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一面示意何荆元到跟前去。
何荆元有些不解,但心里却有种不祥预感,只觉得此刻的马爷,仿佛要托孤一样,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去,“马爷,您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只管说。”
马爷从被子里抽出那干枯发黄的手,一把将何荆元的手抓住,“何家后生,我是熬不过去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里忽然?溢出浑浊的泪水来,随后喘着气哽咽地艰难说道:“虎子,虎子,他怕是不在了,我跟前就阿环一个?了,她是为了我留下来的,不然?早跟她爹娘走了。”
想是因为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他呼吸不过来,此刻嘴巴张得大大的,连带着两个?鼻孔也扩得圆圆的。
马环见此,瞬间哭得不能自己,顾小碗只勉强将她给扶住。
片刻后,马爷缓了过来,继续说道:“你家阿祖今年也十岁了,阿环她虚岁十三,人说女?大三抱金砖,她爹娘几时回来,我怕是等不得的,眼下只将她托付给你家阿祖,不求别的,只求给她一口吃的,叫她活命就好。”
原本扶着哭得伤心欲绝马环的顾小碗忽然?头皮一跳,马爷这要将马环许给阿祖?这……
但是何荆元已经答应了,“好好,您老放心,我们在,便少不得她一口吃的。”
马爷得了这话,嘴角慢慢扬起,张着嘴大抵是要说什?么感谢的话,但是整个?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挣起来,瞳孔忽然?散开。
吓得空相?忙放下手里的念珠,急忙上前来,与何荆元阿拾忙将他按住。
人挣了两下,并没有像大家所以?为的那样断气,反而抬起手来,指着站在阿拾他们身后的顾小碗,“小碗,小……碗……你过……”
然?后那个?来字还没说出口,他那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两声,瞳孔再次放大,那抬起的手,顺势垂直落下,在棕垫上发出砰的沉闷声。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空相?急急伸手去,将马爷那还没闭上的眼皮往下带,马爷整个?人这会儿才有了些那寿寝正终之相?。
而作为亲孙女?的马环先是一愣,旋即怔怔站在朝床前走过去,低低叫了一声:“爷?”随后便毫无预兆地朝地上一头栽去。
大家又?是七脚八手低将她给扶到了隔壁空相?师徒俩的床铺上躺着,顾小碗在那里陪着,空相?与何荆元去给马爷收拾,阿拾去隔壁喊顾四厢。
村子里虽说是有俩和尚,但是法事却也是办不起来,一来是田里的秧苗着急分插,二来那香火纸烛什?么也没有。
就是披麻戴孝都是奢侈,马环也只能在头上扎了麻线,便在大家的掺扶着,给她爷送了葬,最后下了地盖了土,烧一大把炮仗叶,便在这样噼里啪啦中将马爷给送走了。
马爷没有了,马虎也没有音讯,自是不可能让马环继续住在山里的砖窑里,正好那里又?是天然?好屯粮的地方,入口又?隐蔽,索性便将入口封了。
她也搬到了顾小碗家来,与顾小碗何穗穗姐妹俩挤在一张铺上。
马爷走前,把她许给了何望祖,这一点?何望祖是不愿意的,他是决计不想娶媳妇的,取了媳妇,辛苦挣来一个?铜板,还要分给对方半分?
他想凭啥啊?不亲不戚的,与其?给个?没血缘关系的陌生女?人,还不如给自家爹娘姐姐和小姨呢!
