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最先遗忘那些伤痛。
而且,现在每天都开心。
昨夜,他也在这艘船上,那时,觉得自己如果离开古鸿意,简直没什么活着的必要。今夜再上这艘船,却……想活着了。嗯,还想再来看斗蟋蟀。
原来,活着会有好多有意思的事情呢。
他突然拽着古鸿意的手,“如果,我没有落风尘,我们现在不会熟识吧。”
他其实觉得残月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冷血的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也不和师门的众人多往来。而古鸿意对身边所有亲人好,他自然配得上师门的爱护。
而且,他往日是当真看不起衰兰送客手的。若非一朝落了风尘,只能依靠着衰兰活,他这辈子大概不会多看这个贼一眼。
古鸿意却意外地反应很大,张张嘴,呼吸都重了几分,厉声说,“你这是什么话?再怎么也轮不到感谢这个鬼地方。”
白行玉愣愣,小心抚上他的手背,给他顺顺气。
自己倒也不必感谢明月楼,即使是明月楼让自己遇到古鸿意,恨也还是恨。不是这个因果逻辑啊。
自己只是随口扯一句罢了。
古鸿意却莫名很在乎这句话,他重重蹙着眉,反复说,“你不许来这个鬼地方,怎么也不许……”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你不用落风尘,我自会有一万种方法……娶到你。”
古鸿意本想说“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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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古鸿意皱皱眉心。许久,白行玉却没什么动静,古鸿意才忐忑抬眼,看见白行玉向前倚去,双手支着船沿,只是在吹风。
他只留给自己一个清瘦的背影。春风把他的头发吹到古鸿意面颊上。
重逢之后,古鸿意几乎没再见过他束发了。和白幽人不一样。
白行玉感觉头发被扯了一把,力度很轻,但能感觉到,他回头看一眼古鸿意,“嗯?”古鸿意却摇头,低声说“没事。”他有些失神。
白行玉没再多管他,又趴回去吹风。
夜风很舒服。现在是好时节。
许久,古鸿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有一件事。”
他又回头,把头发别到耳后,认真听。
古鸿意踌躇了一下,严肃要求道:“你以后不要奖励我。”
白行玉:?
古鸿意:“自从火海里那一次奖励,我便心神不宁。……这个跟酒一块戒掉。”
提到火海,白行玉垂下眼眸,搓了搓衣角。那次,确实是自己冲动了,古鸿意明明推开自己,自己却还是强硬提剑吻上去。很没边界感,很冒犯他。
白行玉点点头,表示答应。白行玉觉得古鸿意的意思应该是,以后不许乱亲他。
……没关系的。现在这样的关系,已经很满足了。
小船归岸。两人下船。
确实没关系,反正,古鸿意会打横抱起自己回家。哼。
*
古鸿意昨夜几乎完全没睡,今天又为了那什么凶卦心智大乱,头脑累得像灌了铁。再加之狂饮,于是成了灼热的铁。
整个人又烫又沉。
他把白行玉放到床上时,下手很轻很轻。轮到他自己躺下,却是“轰”一声瘫下。
古鸿意躺在床上,心里却很自在。再没有昨夜那么焦灼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喝大了。
一个喝大的人,是不能起立的!
