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无籍,无从查起,仙尊海涵。”
白无常在他背后默默竖了个大拇指,阎罗亦在此刻决定给这个得力下属加薪一等。他忙附和:“仙尊大人,无救说得对,没有名姓,没有籍贯,就算那人从您眼皮子底下溜过去,您也不知道是他啊!仙尊,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难道您看见那青煞了?在哪?卑职这就派人去抓——”
“免了。”宏元起身道,“你阎罗殿连这一本烂账都理不清楚,还抓得住他?”
他抓过生死簿,扬长而去。白无常张大嘴巴看着阎罗殿的大门砰地关上,惊诧道:“他,他,他怎么把生死簿带走了?那是生死簿啊!没那玩意咱们怎么勾人?瞎勾啊!大王,你赶紧去把生死簿要回来啊!”
阎罗没好气道:“你去要啊。”
白无常讪讪道:“小人这长舌鬼脸的,怕冲撞仙尊不是?不过,那青煞真还活着啊?那可是忘川咧,他三魂一个都没有,跳进去压根入不了轮回的道,哪能活嘞?”
阎罗凝重道:“仙尊既然问起他,必然是确定他已经转世了。”
“那咋办?那可是杀了月华仙子的厉鬼啊!”白无常惨叫道,“完了完了,羽化岛该不会要没了吧?三仙山倒了两座,要是羽化岛也没了——”他突然灵机一动,嘿嘿笑道:“那是不是咱们就能称王了?”
“说啥鬼话?”阎罗呵斥道,“你疯得越来越没个由头了,老黑,你再不管管这小子,他迟早祸从口出!”
白无常高声叫道:“大王呀小的虽然不才却也是死了七百年的古人了,如今羽化岛上住的那都是诛魔之战留下的一群贪生怕死的怂包软蛋,仗着顾大仙不管事雷大仙脾气好月华姑姑住得远霸占了这块福地——
不对,这顶多就是从前羽化神山掉在鸿泽里的一块大石头!本来吧仙家没落灵气稀薄这伙神仙一个二个也得衰落,谁知道后来又出了一个宏元一个景懿?那伙神仙如获至宝以为时来运转,小的却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为啥?事情么还得从三千年说起——”
阎罗打断他:“仙门再怎么没落你我也打不过羽化岛!”
“没,没,没!”白无常嘿嘿笑道,“酆都干哈想不开要跟羽化岛动手?俺的意思是,别看那位高帽大仙现在威风,其实他心底已经虚啰!他顶真儿怕那青煞。羽化岛那群人把他当皇帝般供着,可俺要说这恐怕就是羽化岛未来的亡国之君呢。”
阎罗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白无常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本跟宏元拿走的一模一样的生死簿。
“依俺看,与其帮宏元找那青煞,咱们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让那青煞朋友把宏元杀了呢。反正,咱们跟他也算熟人吧?”
鸿泽之中,烟霞缥缈,羽化岛上,楼阁如画。而在这群巧夺天工的建筑中,梧桐殿无疑是最辉煌灿烂的一笔。宏元喜爱梧桐,不仅给自己起了个叫梧桐子的道号,飞升后也住在羽化岛上一片梧桐林中。在他的精心设计下,这片梧桐树终年保持着秋日的金黄,远远望去好似一片灿烂的流霞。
突然,一只黑黢黢的乌鸦闯入了这片美丽的梧桐林中,在这如画美景中留下了一抹不和谐的色彩。那乌鸦径直飞入金碧辉煌的梧桐殿中,落在宏元桌前。刹那间,乌鸦猛然抽条,变高变大,很快就从一只鸟变成了一个人。黑衣黑发黑眼珠,白脸白手白布鞋——正是黑无常!
黑无常从怀中掏出那本真正的生死簿,毕恭毕敬献给宏元。宏元冷笑一声,看着手中的生死簿说:“假的?阎王好大的胆子。”
“仙尊明鉴。”
宏元说:“我已查明,他是山南鹤州万年郡嘉禾县秦家庄人。”
黑无常刷刷翻动生死簿,呈给宏元。宏元接过一看,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妻田十娘,难产死,享年十九。前一条是她丈夫,姓秦。后一条是田十娘的勾魂年岁,正正好好十八年前。
“秦家庄中,未勾魂者,只此死婴。”黑无常进一步解释,“死婴者,未生魂已消,因此缘故,簿上无名。”
“难怪阎罗怎么找也找不到,原来他是借了死婴的身体!”宏元冷笑一声,又问,“阎罗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转世了?他频频下凡,总不会真是去抓鬼。他要那样忠于职守,这生死簿也不至于烂得像盐菜!”
