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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第 61 章

    县城一级, 人地物力皆有限,故而考试采取的大多是淘汰制。

    即第一场成绩出来,只取八十人进第二场, 合格者留下再考第三场。

    其中, 第一场被方灼芝取中的, 可以跳过第二场, 直接以第三场试帖诗优劣定名次。

    制义场卷子收下去, 中场休息的锣声响过,考生便能就地休息一个时辰。

    后堂,四十个阅卷官紧赶慢赶, 开始批阅近千分答卷。

    大历有定制, 凡举场阅卷忌独断。

    所以, 每份考卷都须经两名以上阅卷官评定, 由主卷官复核,才能作数。

    县考图方便, 自然采用最低标准。

    这就跟高考差不多,主观题必须三个人打分,换算起来, 也就是说,四十人要批近三千卷。

    时间紧,任务重,卷子还难改。

    所以八股“须以破题定优劣,以四股定生死”的阅卷准则, 也掺进去不少水,后面决定性四股, 如顾悄猜测的一样,阅卷官根本没时间细读, 只要对仗工整,都能浑水摸鱼放过去,因此阅卷速度快到飞起。

    县试评卷,同样取圈(○)尖(△)点(丶)直(‖)叉(×)五等优劣符号判成绩。

    卷子上只要有直叉,基本挂科没跑。

    剩下的,双圈为一等,须另呈方灼芝亲自审定;圈尖等于录中;带点的,则要看脸了。那年收成差,大佬不多,就能勉强中了,那年年景好,高手云集,那就只能落榜。

    每张答题卡要改三次,卷面又不实名,只写浮票号子,整个阅卷环节,舞弊余地不大。

    相比于原疏和黄五的忐忑,顾悄毫不担心这关能有什么黑幕。

    果然,午时唱榜,第一轮过考的就有他们几个。

    只是,得圈圈的只他一人,这是顾悄万万没想到的。

    好在准考证号只有铁三角知道,纨绔位居榜首暂时没有引起骚动。

    第二场默《大历仪礼篇》。

    八十人不多,考场直接挪到了知县跟前。

    这把,总算实现了一人一案。

    顾悄强打着精神,四下望了一眼,竟然看到顾憬和徐闻,也在取中之列。

    顾憬一直坐在内舍中排,倒也说得过去,徐闻吊车尾的位次,竟也能混进来?

    他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没等他多想,第二场开始应答。

    这场纯粹是为了响应大历尊礼的号召,默写没什么难度,顾悄这把也没墨迹,早早就交了卷。

    第二轮,四十人的阅卷团,改八十的作业,简直小题大做。

    几乎是前脚送阅,后脚呈出,卷子上但凡有朱批,就是直接落榜。

    这么滴,又干下去二十余人。

    原本默个写也不算什么难事,可这庄严肃穆的氛围叫人无端紧张。

    一紧张,顾悄摊手手,那就不及格咯。

    也算上原疏一个。

    冷飕飕需要穿袄子的天气,他竟生生汗湿好几张帕子。

    这心理素质,不行啊。

    反观黄五,顾悄点点头,不愧是得了谢大人脸皮真传的人。

    胖鸭梨心态稳得一批,全程顾悄都没见他喘一下。不过细想也是,方白鹿他爹平日里看到黄五,也还要客气客气,一个小小方灼芝,他不怕不是理所应当?

    最叫顾悄诧异的,还是顾影朝。

    端庄少年到哪都有一种出尘的超脱感,一人一天地,好似旁人都不过是陪衬。

    就算第一场失利,他脸上也没什么多余表情。

    老牌学霸没得圈圈这件事,好像只有顾劳斯一个人很是在意。

    多少有点自作多情了呢。

    清完第二轮淘汰选手,终于迎来最后一关。

    第一场提前交卷并被方灼芝取中的学子卷,外加后台批量筛选出的圈圈卷,一同呈到方灼芝面前。

    县令扫了眼幸存者,见到顾悄岿然不动混迹其中,抻胡子的手一抖。

    实在是,红衣厉鬼这个初印象,叫老大人印象过分深刻。

    总觉得有点不吉利,但是碍于顾准情面,又不好说。

    第三场诗作是现考。

    方灼芝清了清嗓子,先说了一通褒扬学子小有所成的场面话,随后话锋一转,“吾观尔等皆才俊,又一心向学,是休宁之大幸,但经史子集须蟠胸,诗词歌赋亦不能废,是以最后一场,便以杜子美‘年少今开万卷余’为题考考你们诗作。”

