黑猫卡在树中,我把它救下来,正看到公子带人从院中走过…便…便偷偷多看了一会儿…”
许桑衡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今天还看到他在那里逗黑猫呢,没想到,他也在偷偷看我啊?
然而,那马奴听了这话,面色竟陡然变得更加难看,他断喝道,“公子?”
“公子是你这等贱种能看的吗?!你可不要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当初要不是老子抱回你,你早就饿死在大街上了!老子是你的恩人,是你的爹!你居然敢为了看公子误了干活的时辰,害老子被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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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的骂,今天老子要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怕是都掂量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话落,那马奴就挥着马鞭毫不留情地甩在桑衡消瘦的脊背,他被打到重重一颤,紧咬的唇角也堪堪落下几丝鲜血。
饶是如此,许桑衡依旧没有求饶。
我都有些钦佩许桑衡了,我数不清马奴究竟打了他多少鞭,但总之应该是很多的,因为他的短衫都被打得碎裂开来了,露出了伤痕累累的后背。
马奴打完许桑衡,仍不觉解气,竟解开马厩里的马,将马牵到桑衡跟前,我正不知他要做什么,然而下一刻,他就指挥着马匹踩踏向许桑衡。
“哈,你小子不是硬气吗?老子今天就让马踩折你的腰,看你以后还硬气不硬气得起来?”
那马奴脸上洋溢着古怪的笑容,他好像很喜欢这样折磨这个养子,当他看到许桑衡抱住脑袋,在地面不住地翻滚躲避,却还是被受惊的马蹄生生踩折肋骨,口吐鲜血时,竟拍手叫起了好。
仿若桑衡根本就不是人,而只是一件供他取乐,满足他变-态嗜好的玩意儿。
原本还在围观的几个仆人也看不过眼了,纷纷劝那马奴住手,莫要闹出人命。
我也气不过,冲了过去,想要揍他,奈何我的手刚挨到他,就像是穿过了一片空气,甚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能看到我的。
我这时方才后知后觉,我应该是在做梦。
我到了许桑衡的梦中。
14、
“他是我的儿子,我要他死,他就得死!”
“谁也管不了!”
这马奴喝退其他人,将马牵走拴好,重新来到许桑衡跟前,将他拽了起来,“少在那里装!怎么?你不是硬气吗?正好,今天多给我试一种毒!”
说话间,原本还不曾低头的许桑衡,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竟抖着身体,朝着那马奴轰然跪下,不住地磕头求饶。
眸间流露出深深的惧色。
“爹爹,我知道错了…我明日一定好好干活,求你…求你不要再喂我毒药了。”
第104章 欲放手(四)
15、
“怎么?现在知道错了?老子告诉你!晚了!卖血可是个暴利的营生,你不去试毒,怎么炼药,你不炼药,怎么去卖血,你不卖血,老子喝酒逛窑子的银子要从哪里来?!”
那马奴恶狠狠地一脚踹在许桑衡身上,“快点!给老子滚起来!”
许桑衡自知纵是再如何求饶,自己的养父也不会放过他了,于是不再吭声,只默默抬袖拭去嘴边的血沫。
但因着害怕,他的身子一直在发颤。
直至走近马棚的杂物房。
我很好奇,便也跟着他一道走了进去。
许桑衡平时就睡在这间杂物房中,我在他放在角落的小箱子里看到了好多我小时用过不要的东西,有帕子,有簪子,还有香囊…都是我用旧了的,随手扔掉的,没想到,少年许桑衡竟然都偷偷捡了回来,还用了一个小箱子小心地收好了。
摆在最上面的,是我用得最久的一支木簪。
因为我觉得金银簪太重了,戴上去又有些招摇,所以我平时最喜戴木簪了,这支木簪我尤其喜欢,但后来实在太旧了,根部还断裂开来修不好了,所以我才换了新的,但总归都没有这支旧木簪用着舒服。
我看向这支小时候用过的木簪,猛然想起了许桑衡曾送我的那支梨木簪,便是如同这一支的造型,几乎一样。
也不知,他偷偷看了我的木簪多久,才能做出一样的。
16、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正踯躅间,忽听到那马奴又在喊了。
“过来!”