当?然?,他这个?想法他并未在他爹娘和马环身前展露,就和顾小碗吐槽了一回。只叫顾小碗笑了他一会,再何况也没有谁去主动提起这桩婚事,都一头扎在农忙中,所以?顾小碗也没再说什?么。
芒种当?前,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稻子要种,大家忙得团团转。榆钱都没顾上摘两顿来吃,倒是那野桑葚熟了不少。
好不容易连续多日的插秧结束,顾小碗这日得了半天闲,提着何荆元编的那歪篮子到坡上摘,吃不完的晒干后泡水喝。
得了半篮子,只觉得日头太烈,便打算找个?阴凉的地方歇会儿,忽听身后有人喊自己,原是阿拾打柴路过来。
见他那光洁的头上全?是汗水,便将篮子递过去。
阿拾将柴放下来,笑着摇头:“你这个?可不解渴,我歇会儿便好。”一面在顾小碗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拿袖子擦头上脸上的汗水。
他们俩的身后,是一株水桶粗的老杉树,而不远处的斜坡上,是零零散散的野桑树,以?及些刺莓,那些东一棵西?一棵长在其?中的桦树就有些格格不入,但靠着河边,那潮湿的地方,有许多金银花,藤蔓早就将那瘦弱的桦树给缠得弯了腰,风一吹,阵阵金银花的香味便铺面而来。
顾小碗看着那满树的金银花,是恨不得自己像是哪咤一般长出个?三头六臂来,“还得抽空多摘些金银花才是。”可是旋即目光落到了坡下那参杂这一片片绿地中的金色麦田,又?不禁叹气:“马上要割麦子了,怕也没这闲工夫。”
田坝里这个?时候很美,入夏后就疯狂抽条的玉米地绿幽幽的,与那金色的麦田交错,边缘便是一片片浅t?绿色的稻田,才种下去的稻谷秧苗大部份都还未伏根,所以?长得不算茂盛,也致使了这水田里的绿比不得那旱地里的热烈。
但这些不一样的颜色如今交织成一片,给了人无尽的希望,也扫去了大家前阵子因马爷去世的哀愁。
阿拾将腿盘着,好像在庵里打坐一样,那双看起来特别温柔有和煦的眼睛也望着山下的麦田,“今年是个?好收成。”若是,这九州大地每一处都是如此,那该多好?
只是他的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山外的遍地浮尸和兵荒马乱,心中不觉一酸,那无尽无可奈何,又?将他的胸前都给填满。
于是顾小碗便又?在他脸上看到了那好一阵子没瞧见的悲悯了,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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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你怎么了?”
阿拾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烂漫山花和庄稼丰茂的田野,声音幽幽地响起:“没有,我只是想,这天下何时才太平,黎民苍生,何时才能安定?”
顾小碗静静地打量了他片刻,忽然?露出个?微笑,宽慰着他:“阿拾,不要想那么多,明天下雨还是出太阳,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这天下大势,也不是你一个?念头能掌控的,我们只是个?平凡人,活下去,便是你我之幸。”
阿拾苦涩一笑,叹了口气,将那满是茧子的手掌摊开,随后又?快速握紧,只是那凉风依旧飞快地从指缝里流走。“是啊,我们只是凡人。”也不知是不是释怀了,他起身拍去身上的草屑:“你要回去了么?”
“我还要摘一些。”顾小碗看了看自己篮子里并不多的野桑葚。
阿拾却身上提起她的篮子,“走吧,我帮你。”
顾小碗起身追了上去,不知怎么就问出了口:“阿拾,你以?后要一辈子当?和尚么?”
阿拾显然?没有想到顾小碗会忽然?这样问,愣了一下,“不做和尚,我还能做什?么?”
顾小碗本想说,他识字又?聪明,还会武功,应该去读书,也许将来金榜题名,功成名就也说不好的。
只是旋即想到了当?今这乱世,读书怕也不是什?么好出路了。没有个?后台顶天够哪一方诸侯做个?幕僚罢了。
但不读书,做和尚和做泥瓦匠木匠铁匠,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都是在底层艰难求生活罢了。
“那小碗你呢?”阿拾也问起她。
“我啊?我想赚些钱,不要再饿肚子,米缸是满的,盐罐子和油罐也永远不会空就好了。”然?后健健康康,不要像是前世那样生病。
阿拾闻言,嘴角露出笑容来,难得听顾小碗开一次玩笑:“你这样简单的愿望,又?不是要摘天上的月亮,会实现的。”
而这同?一个?烈日之下,彼时凤阳,一瘸一拐的马虎已经瘦得脱相?了,也显得他脸上那疤痕越发的突兀恐怖,走到哪里都被人赶走。
他侥幸从红枫村出来了,也顺利地到达了凤阳,但是他丑陋的相?貌和这一瘸一拐的腿,不管是他想去军营或是想进凤阳王府做个?奴隶,都被拒之门外。