黑无常略一思索,便道:“酆都鬼差,素来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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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下凡,也是常态。然,他与景懿,交情甚好,仙尊怀疑,自是应该。”
“你觉得这件事与他有没有关系?”
“那日阎罗,不在酆都,绝无可能,助那二人。”
宏元不善地说:“那么,那两人是自己想到跳忘川的?”
“当时追兵,已至酆都,走投无路,或有此计。”
宏元向后微微坐了些,仔细打量着黑无常,那怀疑的目光仔仔细细勘察过他面无表情的脸。良久,他说:“本尊不信。那青煞的事,他一定插了手。”
“若他插手,今日之后,必有动静,可借此机,一探究竟。”
“好。”宏元说,“如果他真的插手了,反倒可以借机找出那青煞,甚至孟琅。”
他翻阅着生死簿,没一会便决定不再为难自己的眼睛:“你帮我找个人,叫玉无忧。”
黑无常迅速翻出那人。宏元说:“把这页撕掉。”
黑无常怔愣一瞬,立刻把那页撕成粉碎。宏元赏识地说:“把这本生死簿带回去,别让他们发现了。”
“是。”
黑无常又化作乌鸦飞出去。他刚进房间,拿出生死簿,就听到门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你去哪了?”
他站住了,片刻,他平静地转过身,直视着站在阴影里的白无常。此刻,他脸上没了戏谑的神色,而是无比严肃无比愤怒又无比悲伤地望着他手中的生死簿。
“这东西应该在大王屋里。”白无常肯定地说,“你是内鬼,为什么?”
黑无常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你设了局?”
“知道大王去人间的鬼差没几个,我也不想怀疑到你头上,可我没想到你真会偷走生死簿!”白无常受伤地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大王?”
“景懿非善,大王帮他,助纣为虐。”
“放屁!”白无常激动道,“老黑你啥时候学会睁眼说瞎话了?景懿君不是善类?那羽化岛那个又是什么?菩萨?归一真人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别人都说是景懿君弑师但当时你可在现场,你亲口告诉我,是宏、元、仙、尊杀了他!”
“我看错了。”
白无常给了他脸一拳,打第二拳时黑无常才躲。白无常瞪着他:“跟我回去向大王谢罪。”
“螳臂当车,必将灭亡。”
“这就是你为虎作伥的理由?”白无常气笑了,掏出哭丧棒,“我怎么不知道你黑无常是如此趋炎附势之辈?我今儿非把你打清醒不可!”
黑无常解下勾魂索,虽无一句,意思却已经明白了。
半晌之后,一只乌鸦夺门而出,消失在夜空中。白无常手拿着残缺的生死簿,面如青铁。一张碎纸屑从书页中飘落,他捡起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
玉无忧。
第086章 忘了
离开娄京的第二天, 卞三秋告别了众人。他要回余桐带领家人避难。走之前,他对秦镇邪没有收下指虎颇为遗憾。和好当晚他就决定把指虎还给秦镇邪,但秦镇邪说还是等到他真正愿意把指虎给他的时候再说吧。
“你真够敏锐的。”卞三秋苦涩地说, “现在, 我真一点都不在乎你是人是鬼了, 可指虎却永远落在娄京了。要是我们还能相见, 我一定还你一套一模一样的。”
他不会忘记,长寿殿倒塌时是秦镇邪挡在他和百病消上面。
秦镇邪诚恳地说:“只要你我心无芥蒂,有无指虎, 都不重要。”
“说得好!”卞三秋拿拳头轻轻撞了秦镇邪一下,叮嘱道, “你多保重。”
“保重。”
卞三秋离开后不久, 百病消也走了。他不打算跟秦镇邪他们一起去申国, 而要回思幽谷埋葬真长生。
他把真长生带出宫时,对方就已经十分虚弱,鬼死为聻, 聻死为希夷。真长生已经没有了形体,只有声音,本就虚弱至极, 远离尸体之后, 更是迅速衰弱下去。对此, 真长生似乎不太在乎。他说, 他就算魂飞魄散也不想再在那个破屋子呆着。
真长生彻底消散那晚,百病消抱着葫芦和他念叨了挺久。说的什么,秦镇邪不知道, 只知道百病消说着说着没有声了,他回头时就看见他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两颗肿大的眼睛全泡在眼泪里。说到底,他是真长生带大的。百病消临走前告诉秦镇邪,那姓贺的道士往西去了。
秦家庄在连国东南。
他去西边做了什么?为什么又到远在万里的连国东南的秦家庄来?秦镇邪有满腹疑问,却无从解答。红煞消失了,他心中的苦闷无以排解,除了苦闷,还有愤怒。他不能原谅自己错失了这个机会,尤其不能原谅在这种时候——他空前了解那个道士想要见到道士的时候,失掉了找到他的机会。
