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在他们眼前。
他愣了很一会?,径直走到最前面?的一块布告栏前,仰脸看见那上头?的卷头?上还有些封条残留的墨色碎纸屑,但那个名字已经清晰展露出来了——温如徽。
卷末有一长串的官印,秦怀谦数了一数,竟有二百三十三个,比次名的褚蕴意还多出足足五十个,上到左仆射,下到各司郎中都对?她的文章青眼有加。
“诸位寒窗苦读多年,又身在长安,想来各个都是殚见洽闻,写出来的文章必定是句句箴言,段段入心的。”马上的羽林卫窦中郎将朗声道:“圣人也很盼着你们二月的礼部试能多得几篇振聋发聩的好文章。”
秦怀谦沉醉在温如徽的那篇文章里,听到马蹄声响起?,他才蓦地回过神?来,快跑着叫喊着,“中郎将留步,留步!”
窦中郎将停了马,睨着秦怀谦。
“我们二月的礼部试,也是这般封名避嫌,公开阅卷吗?”秦怀谦气喘吁吁地问。
“试卷直接从太极宫排到整个朱雀大街好不好?”窦中郎将像看傻子一样看秦怀谦,甩了缰绳要走,秦怀谦又是拦在马前,仰视着这位一身薄甲,身骨精悍的女娘,谦卑地问:“那封名避嫌?”
窦中郎将好笑地看着他,俯下身冲他勾了勾手指。
秦怀谦迟疑着上前,就听她说:“想求什么,自己争啊,你们不是一身胆魄,连天威都敢顶撞吗?区区师长,还不拿下马来?”
秦怀谦一脸愕然,简直不敢相信她都说了些什么狂悖之言,他左右看了看,再没旁人听见了,而那窦中郎将也驭马走了。
“温如徽、褚蕴意都还有所耳闻,这明宝盈是谁?”国子监的学子都在相互讨论着,“咦?这崔四娘,莫不是崔相家的孙女?她竟也参试了?”
学子们对那卷子上的署名兴致浓厚,左打听右打听的,对?文章更是评头?论足不断,还自以为是的说出许多高见来。
不过细看文章的学子也有很多,只?因他们看得专注,所以?大多沉默不语。
秦怀谦走到最近的那块布告旁,问那仰首看得专注的殷初旭,问:“你妹妹可中了?”
殷初旭轻轻摇了摇头?,道:“她连从前喜爱的帖文如今都很难一次临完,总是写着写着就出神?,她那时能考过女学我都很意外了。”
“她年岁轻,日后若有兴趣再考就是了。”秦怀谦说着摇了下头?,也对?自己这副前后不一的嘴脸感到无奈,又问殷初旭,“这文章如何?”
“词藻平实,见底深刻,很有李先生那篇《礼乐之本源》的风采,”殷初旭面?上有一个看不太出来的笑,“她应该很喜欢李先生,所有有意无意,模仿了文风。”
秦怀谦诧道:“你看过李先生的这篇文章?”
“秦主簿这样问我,意思就是您也看过?”殷初旭反问。
“谁没有看过呢?温先生姑侄俩的文章谁又看得少了?”秦怀谦看清这篇文章的署名,喃喃道:“是那个会?降天雷的女娘啊。还真被你说中了,那架势,的的确确是李先生的爱徒了。”
殷初旭随着他一篇篇文章看过去,看到最末一篇,见上头?落了秦臻的名字。
秦怀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道:“文章还算有见地的,嗯,字的确是弱了一些,勉强论得上工整。这是末名?一人一印的话,自然越是出类拔萃的文章越会?多印,但那些尚可的文章,就成?了沧海遗珠了。这五十八人还只?是牛刀小?试,真不知道她们都是哪里冒出来的。女学开办也不过两年而已,算上还有诗书人家的女儿,我想也不会?很多。”
“女官里有几十人去参考了,听说北衙军里也有人去考,”殷初旭补了一句,“圣人那支亲信军。”
“什么?”秦怀谦惊讶问:“圣人那支北衙军还人人识字的?”
“听说起?码认得百来个常用字,其中若有佼佼者,便是温先生早年的功绩了。”殷初旭忽然又问:“秦主簿可知这各部衙门里,何处的女官最多?”
