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她醉酒所遇刺客的那一晚。
倘若她再清醒一些,兴许就会闪身冲出寝殿,与他一同将刺客叩下,他也未必会受上重伤。
世事太过无常,她未感自责,只是惋惜她未能早些发觉罢了……
抬袖令其平身言说,沈夜雪面色清悠,望回指间杯盏:“除此之外,他可还有别的异常之举?”
听荷晃起脑袋,又忙点了点头,赶忙如实相告:“公子夜里咳得厉害,奴婢觉着许是伤了心脉。”
“可奴婢不敢多问……”面上神色既担忧又畏惧,听荷小声回语,却觉陛下是怪罪自己服侍不周。
“见公子白日里举止如常,也就装作不知了……”
话语正言至一半,便有侍从上前来报,向殿上龙颜与旁侧将军抱拳作礼。
“启禀陛下,西域男侍已到,说要为陛下献上一舞,以示西域友好之仪。”
示意那随从让男侍进殿献舞,沈夜雪柔笑着令此宫女随于左右来:“听荷,你今后便跟着朕,待九千岁回宫,你再回栖羽殿去。”
自打处死了轻烟,身旁一直缺个贴身侍婢,她瞧此姑娘较为服顺,可留于身侧,顺带还可听听栖羽殿的趣闻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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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非但未降罪,还命她为御前宫女,听荷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眸色微颤,欣喜地叩拜着。
“奴婢遵旨,谢陛下隆恩。”
“这有何可谢的,朕只不过缺一位女婢罢了,见你还算伶俐,便让你随行着。”沈夜雪挥袖令听荷走上殿来,随后观望起入内的西域男奴。
听荷从命行上金阶,欢喜言道着忠心:“奴婢定不负陛下赏识,安分守己,竭智尽忠。”
大殿内歌舞声起,几名从西域槐安来的男侍摆弄起了妖娆舞姿,随着管弦丝竹之乐翩跹起舞。
进献君王的美色自是被精挑细选,殿内舞乐之人个个貌美俊朗。
两侧女子皆抬起眼来偷偷瞧观,暗叹这西域男色当真叫人垂涎。
沈夜雪静赏殿下清歌妙舞,娇娆男子轻舞着水袖,频频朝她望来,似欲使得千方百计夺此恩宠,想让她这一女帝多瞧上一眼。
见此姝色目不转睛,贺寻安喜笑而问:“陛下可喜爱这些西域男侍?”
这些被献来的男子确为美艳动人,能引得万千姑娘凝神而瞧,心思皆会被牵了走。
可她思绪纷乱,眼中所见的,尽是那孤冷清姿于明月下的舞剑之景。
朱唇悠然弯起,沈夜雪甚感无趣:“要朕说,这几名男子虽俊美绝伦,相貌堂堂,可皆是比不上他孤冷雪霜姿。”
“傲然绽在凛冬,清冷若雪,张扬似梅……”
她浅道出几词,曾于相府偏院望见的冷艳挥之不去……
此时想来,这几名能歌善舞的面首与他相比尽是不及。
贺寻安了然在心,唇畔生出些苦涩:“陛下是在思念九千岁。”
对此言似是默认了,她莞尔作笑,极为大方地欲将殿内男子赏出:“你们若是喜欢,朕便将这几人赏与你们。”
“末将也是男子,如何会对男侍感上兴趣……”贺寻安面露诧色,连忙相拒,想了又想,为她思虑上一人,“陛下不喜,可将这些人送往赵宫令府中。”
她不禁回忆起那掌管凤印,负责宫女起居的赵宫令,也算是朝堂之上唯一女官。
传言此女唯爱美色,总将些许赎身来的男色藏于府中,她若赏于宫令,倒是可趁机拉拢其势。
“那就听将军的,送了罢。”
沈夜雪止了乐舞,冷漠让宫侍带着这几抹艳色退了下。
听罢,貌好男子皆一脸沮丧,暗中你争我斗了多时,想必是无人能获陛下宠幸。
不想这些舞男竟被轻易送了人,贺寻安既惊异又庆幸,缓神了一霎,浅笑着再道:“进贡来的珍宝,陛下可想瞧看一番?”