那没事了,放心睡。
眼帘很沉很沉,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强撑着坐起来,翻了翻袖子,摸出来毒药师的那三枚铜钱。他提起霜寒十四州,看一眼恬静睡去的白行玉,还是决定出来西厢房。
他来到院子里站定,就着月光把那三枚铜钱往上一抛,提剑随意斩了几下,金铁叮叮,铜钱便被劈裂成无数铜粒,落在泥土中。
古鸿意利落收剑,打了个哈欠,便转身回去休息。不带一丝留恋。
他下决心,以后再不占卜了。用不着了。
轻手轻脚回到西厢房,他慢慢坐在床边,看一眼白行玉。月光落在他的长发上。
古鸿意感觉自己只差一步就能想通什么事情了。
他躺下,闭上眼睛。
今夜的小船上,春风慢慢吹,把他的长发柳枝一样送来。
他闭目,轻轻抓起白行玉的一缕发丝,堵在自己唇瓣间。说不清为何。毕竟他醉了。
第53章 开窍
古鸿意醒来时, 还带着点余醉的头痛。他下意识抓握一下手掌,掌心已没有那个人的长发了。
唇间也没有。
白行玉躺在身边,背对着他, 墨色长发很安静地在被褥上流淌。只要他伸出手, 就能抚上他的头发。……可以捏着他的后颈, 顺势把手指深深插入发丝中。
古鸿意昏昏沉沉盯着那背影,蜷起手指,又张开,如此重复几次。
他皱眉, 用力按住自己的手腕, 然后便翻身下床, 推门离开西厢房, 日光涌入, 眼睛刺痛,一时之间睁不尽, 却影影绰绰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师父?”
只见院中静立一老者,胡须灰白,衣衫破烂,但眼睛仍如青年般, 明亮清澈,此人正是盗圣公羊弃。
“师父,你不是在天山躲梅一笑的追杀么。”
公羊弃口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拍拍胸脯, “不错, 为师还活着。”公羊弃一把拽过来古鸿意, 伸手便是一顿磋磨,“不错, 小衰兰你也没死。”
公羊弃虽形容苍老,神态却不见暮气,神气又快活。
“衰兰,为师给你带了个好东西。”公羊弃忽然神秘兮兮地背过身,把头埋在衣袖里翻找了许久,便转过身来,朗声“当当——”公羊弃手中赫然亮出了:
白瓷面具?
而且,不是被霜寒十四州划成的碎片,是完完整整的面具。
公羊弃得意地“哼”一声,“为师亲手拼好的,没一点儿瑕疵。怎么样?”
“师父,你怎么找到这个的?”
“为师在路边捡到的!你知道,为师最擅长捡破烂。”
古鸿意皱眉:“师父,这不是破烂。”
……好随意的由来。
但公羊弃神情自豪,不像假的。何况,那是自己的盗圣师父,师父自幼教导自己,不许说谎话。
而且,白行玉说他的面具是在逃亡途中丢的,倒也对得上。
古鸿意紧紧贴着那面具,白瓷的寒气要浸入皮肤里。他眼神一亮,早在华山,他就想亲手摸摸白幽人的面具。好,现在使劲蹭蹭蹭。
鉴定完毕,品色寒凉,瓷质细腻。上品。
忽然想到,他拍过白行玉的脸,那时候白行玉醉成一个红瓷瓶子,烫手。他的面具倒是这么凉。
“师父……”古鸿意垂眸,声音软了些,“我带你见一个人。我要娶他了。”
意外地,公羊弃并不讶异,只是遥遥点一下西厢房,温柔笑笑,“让那孩子休息吧。梅一笑到处追杀我呢,为师待不久,这便要走啦。”
公羊弃忽然把口中的狗尾巴草一吐,快活的神情骤然消失,一刹那换上一副铁般的肃穆,正色道,“此行,为师有正事。为师要降下箴言。你听好。”
古鸿意见师父面色沉肃,明白这是正事,便也郑重应声,“是。”
公羊弃绕着古鸿意踱步几许,口中念念有词,他忽然停下脚步,对着苍天作了一道手诀,如引来一阵雷劈般,整个人骤然定住。许久后,他捂着心口,神情一变。
古鸿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师父,眼睛亮了又亮,心中更是敬畏,他屏息凝神,虔诚地等待师父开口。
公羊弃沉吟片刻,方慢慢开口。
“箴言一——宿敌是可以变成妻子的——”
“箴言二——挚友也是可以变成妻子的——”
“箴言三——嘴对嘴隔着剑也是吻——”
语罢,公羊弃一个趔趄向后仰去,重重喘着气,他指一指苍天,手指打颤,“天机……不可泄露……为师尽力了。”
古鸿意慌神,忙上前扶住公羊弃,“师父。”
公羊弃气若游丝,痛苦地咳嗽不停,却坚持说着,“衰……兰,你慢慢琢磨其中深意……为师真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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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鸿意连忙应道,“师父放心,我一定好好领悟。”
公羊弃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然后,他扶着古鸿意蹭地站起,一个箭步便跳到房檐之上,朝古鸿意摆了摆手道别,几个踏步便飞远去。
师父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视线中,古鸿意定在原地,良久不能动弹。
他心中久久盘旋着师父的箴言:
宿敌是可以变成妻子的……挚友是可以变成妻子的……隔着剑吻那是亲嘴……
领悟。好好领悟。
*
白行玉刚醒来,正坐在床边揉眼睛,打算出去找古鸿意。
“咚。”有人敲门。
“小白,换好衣服了么。我带了毒药师师兄。”
白行玉跳下床给二人开门。
毒药师点头向小白问好。
喔。昨晚在小船上,他说毒药师师兄有办法帮自己接上手脚筋。
他告诉毒药师自己的身份了么?