    顾悄一听这题,不由捂脸,他又又又押中了。

    方县长的心思,实在有点好猜。

    当然,猜得这么便宜,顾悄还得感谢便宜学生汪铭。

    得亏他平白跑休宁一趟,才叫顾悄闭着眼睛就摸到了一县的时事大热搜。

    府台看重休宁文教,那么县考这等大事,诗题必然绕不开这些。

    兴文教,不外乎长者教,幼者学。对着一群初试菜鸡,县长大人自然不敢指望他们在“教”能有什么见地,那可不就剩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能考考了吗?

    是以,顾悄给小伙伴们押的考题里,关键字就四个,礼、乐、学、思。

    科场诗里,又分两类,皇帝出题的,叫应制诗,考官出题的,叫试帖诗。

    二者都以赋得某某句命名,没什么太大差别,通常五七言都有,有些限韵,有些不限韵。

    方灼芝唯一人性化的地方,就是他充分考虑到考渣水平,只要做五言四韵一首,还不限韵,好赖没叫休宁这群小可怜死得太惨。

    顾劳斯不擅长风花雪月,可这种说理诗,正撞上他枪口。

    舔墨润笔,挥斥方遒,顾劳斯洋洋洒洒四十字,搞定。

    直把各路监考看得傻眼。

    方灼芝阅诗,十分简单粗暴,评价虽然只有“去”、“留”、“妙”三等,但“去”这一档,骂人的花活儿可多。

    “庸才!去!”考生一对上号,讷讷不敢言。

    “狗屁不通,去!”考生二领号,缩头缩脑。

    “琵琶结果,箫管开花,大字识不全也来考童生?去去去!”

    考生三大气不敢喘,垂头耷肩奋力装作不是我……

    原疏简直吓得汗如雨下,不过盏茶又湿了三张帕子。

    不只是他,大多数考生都是第一次亲见县长发飙,不由两股战战,生怕他阅卷阅上头,一个判签扔下来,给考渣拖出去直接就地正法。

    当然,其中也有少许叫他点头称妙的,顾云斐算一个,顾影朝算一个。

    知县展卷悦,下一个“去”骂得都温柔些。每每这时,其他考生有如劫后余生,恨不得把这些化煞瑰宝供起来。

    直到某张卷子,方灼芝吹胡子瞪眼半天,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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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个准话。

    老县长盯着那答卷老半天,心道他看走眼了。

    老阁臣下的蛋,怎么可能孵出来山鸡?

    那小诗写得十分老道蕴藉。

    感尔今年少,开蒙万卷余。诗歌虽小技,风骨在经书。

    池墨本无秽,树苍质不虚。清风不负我,朗月伴金舆。

    饶是方灼芝自负诗才,读来也觉叹服。

    他在休宁呆得太久,久到已然忘记,当年盛京科场,是那般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他也曾是个鲜衣怒马少年郎,叫嚣着不负韶华不负己。

    可惜,他还没狂完,屠刀落下,血洗京华。

    方灼芝又看了眼顾悄,心道果真疾风劲马,不惧霜寒,江山又是,一代人出。

    根本不消再看其他人,方灼芝一个激动,就要激情宣布,“我主政休宁二十余年,这次小考,当真令我既惊又喜,喜的是休宁人杰地灵,又出一批良才,惊的是浪子回头,这场出了诸多意料之外。”

    “最意外的,当属今年案首。”

    考生们一听,高高竖起八卦的小耳朵。

    先前榜首,非顾云斐莫属,这会杀出个“惊喜”,显然是中途被截了胡。

    就不知道是哪位大神?