甚至还被狠狠打了一顿。
他想他费尽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此刻和那个?女?人就在一座城池里,不能就这样放弃。
一腔的仇恨,不能这样作罢。也是这一腔的恨意,让他完全?忘记了村子里的妹妹和爷爷。
偶尔想起的时候,觉得有顾家和阿拾师徒,爷爷和妹妹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不会因为自己偷偷离开红枫村,会对爷爷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此刻的他满心满眼都是报仇。
“那里在作甚?”漫无目的游荡在大街上的他,忽然?看到前面一处属于凤阳王府的侧门里,有不少男人在排队。
有好事者凑近他的压低声音回着:“凤阳王新?纳了不少美妾,少不得宫人伺候呢!这不,那些个?吃不起饭的,都过去报名了。”
这个?时候的马虎,并不知道那人口中的宫人是什?么人,只是想着能进凤阳王府,于是他满怀期待去排队。
好不容易排到了他,对方一见他那脸上丑陋的疤痕,就皱起眉头来:“哪里来的丑八怪,走开,还想进王府,吓着了娘娘们,仔细你的脑袋。”
然?后挥着鞭子便要赶他。
但被另外一个?小吏给拦住了,“人不够,收了他,大不了打发他去倒夜香。”这样昼伏夜出,和贵人们刚好错过,是冲撞不了的。
于是,马虎就这样入选了,他对那个?录用他的小吏感恩戴德,还狠狠磕了两个?头。
但是他没有想到,进去后他就被那帮人赶进了一个?黑森森充满怪味的屋子,随后被扯了裤子,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子孙根就这样没了,一把白灰已经撒在了他的伤口处,然?后有个?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这东西?可收好了。”
紧接着手里被强行塞了一坨黏糊糊的东西?,不等他仔细看究竟是什?么,那带着熟悉焦臭味的浓烟瞬间将他眼前的一切给模糊。
这些人,也用烙铁来烙伤口。
第33章
明媚的阳光依旧,红枫村里何荆元将一把把镰刀磨得铮亮,明日就要开始割麦子了。
顾四?厢的肚子已经隆起,本来身体也不好,所以田里大家是断然不敢再叫她去的,她便仍旧留在家里煮饭。
麦子除了顾小碗自?己家的那点之外,还有去年村子里的人逃难离开前种下的,盖了去年那两场冬雪,今年的麦子得了大丰收,麦芒下颗粒饱满,早在刚出青的时候,就没忍住割了两把回来烧着吃。
连带着青绿色的麦穗子一起扔进火塘里,灼热的火苗瞬间将麦芒给?吞噬,热烈的火焰包裹下,那属于麦子清香的甜味很快就散发出来,便可从火塘里打捞出来,也顾不得烫便直接在手心里搓,麦粒便与麦麸壳分明,猛吸一口气,那壳儿就飞出手心,唯独留下那清香的麦粒在手中,是乡里人不可多得的美味零嘴。
顾小碗不放心她姐姐,即便只是在家中煮饭,但那么多人的饭,也怕她累着,所以今天便将那腌制的蕨菜都捞出来切好,地里的豆角也煮了。
反正是将那准备工作都给?她备好了才放心,当晚早早歇下,第二天鸡没叫,大家就起来喝口粥,踩着那还没落下的月色,往麦田里去。
左手抓着麦秆,右手拿着镰刀,只听?着蹭蹭的声音响起,手里便已然是一大把麦子了。
除了顾四?厢,连空相一把年纪都出动了,所以算上何家父子四?个?,顾小碗加马环,竟是有八个?人。
都不是那偷懒耍滑的,所以等着太阳高高挂起的时候,已经割了大片。
割好的麦子捆扎好,便暂时晾晒在剩下的那截麦茬上,等晒得差不多,再背挑回村子的打谷场。
但即便当下日头好,可俗话说的号,就怕天有不测风云,终究是担心有暴雨来,因此这些日子里,大家都紧张不已。
连续忙碌了十?来天,地里的麦子也割了大半,陆陆续续的也背回来了不少,脱粒晒在打谷场上。
只是连日来这样的高强度劳作,空相那身体实在扛不住,便歇了下来。
但大家都在忙着,便是顾四?厢,还挺着孕肚去地里捡麦穗呢!因此空相也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打谷场里脱粒过的麦秆堆里,翻找那些漏网之鱼。
是一粒麦子也不愿意放过。
大家从五月一直开始抢收,中间下过一场小雨,但很快那太阳就出来了,并没有什么影响,到了这五月下旬,地里的麦子都几乎已经割完了,剩余的那两千斤左右,就都晒在打谷场里。
头三?日每晚大家睡前都要将其收起来,就怕晚上忽然落雨,然这连续三?日都是好天气,今日又瞧月朗星稀的,便就决定不收了,想着明日必定是要大太阳的。
何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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