毒药师看出白行玉的疑惑,淡淡解释道,“我教的衰兰作画。”
……原来如此。
毒药师让白行玉坐回床边,自己半蹲下去,托起他的手腕。
毒药师捏着青色的手腕,沉吟一番,慢慢开口,“你经脉大乱,又支离破碎,酌骨引反倒将你暂时固定住了,就像拿钉子钉住一般。”
他正视白行玉,交代道,“我先帮你把手脚筋接上,再说拔酌骨引。”
说这一番话时,总觉得有些残忍。毒药师垂下眼,轻轻叹气,眼前这个人真是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自己能做的,只是一点一点把他拼起来。
白行玉坐在床边,颔首,朝毒药师点头。
“不会疼。放心。”毒药师特意看一眼同坐在床边的古鸿意。
“只不过,小白大概得睡一会儿。”毒药师又一声喟叹,经脉乱成这样,只能凭外力强行扭转、拼接,那么神志不能清醒。若清醒,只会得无边的痛苦。
“要睡多久。”古鸿意抬眼问。
“不久,要小半年。到下雪的时候,差不离能醒来。”毒药师答。
古鸿意蹙眉,把不顺的气息压下去。半年……
这十五日,简直漫长得像十五年。他不想再等半年。
古鸿意刚想开口,想说,“那就明日成亲,后日再接手脚筋”,毒药师却打断了他,眼神幽幽,
“这半年里不能同房。小子,你记住了。人家经脉正乱着呢,你可不要……”
“师兄你误会了……”
古鸿意耳朵很快红了,想反驳,却不知该如何说。
手背覆上一阵温热。白行玉抓住了他的手。
古鸿意偏头,看见那双清冽的眼睛亮亮的。
“银汉三”。白行玉往他手背上写着。
古鸿意便会意,白行玉给自己买的“好东西”,也是到下雪的时候才能做好。
“婚期,我们想想。”古鸿意看着他的眼睛温声说。
“嗯。”对方点头。
毒药师看那两人并肩坐在床边,自然地相互覆着手,呢喃细语。毒药师觉得自己很明亮。
毒药师叹气,朝古鸿意伸出手掌,“小古,我的那三个铜钱呢。”
他全身家当一共就五个铜钱,昨日大方地把其中三个借给古鸿意算卦。
古鸿意垂下眼帘,诚实回答,“师兄,抱歉,我昨天醉着,……拿剑劈碎了。”
毒药师张张嘴,淡淡疑问,“为何?”
“……因为它们算出来了凶卦。”
毒药师淡淡地转身离开了。但他把门碰得很响,很哀怨,为那三个铜钱默哀。呜呼哀哉。
毒药师走后,古白二人坐在床边许久。
白行玉偏头盯一眼古鸿意,见他眼神乱乱,口中念叨着什么,便凑过去听听。
他念念有词,什么宿敌……妻子……
古鸿意的神色看起来很震撼,很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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