每日每夜,他为一种焦灼炙烤着。他生怕那道人先他一步死掉,他想见到他的音容笑貌,无数次在浅眠的梦里他看见那惊鸿一剑,可当那青衣道士转过身时却哗然梦碎。他背着那把暗淡的白穗长剑,胸口揣着一袋子碎玉,夜以继日地赶往金汤关。
为了在官兵之前赶到金汤关,他们几乎不停下来休息。君稚累得在马上都能睡着,即便这样秦镇邪仍无时无刻不为痛苦侵袭。在赶路的某个瞬间他会忽然想一头撞到树上,因为郁结在胸中的种种情感已经如此激烈,他快承受不住了。
坠子碎了,各种鬼怪也纷至沓来。白天秦镇邪对它们视而不见,晚上他便去主动找上门。他已隐隐约约清楚自己身体的境况,当他体内阴气短缺时他就会在饥饿的驱使下梦游,或者说,捕食,当他吃够了他就会安安静静地睡着。这种与鬼怪无异的情况没有引起他的恐慌,这已经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他还开始感到寒冷。那是吃多少鬼也无法排解的入骨严寒,像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流紧紧依附在他的皮肉里。那寒冷已经到君稚碰到他的手就会惊叫的程度。与寒冷同来的是时不时的失明,他眼前会突然坠入一片黑暗,十分短暂,但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恶兆。他的身体越来越奇怪了。
在这种时候,秦镇邪又做了一个梦。还是一片漆黑,还是阴冷潮湿,可他的手紧紧被人攥着。他知道那是谁。他在梦里拼命想睁开眼看一看他,可眼前却还是一片令人绝望的黑暗。抓着他的手那么紧那么紧,几乎要把五根指头嵌进他的肉里,然而,那只手还是被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拽开了。他的手指里一片虚空,阴冷的水涌进来,将他席卷、淹没、消解。
他醒了,眼角两道泪痕。
一个阴影笼罩着他,是红衣女。
她已经变成了少女模样,一袭血衣鲜红潋滟。她对秦镇邪说:“别出声,跟我来。”
红衣女决定报复秦镇邪。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结果已经明白无误地说明了一切。道长是个心善的人,而这家伙是个恶鬼。虽然她也是鬼,可鬼和鬼之间是不一样的,她遇到这家伙的时候就知道他身上的罪孽远比她深重,和他交手后他的残暴无情更让她确信了这一点。即使他现在披上了一张人皮,在她眼里他还是那个野兽般的恶鬼。
道长的死绝对和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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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不了干系,于是,她满腔的怒火便倾泻到他身上。
她先是一掌将秦镇邪打翻在地,然后把地魂丢到他身上。那一团朦胧的黄晕急不可待地钻进秦镇邪的身体,刹那间,无数黑气从他身上涌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充盈感充满了他全身,既温暖又强大。
秦镇邪愣愣地问:“这是什么?”
“你的地魂。”
“你从哪里拿到我的地魂的?难道是”秦镇邪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你去找那位道人了?求求你告诉他是谁吧!我已经知道他姓贺——”
“姓贺?”红衣女冷冷地嗤笑一声。秦镇邪愣住了,恐慌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姓贺?你到底知道什么?”
红衣女矜傲地说:“那位大人是我的恩人,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这句话无疑如一声惊雷,震得秦镇邪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话是真的:“你认识他!他是谁?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红衣女盯着他说,“我遇见他已经是六十九年前的事情了。”
这盆冷水猝不及防浇在秦镇邪头上,他几乎绝望了。
“你不知道?”他声音干涩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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