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0001。”
“哟,号儿不错啊,哪买的啊姑娘。”
“祖传的。”
司机被她逗得笑,“坐好了啊,咱们这就走了,”掉头时特别小心,絮叨着,“这周五放学啊,人还?真不少,姑娘也这里读书吧?平时住校,周五就坐顺风车回桉县?”
晏在舒穿一件灰色帽衫,牛仔裤,蹬了双蹭花了皮的麂皮靴,手?揣在兜里,听着这话,微微笑了一下:“对的。”
第75章 对立
三个小时的车程,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淌,窗外的景也在一帧一帧流淌,从高楼林立的市中?心, 到立着?巨大卡通灯牌的郊区游乐场, 再?到车流洄游一样的高速, 天刚擦黑的时候,车头猛不丁被一弧隧道口吞进肚里,二十分钟后,骤然?一吐, 把他们?吐进了?阒黑夜色和漫山冷雾里, 到这才算驶进了?桉县地域。
晏在舒手机插着?充电宝,消息时不时响,耳机里还连着?语音通话。
没有被表象迷惑的大有人在。
雍如?菁三天前就跟着?师傅去了?桉县,姜杨是老新闻人, 该有的嗅觉半点不少,台里先是借着?这次节目主题挖得好为由,给他派了?个看着?光鲜实际上特耗时间的活儿,他装着?胃病犯了?,请了?一周假, 台里也痛痛快快批了?,还反过来嘱咐他好好休养。
话已经给到这里了?,姜杨还有什么不懂的, 禁止往下深挖的警示牌就差没怼到他眼前了?。
新闻人的底线是真实, 那则新闻经由姜杨的手报出去,后续如?何确实不是任何人能左右, 但笠恒老药厂主任是否涉及贪/腐,儿童致聋事件是否因他直接产生, 笠恒是否不经调查就推出一个替罪羊,云遮雾绕的事实真相,他必得探个清楚明白。
不为浪头浮名,就为了?案前那本陪了?他几十年的记者证。
所以他带着?自己的小徒弟,瞒着?台里,装作带孩子游山玩水,实际上已经暗访了?多户在这次风波中?的家庭。
他们?大多持统一口径,说就是那位老药厂主任害得他们?家孩子失聪,原本多机灵健康的孩子,说聋就聋,又开始扯这些年为了?看耳朵花了?多少钱,辗转跑了?多少医院,又说人工耳蜗多贵,孩子后半辈子得遭多少白眼,一辈子都毁了?,所以咬死了?一件事——笠恒那个天杀的老主任就得为他们?的孩子包办下半辈子。
雍如?菁没憋住,手一揣就问,为什么当时不跟警察或者县政府反馈呢?一个人不行,十八个家庭联合起?来,水花也能翻出一点儿吧。
一句话把慷慨激昂的家长给堵了?,那家人恼起?来,抄起?苕帚就把他们?往外赶,一边赶,一边骂他们?多管闲事,死了?要拔舌的。
后来再?要暗访其他家庭,他们?的警觉性就高多了?,轻易不肯开口,说是该说的都跟警察同志坦白过了?的,他们?的孩子就是吃药吃坏了?耳朵,这点绝对?敢打包票。
当然?敢打包票,这几天经由公检法介入,得出的初步定论就是这样,但姜杨和雍如?菁仍旧在深挖。姜杨那张脸家喻户晓,即便?做了?简单的外部伪装也仍怕被认出来,他多数是在宾馆指挥位,雍如?菁顶着?张生面孔,在县里晃荡来晃荡去,几天下来,真让她碰到了?一个女孩儿,挖出了?一个消息。
多年前,登报怒斥笠恒毒害儿童的那个男人,其实跟药厂老主任过从甚密,甚至,他女儿其实不是吃了?药导致失聪,而是练舞时不慎摔伤头部,外伤导致的神经性耳聋。
“除此之外,我们?还摸进老药厂了?,里面连根水管都不留下,地都翻了?呢,全?按国家标准处理得特别?干净,找不出什么来,只能从这个人证突破。”
“嗯,”车还在开,晏在舒斟酌了?一下措辞,“方歧摸了?一份当时他们?职位调动的资料,一会儿给老师看看,挺有嚼头的。”
结合裴庭的“替罪羊”说法,加上这份资料佐证,姜杨一下子就摸清了?其中?关?窍:当年笠恒老当家要退,底下几个孩子上演了?一出“九子夺嫡”,高层职务变动频繁,争权失败的公子爷被下放到药厂,有卧薪尝胆蛰伏的,也有安分度日的,桉县这间老药厂格外倒霉,摊上了?一个彻底摆烂的,不但摆烂,还要在药厂吆五喝六,摆威风充阔气,可顶上做主的从老爹换成了?哥哥,支点儿钱千难万难,公子爷囊中?逐渐干瘪,这就打上了?药厂的主意。
“反正是自家药厂,二世祖要从厂里拿钱,逃不过那几个法子,进出做账,支备用金,这些法子都用过之后还不够他挥霍,干脆打上了?免费外派的那些药的主意。”
姜杨接着?说道:“那二世祖觉得,公司能常年免费给这些学校供药供设备就不错了?,要什么自行车呢,所以,起?先是以次充好,用临期药代替,后来换药缺药都是常有的事情,事情就是这时候出的。当然?,开口发话的是公子爷,过手这些事的,却?是那个药厂主任,担责任的也是他。”