“女官自然是在宫里,就算工部有个小?小?司匠是女娘,其他各部衙门里哪里还有女娘?”秦怀谦不解地问。
殷初旭笑了一声,道:“鸿胪寺下属的主簿厅里近半主簿笔吏都是女娘,这全是宪君公主之功。她少时去往契丹和亲,可汗死后,听说是如今的圣人百般斡旋,让她得以?平安归来。宪君公主带回来的手下很多都精通契丹文和回鹘文,进入鸿胪寺简直是如鱼得水,其中主簿厅下属的设档房、?启疏科根本就是宪君公主一手建立的,这些女官的记档只?在尚宫局,户部从没有给她们发过一个子的俸料,先帝在时是宪君公主在养着她们,如今则是圣人。”
这几年来,鸿胪寺眼下愈发超脱在礼部之外,番邦来信全部经由鸿胪寺译准再发往各部,受制过多,倒逼得吏部几个要员动了心思,主动要给鸿胪寺的女官们官位,只?是官位很低,俸料同吏,想要加以?管束钳制,可这折子被温如徽用朱批画了个叉就发回了吏部。
秦怀谦听得怔愣,又闻殷初旭感慨,“冰封三尺,非一日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秦主簿还是早日习惯这浪潮吧,毕竟已经酝酿了不知多少年了。”
秦怀谦见殷初旭折返回去,又用目光轻柔地触了
触明宝盈那篇文章,忍不住问:“二月礼部试,你家中替你筹谋了没有?”
“秦主簿又不是不知道我与?父亲的关?系,何必多此一问。”殷初旭皱了皱眉。
“可你毕竟是嫡长子。”秦怀谦凑近一步,像是在议着什么鬼祟事?。
“我这嫡长子不入他的眼,还不如死了干脆。”
殷初旭出言无忌,秦怀谦却是跟着礼佛的祖母长大的,忙是替他敲了三下木头?,还四外拜了拜虚空神?灵。
他忙忙碌碌折腾了一大圈,转回来时看见殷初旭在笑,总算有了几分从前开朗的模样,问:“阿兄你也会?去考吧?
秦怀谦点了点头?,道:“考是会?去考的,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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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无人也无用,不比得崔五、郭六那般,试还没考,官都在那等着他们做了。”
“豫王在景山行刺陛下,致使崔侍郎血尽而死,崔家的儿郎这三年都考不了试了。”殷初旭又问秦怀谦,“崔五是不是送他三姐出嫁去了?”
“是,不然的话还要再守三年,崔三要么就跟崔大娘子似得干脆别嫁了,要么就只?能是为人继室,所以?就赶在热孝期出嫁了。”
秦怀谦说着说着,视线自殷初旭身后横移过去,殷初旭侧首一看,就见是林十三郎正走过去。
他感慨道:“若是都像林家子弟这般不屑于?疏通关?系就好了,拿出真才实学比一比,名落孙山也无憾。”
殷初旭却道:“林家根苗好,人才多,便也清高起?来,一次不中还有耐心试第二次,这位不中还有那位。可到底是仰赖祖宗风水,若是那个各个都扶不起?的,且看林家还会?不会?这般‘不屑’。”
秦怀谦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那试卷的排头?,仰首看着乳白纸面?,朱红卷头?,黑浓墨迹,像是望着骑着红马的白衣女娘。
秦怀谦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仰望着温如徽了,从前作为同窗那般朝夕相处的时光是天赐的桃花源,但很可悲,他直到很久后才明白。
第116章 宪君公主
正月廿二晨起, 朱姨对着?镜子正梳妆,瞧见明宝珊走了进来,还是?一副家?常打扮, 便扬起一脸的?笑, 道:“你好些几日不去?邹娘子铺子里了, 不打紧吗?”
明宝珊瞧着?她满面红妆的?样子, 轻声问:“不打紧,邹娘子另聘了人去?。阿娘这是?要出去??”
“成,那你多歇歇。”朱姨点?点?头?, 把一根沉甸甸的?碎银流苏簪簪进发里, 瞥见那数也数不尽的?白发,她手上动作一顿,扔了银簪子, 又拿起一个假髻在头?上比划遮掩。
“阿娘这是?要去?哪里?”明宝珊小心翼翼又问。
“几个老姐妹约我聚我在茶楼吃茶, 就边上那间?聚贤茶楼, 你都知道的?。”
朱姨像个没事人一样往自己身上添红着?绿, 但最后把那些多余的?妆点?都扔了,穿着?件粉袄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自己依旧是?风韵犹存的?。
“阿娘路上小心些。”明宝珊说。
朱姨很潇洒地一挥手, 道:“家?门口几步路, 怎么这么啰嗦?”