    “哎哟,方知县真乃性情中人,大宁以来,哪有仅凭一诗就断人才学的。”

    汪铭笑呵呵从幕后走到台前,身后还跟着宋如松。

    每年县试,府学都要派专人到各县监察筹备和考试等情况。

    今年休宁的监察使,显然又是汪铭汪教授。

    被打岔,方灼芝不太高兴,但上官面子要给。

    于是他只得拱手道,“并非德尚妄断,而是诗才见人才,诗品见人品,能写出这等诗作,想必第一场,也定是篇锦绣文章。”

    汪铭哦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想必?那就是你还没看?”

    方灼芝一咯噔,这话问得倒像是找茬来的。

    于是,他笑着命主阅卷将那张唯一的一等卷呈上,笑道,“确实还没看,不如教授您同我一道,奇文共赏?”

    汪铭在后堂滞留许久,自然已经看过答卷。

    他呵呵一笑,“老夫须得避嫌,还请方知县自己赏吧。”

    方灼芝一愣,没懂这个避嫌,是什么意思。

    他寻思着,这一批考生里,也没人上报有这位的亲朋子侄啊。

    通常县考不实名,但考务会将大佬子侄的浮票号另记在册,偷偷交给知县。这样,知县在取中上,酌情放水,卖点人情。

    这也是为何,方灼芝一眼就认出顾悄的诗作。

    他一目十行,扫过那篇双圈一等制义,疑神疑鬼开始,目瞪狗呆结束。

    可怜方灼芝在任阅卷不下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答题卡。

    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

    难评,就很难评。

    第062章 第 62 章

    顾劳斯见方灼芝脸色, 就知他装卑成功,喜提案首。

    所以他究竟答了个啥?

    他答了个寂寞。

    逻辑鬼才以一句“圣人所遇不同,得仁者异也”破题, 四百字悉数剽窃孔圣人言, 多角度全方位摘抄论语里“仁”的七十二般要义。

    这大宾, 是颜渊, 是子路, 是樊迟,是子张……

    问仁,有谁答得比孔夫子本尊更高明?

    结语, 顾劳斯不忘圆梗, “仁无衡道, 圣人以心感天下人心而已矣。”

    以圣人言证圣人言, 用魔法打败魔法。

    看似写了,其实什么也没说。关键是, 谁看了都得捏着鼻子认,大善!

    顾劳斯:坚定不移把死读书贯彻到底。

    死出境界,死出风格, 就能让对手没活路可走(并不是)。

    这般不要脸的答法,让方灼芝着实蚌埠住了。

    这年案首,他原内定下顾总督亲孙,新晋小子里,唯有他才学确实当得。

    县考一直有不成文规矩, 案首和前二十县官亲点,剩下卷子阅卷官就不许再判圈圈一等卷。

    他先前还懊恼怎么下属这般不懂事, 他通过气了还放出这么个程咬金。

    这会他终于明白,为何阅卷官不约而同违令。

    因为他们都是孔门生, 哪个敢给“子曰”判尖尖?

    叫他方灼芝亲批,他也只能咽下老血拔他个头筹!

    当然,方灼芝自个儿也心虚。他也没按套路来。

    他是个诗痴。一遇好诗,就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分分钟忘了原先打算。

    赶巧双圈就是这小子的答卷,不然头脑一热点他做案首,学生闹起来,还真有他受的。

    将考生悉数撵到外间候场,公堂上,方灼芝带着阅卷团同汪铭紧锣密鼓议名次。

    头一次,选个案首还要同人商量,他的长官职权遭到严重冲击。

    “看完了?”汪铭不咸不淡问他。

    “看完了,诗妙,文,咳,更绝。”方灼芝神情恍惚应声,“不知上官以为如何?”

    “哼,不如何!你这是走了狗屎运!”汪铭与方灼芝是同好,私下交浅言深,是以黑着脸提点,“你那狗屁拍马的折子,还在吴知府案上,就胆敢凭一首囫囵诗点纨绔作案首,真真糊涂,你叫知府如何看你?”

    方灼芝讪讪直笑,他倒很随遇而安,很快消化了事实。“文也在这,虽然走了些巧径,但也叫人挑不出毛病,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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