她虽心不在焉,西域使臣所献之物却是不拒:“劳烦贺将军了。”
“能为陛下解一些忧思是末将之幸,末将担不得劳烦二字。”许是担心随侍办事不力,贺寻安迟疑一瞬,决定亲自前去打点。
正走下殿阶几步,他忽顿脚步,却未回过眸:“陛下若等不到那一人,也有微臣伴着。”
“陛下……不会孤寂。”
她若孤老而终,他便无悔相伴。
无需名分和风月情意,仅是能听她寒暄几言,他便已知足。
殿中沉寂如初,沈夜雪望其背影渐行渐远,镇静转眸看向立于身后的宫女。
“听荷,朕问你,方才这几言,你可能听出些什么来?”
“奴婢能瞧出,将军对陛下是有些情念在……”听荷转了转眼瞳,吞吞吐吐而言,自知妄论陛下情念实在不该,又不知该答些什么。
“只是陛下心系九千岁,已不可将多余的心思分出。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淡漠勾上唇角,她眉目舒展,再次发问:“那你可知,朕是如何一步步登上的皇位?”
陛下所问让其愈发心慌,听荷不觉垂眸,语调轻得险些连自己也听不见:“奴婢刚入宫不久,对于朝堂之事少有耳闻,只听说是陛下顺应了天意,加之清高贤德,那登基了没几日的先帝任用贤良……”
“便……便将帝位禅让而出。”
“奴婢不敢妄言,恳请陛下放过奴婢。”听荷说罢忙跪下,发颤着不敢继续往下言。
沈夜雪秀容宁静,往昔时的一幕幕流窜于心绪中,环顾空荡的大殿,蓦然开口:“往年之时,朕想方设法骗取男子青睐,欲以美色勾得有权有势之人的荡漾心魂。”
“朕做到了,可心有缺憾,”如同心意已决,她威仪而立,目光凝得远,“朕要做一件不留遗憾之事,并交由你去打点,你莫让朕失望了。”
听荷见势起身,长呼一口气后正色回言:“陛下尽管吩咐,奴婢定竭力而为。”
第83章 这谎瞒不了几时……
随即凑近附耳, 这宫女眼瞧陛下行于跟前,在耳畔低语了半刻。
听荷震惊不已,逐渐瞪大了双眼。
“陛下要成婚?”惊叹出口时, 听荷猛地捂上嘴, 觉陛下欲行之举太不可思议, “可是……可是玉尘公子福祸未知, 踪影未见, 如何能行大婚……”
那九千岁还未寻回宫里,陛下竟想行此婚, 怕不是疯了……
遭天下非议暂且不说, 与一不见踪影之人成婚,陛下是定了执念,想只身担下一切后果。
午后日光倾照, 透过殿门斜落,洒下粼粼辉波,沈夜雪眸色一晃, 娇身立得更直。
“朕一人便不能完婚了?不论他是生是死,朕要与九千岁成上这门亲事, 算是朕这些年欠他的名分。”
“奴婢这就去操办……”听荷哪敢再越矩多问,前思后想般蹙起双眉, 踌躇未退, “敢问陛下, 婚书上便写玉尘二字吗?”
她决然颔首,郑重再言:“只书玉尘,不书旁的身世。”
“他这一世身份太多, 唯玉尘是我为他取的名,唯有此名是我的……”
直到今日, 她仍不明那疯子的心意。
不明他是否愿与她结发成夫妻,是否愿与她成一世一双人……
既然这般,她便只用玉尘之名。
其余有关此人的名姓,她尽数归还,她予他足够的自由。
“是,奴婢明白。”听荷匆匆退离,走出大殿时遽然撞上了一道人影,望来人是贺将军,急忙仓促而走。
贺寻安踏回殿内,命抬着木箱的宫卫将满目琳琅珠宝放落大殿中央,而后与龙椅上的凛然丽色直直相望。
适才的对语似被他听了进。
驻足良久,他深感有什么在心底炸裂开,张口问道:“陛下想独自一人成此婚?”