雍如?菁补充一句:“警方目前只提审了药厂主任,他一口把所有罪都担下来了?,谁能想得到后边还有推手呢。”
姜杨说是:“目前关?键就在荣辉身上,也就是登报伸冤的男人。药厂主任在内换药,他在外销药,里外既赚差价,也赚笠恒的封口费,没想到短短半年内,销出的药先后致使三名儿童失聪,这时候他们才开始后怕,到处回收销出去的药,可这毕竟有个时间差,就这样,又倒害了十多个孩子。最后没料到善恶有报,最终报到了?他女儿身上。”
他不让自己女儿碰一点药,病了?都带市里医院看,没想到舞蹈室里一场意外,让他女儿掉进了同样的深渊里。
“于是他们?就闹翻了?,”雍如?菁声音闷闷的,“荣辉登报,就是在要挟笠恒,当时笠恒给了?他一笔钱,这就有了?后来的反口否认。”
他俩说话时都夹带着簌簌的夜风,姜杨老了?,体力跟不上,停了?步子说:“荣辉这个人,一生都是稀里糊涂,做不了大奸大恶,专干些小偷小摸,唯独对?女儿好,我们?跟了?他几天,他作证的意愿始终很低,但如?果是为了?女儿,我想还是值得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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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在舒听得多,说得少:“我还有二十分钟到,一会儿哪碰?”
“我今晚跟他约了?面谈,”姜杨开了?定位分享,说,“你别?跟,在街上找个地方等就行了?。”
车还在开,下了?高速后,紧跟着?的是一段路灯昏暗的县道,司机说了?一嘴:“后边那辆车老跟着?咱们?呢,这种好车小地方不常见?,是不是你的朋友啥的?”
晏在舒往后看了?眼,一眼就认出裴庭那辆烧包的车:“同班同学,就喜欢显摆,您别?理就行。”
司机促狭地笑?笑?:“是追求者吧,哎呀,叔也是过来人,懂!”
车子在县道辗转来回,摇摇晃晃到了?地儿,晏在舒就在一条老街的粉面店里等,裴庭没进来,他把车停在小学门口,买了?一饮料,就坐外边盯着?她。晏在舒懒得理。
街上都是商住楼,二楼往上住人,一楼清一色拉卷帘门的店面,店面招牌全?部经过整改,互相只有文?字性的差别?,看过去,就像一列列复制粘贴过去的楼店,没有什么款式,人却?不少,长街尽头有条小河,河对?面就是一栋栋的自建房。
两边像隔着?结界,这里灯红酒绿,对?岸岁月静好。
“这房子都盖挺漂亮啊,青山绿水小别?墅。”
“现在条件好啦,在外边做生意做大了?的,都惦记回老家来盖房子,这叫什么,”老板娘把面一上,拍一下大腿,“ ? 叫荣归故里,有面子嘛!小地方啊,就讲究这些。”
晏在舒噗嗤一下笑?,指了?指临河那家,“那家就不是吧,没有大灯笼。”
“那家啊,那家倒没出去哦,”老板娘把手在围裙上搓了?搓,顺手一抹桌子,说,“不过他家小孩是这个。”
老板娘点点耳朵,“怪可怜哝,听说吃药吃坏了?。”
“啊,”晏在舒露出点儿惊心,“是不是这两天新闻上讲的,药厂派药,被那老主任偷换了?药出去卖钱,给这些小孩用了?儿童禁忌药啊?”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现在长大啦,在城里读书呢,周末才回,”老板娘摇摇头,又讲起?来,“那家人啊,以前在我店对?面卖水果的,就在这店面里扯一块帘子,人住里面,外面就摆水果,但是家里男人爱赌,赌到倾家荡产,连家里两亩地都抵给人家了?,后来呢老婆受不了?离婚了?,女儿也聋了?,他倒是起?来了?,也不知道做什么生意,给他赚到钱去盖了?这个房子,哦哟,现在人哦,不知道上哪里闷声赚钱的。”
店里有客来,老板娘转了?头,笑?眯眯迎过去:“吃什么啊,今天骨汤熬得很不错的呀,你看看汤色咯……”
晏在舒挑着?面,一下下轻轻吹凉,一边想着?这些事儿。手机搁桌上,连着?充电宝,一口口吞着?里边的电量,却?异常安静。
距离孟揭挂她电话过去三小时,期间她回拨过三四个,都拨不通;也旁敲侧击问过同实验室的师兄李尚,李尚说他今天就没去实验室,早些时候联系过他,那时他还在家里;最后晏在舒问到家里阿姨,阿姨说中?午那会儿还看见?他们?家司机载着?阿姨出门买菜,她搭了?个便?车,孟家阿姨是有提一嘴,说要买个什么干料回来煲汤,哥哥爱喝的。
所以是在家。
在家,却?不接电话。
从被挂断电话的怒,到中?期各种带着?担忧的胡思乱想,到现在逐渐带怒,晏在舒放下筷子,给孟揭发过一条语音:“撂一句话就玩消失是什么意思,不接电话明天别?来找我!”