我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杂物房后面,还有个用板子搭起来的小隔间。只这隔间实在又狭窄又小,只堪堪能容纳许桑衡坐在里头,还一点光亮都没有,活脱脱像是一间暗室刑房。
那马奴在隔间里放了四种药。
其一,应是软骨散,因许桑衡喝下之后,目光就开始涣散,身体也不似之前那么抖得厉害了,应是马奴要卸掉许桑衡的力气,怕他受不住毒发之痛而自裁。
喝下软骨散后,许桑衡又接连吞下了另外三瓶毒药。
做完这一切,许桑衡就阖上了眼睛,一动不再动。
我紧张地瞪眼看他。
很快,毒药的药性就开始发作了,许桑衡痛苦地皱起眉心,脸上全是淋漓的汗水,他尝试着运转内力,想将体内的毒逼去,但这次的毒是新毒,他试了半天都无济于事,反催动毒性蔓延至周身。
“啊…”
便是许桑衡再如何咬紧唇瓣,这下子还是受不住了,痛哼出声,嘴里吐出一大口黑血,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偏这隔间又极狭小幽暗,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要么只能将这毒硬扛过去,要么就只能独自一人在这里等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许桑衡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他终于醒过来,开始重新运转内力,进行排毒。
这一次,他好像做到了。
因他眉头渐渐舒展,再次吐出的血也已是鲜红色。
但是我算了算时间,已经差不多过去了整整三个时辰,也就是说,许桑衡被剧毒折磨了接近大半日。
那马奴应是早就算准了时间,将隔间门打开,丢给许桑衡一只搪瓷碗和一把匕首。
“你的血现在还卖不上什么价,以后每五日,你就试一次毒,我会托人再搞些新的毒药。”
马奴语气冰冷,用脚踢了踢碗,“快点取血,老子还要趁着新鲜拿去卖!”
许桑衡没有说话,他的视线仍旧无法聚焦,顿了一会儿,才拾起地上的匕首。
随后,他卷起袖子,露出全是刀痕的手臂,麻木地将匕首刺了上去。
我捂着眼,不敢再看。
但耳边却依旧回响着血一滴一滴砸进碗里的空洞声响。
终于,那碗里的血快要满了,许桑衡就扯了点布按住自己的伤口,将血端给马奴。
马奴这时方才满意,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铜板给许桑衡,笑着露出一口黄牙,“乖儿子!做得不错!待下次再多卖上点价,爹一次给你三个铜板!”
说罢,便就急不可耐地端着血走了。
三个铜板?
我心中暗自冷笑,这人血向来最是可贵,更何况,许桑衡的血还可解毒,在黑市上必是高价难求,可这人利用许桑衡赚钱,不仅银子全进了自己的腰包,还对许桑衡非打即骂,将他视作牲畜随意虐待,实在可恨至极。
我开始理解为何许桑衡恢复身份之后,会害死自己的养父。
因我从未想到过,许桑衡的童年,竟是这样度过的。
他畏惧幽闭的环境,是因他常被关在黑屋中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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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骑马,是因他常被马践踏供人取乐。
他满身的伤,皆是被自己所依赖的养父亲手所赐。
可这不应当是他啊。
他才应当是北燕王的儿子,他才应当一生下来就享尽荣华,被万人宠爱,而不是被困顿于这脏污黑暗的马厩之间,被折磨长大。
这样的许桑衡,在知晓自己的身份后,怎会对我这个抢走了他人生的罪魁祸首不抱有恨意。
他应当是恨我的。
可偏他在恨我之前,先爱上了我。
17、
十三岁的许桑衡,将那两个铜板拾起收好。
他周身是伤,手臂还在流血,肋骨也不知被烈马踩断了几根,一动起来就疼到撕心裂肺。
他只能踉跄着,扑到他卧房的箱子边,无比珍惜地拿出那支我最常戴的簪,轻轻抚摸。
“公子…妙…妙…”
我听到他在唤我,“我,我又攒了两个铜板,我现在已经有一百个铜板了,待我攒够了钱,我就买一支更好的木簪送给你…”
他望着那支簪,像是望着自己的深爱之人,“不,我要亲手给你做…做一个最好的木簪给你,你那般仙姿玉质,寻常的簪子根本就配不得你…妙妙,你等等我…我总有一日会去找你表明心意…自我去岁在梨树下看见你时,我便,便喜欢你了…”
我没有想到,许桑衡竟这么早便就心动了。
甚至比我对他心动还要更早。
我百感交集,却见少年许桑衡竟对着那支簪掉了眼泪。
“可我,我这么脏…这么低贱…又怎能配得上你…”
“我配不上你的,妙妙。”
“你从不曾,正眼瞧过我。”
“但便是如此,我对你的心意也不会变,我要一辈子待在你身边,我要时时刻刻看着你,时时刻刻守着你。”
“至死不休。”
18、
“妙…妙……”
身下的人忽然有了动作。
我猛然清醒过来。
揉去眼中泪水,怔怔看向仍在昏迷之中的许桑衡。
许桑衡极是不安地蹙起长眉,双臂也无意识地挥舞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我愣了一下,将那支发沉了的梨木簪拿过来,塞到他手中。
许桑衡便如获至宝地将木簪紧紧攥起,口中还依旧喃喃念着我的名讳。
我心乱如麻,不知该拿许桑衡如何是好。
于是,我便推门去看了眼屋外,依旧还是深夜,原来我方才只是小憩了一会儿,可梦里的事,却让我觉得格外漫长。
乌朔今日没有过来寻我了,大抵是因为他派人前去和容望和谈遇到了麻烦,他正要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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