被贺小将军知晓却也无碍,只是听得这些荒唐话的随侍恐是留不得,沈夜雪闲适而答,清丽身姿立得正:“他吉凶未卜,贺老将军等不了多日……就此遂了其意,也是遂我所愿。”
“他是叶清殊,他是离声,他欲离开,我决意放他走了……”她就此一顿,唇畔挤出几声冷笑,像是不成此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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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誓不罢休,“可玉尘我不放,玉尘是我的。”
贺寻安闻语微颤,觉这主意太是不妥:“当今圣上欲与不知去向之人完婚。此消息传出宫去,民心惶惶,会觉陛下失了神志,对顿纲振纪极为不利。”
“近来数日,陛下调动整个皇城司去寻九千岁,已闹得满城风雨,坊间议论纷纷,”他俯身作揖,收起平日里的玩心,与她道起利弊来,“陛下若再行此荒唐之举,恐会引起朝廷动乱。”
贺寻安所语确有几分理,曾命皇城司于宫城内外搜寻一谋臣多日,现今又要与还未寻得的臣子成婚,她这接二连三的匪夷所思之举,恐会动摇民心。
帝王成日为一辅佐之臣倾尽心神,一次次震动宫城上下,确是难以服众。
“连国师都助着我,我还需思虑那树立威望之说?”沈夜雪淡漠地将名望甚高的国师搬了出,随之又道起还在病榻上的贺檩,“你这般阻拦,也不怕贺老将军失望透顶。”
虽言这婚事是家父所提,可……
可那二位老臣也未让她一人行此婚,贺寻安见其执意这般,咬了咬牙,蓦然想出一策:“好,末将可为陛下分忧。”
“末将可代替九千岁行完婚仪,戴以面具示人,直至与陛下行入洞房,”他肃然相言,愿扮作九千岁与她走完这一程,“如此,世人便不会起疑,亦不会对九千岁离宫一事妄作猜忌。”
“世人只会觉着,九千岁是出宫去游山玩水,玩累了便回了宫。”
至此,也算是他私心所在。
纵使她对他未有半分情意,他也还是和这道明艳皎姿有过拜堂之日,也算与她能白首共老……
“这谎瞒不了几时……”认真思索起这一计策,沈夜雪迟疑万般,少许顾虑依旧。
“待过上几日,陛下再宣称,九千岁突染恶疾,暴病而终。”贺寻安生怕她瞧出自己的心思,忙又添上一计,眸中涌出了笑意。
此计虽是荒谬绝伦,却能解出这一结,她嫣然一笑,心觉此谋策可行:“不仅护了皇威,还成了这桩婚事……贺将军沉谋重虑,虑无不周,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这抹娇艳未看透暗藏的私己之欲,贺寻安心下窃喜,不慌不忙地再作一拜:“末将望陛下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贺将军想要什么赏赐,朕可满足。”
沈夜雪忽感心绪尚佳,缓步走下金阶,忆起已有一段时日冷落了贺氏小公子,为表恩谢,便赏他一回。
岂料这位小将军眼眸一亮,忽问:“何事皆可?”
“但讲无妨。”
如今她是君王,有何赏赐是她给不得,皆是她一句话的事。
“末将想听陛下弹一琴曲,”贺寻安深思过后,凝紧了眸光,忽地换了称呼,“就是那日沈姑娘在贺府所弹的那一曲。”
这一恳求引得她诧异非常,怔在原地,僵了许些时刻。
面前公子讨的并非那黄金白银,而是由她弹奏的一曲琴音。
秦公公见二者呆愣着,忙打破沉寂向两旁宫奴高喊:“还不快为陛下端上琴来。”
不多时,殿中当真架起了一把琴。
沈夜雪沉静而坐,玉指缓慢抚上琴弦,只觉旧日贺府之景浮于念想间。
轻拨七弦泠泠,琴音若高山流水柔婉清灵,却与过往之音不可作比。
那时锦月尚在,进贺府为贺公子抚琴弹曲,她只为攥住这一高枝,只为完成公子所下之令,除去府内一名小厮。
犹记那一午后,锦月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而这玉面贺公子对她情有独钟,还言道着将来娶她为妻之誓……
“为何止了?”
身旁公子落下一问,她忽而回神,察觉自己指下的琴音早已停了。
怅然理起了锦衣华服,沈夜雪端庄而起,再无法抚完那曲子:“抱歉,心境不同了,弹不出彼时之曲。”
昔日的她已是一去不回,那为安身立命四处奔波的玉裳已逝,她不愿再去回望卑微又傲然的花魁玉裳。
那个就着公子喜怒哀乐,成日提心吊胆的花月坊头牌姝影已消逝无影。
“陛下,赵宫令前来求见。”
殿外有宫侍来报,禀告终了又俯身退去。
“末将告退,”既是宫令来此拜见,贺寻安自知不宜再久待,行完君臣之礼,便从大殿离了去,“陛下若忧思难解,可随时唤末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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