但语音一发出去,和姜杨的位置共享就突然?中?断了?,起?先以为是信号不稳定,但手机信号标志分明满格,晏在舒买了?单,一边往外走,一边尝试跟雍如?菁共享位置,雍如?菁也没接,她快步走进人群里,开始拨电话。
通的,但没人接,师徒俩的电话都一个样!
晏在舒这一天被拨不通的电话弄得烦躁,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闷头就往河对?岸走,而裴庭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吊儿郎当跟着?,嘴巴上还在说:“就知道你得惹事儿,早就盯着?你呢,现在又想干嘛,小太子微服私访啊,我看你是差不多得了?,我这翘着?班呢,能不能让哥省点心。”
晏在舒烦得回头直接怼:“你闭嘴。”
“好好好,”说着?好,可半点没有要闭嘴的意思,裴庭叼着?吸管,跟个开屏的孔雀似的,还在叨叨,“我跟你说啊,我就负责看着?你不出事儿,否则我跟我妈,跟小姨和阿嬷都没法儿交代,跟笠恒有关?的,我是半点不掺和的哦,人家刚给我喂了?一块大饼,你知道今年我公司财报得漂亮成什么样儿吗,唉,说真的,你今天要是不作妖,哥送你架直升机,爱怎么玩怎么玩去。”
晏在舒小跑过桥,在冷风里感觉到手机在震,她忙划屏接。
对?面人声嘈杂,起?码有十来个人在喧嚷,雍如?菁的声音又急又断续,“报……他们?……疯啦……晏……报警!”
唯独最后俩字震彻人心,晏在舒后背瞬间就惊凉,“报位置!你们?在哪儿?如?菁?”
电话被匆促地挂了?,晏在舒握着?手机,在夜风里给唐甘发了?条语音,一路跑到荣辉家门口用力拍门,而裴庭呆了?,跟被风撸秃了?毛的似的,抖了?一下,然?后三两步走上前来:“你说谁?!”
没人开门,也没人应声,晏在舒后撤两步,眼睛刚瞄上院墙,那门突然?嘎吱一响,自里边被拉开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探出脑袋,仿佛跑急了?,人工耳蜗都掉了?一只,额发也湿漉漉的,见?着?晏在舒先是一喜,她认得的,认得这个在特殊儿童中?心跟她待了?几天的姐姐,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开始手忙脚乱地比划起?来,说话不太利索,但字字都是关?键。
“外面,好多人,把爸爸,帽子姐,拉走,大铁锹。”
她抬着?手臂,一直在指院子后面,连通田埂,连通山脚几座农家小院的方向。
有时候弱势方不是真的弱势。闭嘴才能收钱,这是笠恒早就暗示过这十八个家庭的前提。一个荣辉要反水,就代表另外十七个家庭都拿不到笠恒承诺过的赔偿金,三百万,这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户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亮亮堂堂的大房子,意味着?走哪都有人捧着?敬着?,意味着?不用再?为一副人工耳蜗来回奔波。
更何况,这就是他们?应得的,他们?问心无?愧,谁阻拦,谁就是图谋不轨,50%的真相和100%真相之间隔着?五千四百万,天呐,真相算什么,一个人坐牢和一群人坐牢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区别?,没有,公理正义是英雄的墓志铭,他们?只是可怜又贫苦的老实人,看看他们?粗糙皲裂的手掌吧,看看他们?沟壑丛生的脸吧,看看他们?的老屋子吧,他们?应该得到补偿,而真相太贵了?,他们?消费不起?。
裴庭“操”了?一声,心里那把算盘一下子把局面厘清了?,翻出手机摁了?几个电话,推开门就要往里走,一回头见?晏在舒还皱着?眉站原地。
“走啊!发什么愣啊!”
晏在舒是要走,可手机接二连三地响,原先死也打不通的电话,都在这时回过来了?,她往里快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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