明宝珊站在院里没有进屋,在心里数了五个数, 就嘱咐霜降看门,自己跟了出去?。
朱姨的?确是?往近处去?的?, 但并不是?去?什?么聚贤茶楼, 而是?去?茶楼后边的?开元观了。
隔着?一层白薄的?烟气,明宝珊看着?朱姨进了往生殿, 然后侧身对女?冠行礼。
朱姨不知何时擦淡了口上的?胭脂,描到了眼圈上。
明宝珊鼻头?一酸,望向那往生殿的?门洞里,牌位层层如山峦,每个牌位前?都有一盏长明灯,是?活人对逝者的?留恋。
裘老八无?父无?母无?妻无?儿,丧事是?朱姨和他那些个酒肉朋友办的?,郑主事还出了一百子,来送钱的?小厮以为朱姨是?裘老八的?遗孀,全给她了,朱姨全贴进他那副好棺材里了,一场丧事办下来,朱姨还倒贴了两百个钱。
开元观的?长明灯要多少香油钱才能点??明宝珊不想知道,她只想朱姨心里能好过一点?。
明宝珊先回到家?门口时,见霜降一手提着?个小食盒,一手提着?个小菜篮正站在门口张望,见她回来,忙道:“大娘子刚过去?呢!娘子瞧见她没?”
“没呢!”明宝珊折回巷子口看了看,有些失落但又欢喜地问:“阿姐又给我送吃的?来了?”
“嗯,说是?乡里人家?挖了好些黄精,四娘子和苗阿婆做了些黄精果脯,”霜降提着?食盒伸到明宝珊跟前?,道:“说是?吃着?脆脆的?,药气也淡。”
“这菜篮里又是?什?么?”明宝珊掀开上头?的?帕子一看,就见是?一只斩好的?白皮肥鸭子,边上的?小小布袋里装着?一把洗净的?黄芪和杞子。
“大娘子说了,这鸭子咱们直接配上药材放进钵子里煨着?就成,香气冒出来时洒一撮细盐,喝汤吃肉,最滋补不过了。”霜降又说。
“正月里这都给我和阿娘送三回吃食了,我上次备下的?拿那几包香料你让大姐姐拿去?没有?”明宝珊忙问。
霜降笑道:“哪里是?几包,是?十几包吧。槟榔、红曲、胡椒、花椒、马芹子、栀子、莳萝,还有什?么来着?,小人连名?都叫不上。”
“大姐姐又不要我什?么,三娘喜欢看书?,可我也挑不来,难得知道四娘喜欢什?么,我自然要买给她的?,况且这香料用进菜里,大家?都受益。”明宝珊领着?菜篮子进了小厨房,又探出头?来问:“可问了大姐姐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没问呢,不过是?个骑黑马的?郎君陪她来的?,两人似是?要一起去?办事呢。”霜降道。
明宝珊了然,心道,‘大姐姐同?严中侯一道,唔,是?来寻房子的?吧。’
明宝清和严观这几日已经走访了不少废宅,有些是?太小了,三步走完的?院子,两眼就看完的?堂屋,有些又太大了,是?某些大臣或者商贾的?旧宅,不知怎得聚不住人气,卖不掉也租不掉,赏也赏不出手。
还有些屋舍根本无?从修缮,明宝清见多了满院荒草,可看见那绿油油的?竹子顶破屋瓦,还是?觉得像梦一样离奇。
“难怪文先生说家?宅边上不能有散生竹,否则哪天在家?里走着?走着?路,就会被地底下冒出来的?笋尖绊一跤,还真是?这样。”
她感?慨着?,侧眸看向一旁的?严观。
严观正在看手上的?那本由她抄录下来的?簿册,边看边说道:“安善坊那间?废宅在教弩场边上,那些将士们来往虽带着?凶兵,不过还算列队整肃,但只怕是?有些半吊子的?富家?公子甩着?箭来来去?去?,不大稳妥。不过每月初一、十五弩营休日,容许城中居民进营习弩,你若有有兴致学一下连发的?弓弩,我们同?去?。”
明宝清点?了点?头?,又听他说:“和平坊这间废宅又在牲口市附近,四周通达,可夏日浊臭难当,蚊蝇铺天盖地。”
严观的?表情很认真,仿佛手里拿着的是行军打仗的?堪舆图。
半晌后,明宝清又听他自言自语道:“长兴坊这里有间?废宅?”
严观抬眸看向明宝清,说:“咱们去看看吧。”
明宝清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嘴角一翘,说:“与亲仁坊倒是?近,不便宜啊。”
严观收了收唇角,说:“那先去?光福坊看过也好。”
他倒把那点?子不情愿掩饰得很好,见明宝清抱臂看他,知道被看出来了,只好老实道:“林外郎与高二娘的?婚宅就在光福坊,原先大业坊的?宅邸现如今住着?左仆射和其他一些林氏子弟。林家?的?宅邸占了一半的?大业坊,好不容易下了马,进院子里还要坐老半天的?抬轿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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