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自小却耳濡目染了一套管教下人的心法,明白大恩如大仇的道理,知道如何施恩才不会招致升米恩、斗米仇的结果,拿捏得清其中的分寸。
韶音特意问过温嫂,若遇十分困难之家,自己想给些银钱,什么数目比较合适。
温嫂一听这话就知她的意思,便回答说“寻常一家三口,若是节省些,一年六千钱可够度日,夫人的赏赐若是超过两千钱就显得太多了。”
韶音记住了这个数目,心里暗暗咋舌。两千钱还不够她裁一身衣裳,于她而言实在是微如毫末,不值一提。这样一算,李勖交给她的那份家底足以应付这份差事,因就教阿筠捧上了那只蓝布钱袋子。
马车辘辘驶入一条条宅巷,京口军镇以另一种方式逐渐展现在谢氏女郎面前。
了解一座城池大抵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游其山水、赏其通衢,食其土产,另一种则是深入这城中占最大多数的普通人家,察其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若从前者论韶音也算是见多识广,几乎游遍了江左的明山秀川,若从后者论那便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这一日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苦楚以千奇百怪的姿态降临人间。
失了丈夫的新妇蓬头垢面,神情呆滞,哺乳亦不知避人,怀中的婴孩使劲拱着母亲的胸脯,干瘪的**却分泌不出半点乳汁,孩子饿得嗷嗷大哭。幸存的伤兵失了半条腿,因无钱医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伤口生出蛆来,任由蛆虫一口口蚕食苟存的躯体。头发花白的老妇颤巍巍地出来见客,疯癫的新妇和患病的阿舅盖着一床肮脏的破被愣着眼躲在屋里。两个女人只有一条裤子,一个人穿了,另外一个就只能避人不见。
对这些人而言,光是活着就已经耗费了他们全部的心力,尊严和体面早已成为无力承受之物。
饥馁和伤病伴随着贫穷而来,邋遢、懒惰和绝望的麻木则接踵而至。大多数人家的院落都破败而杂乱,屋里肮脏阴暗,散发着难闻的霉味。他们自是感激韶音一众的到来,嘴里不住地称颂李将军的恩德,可生存的苦难已经磨灭了他们眼中的光彩,他们看人的眼神是木讷的,笑容里也透着化不开的苦。
韶音心里默默算着,京口有多少人,徐州有多少人,整个大晋、整个天下又有多少人,每户人家每年要六千钱,拢共得需要多少钱,以整个谢家之力,若散尽家财,能供养得起多少户人家,能使几个婴孩活命,能养上他们几年。
具象而不尽的苦难令人绝望。
温嫂温言安慰她,“夫人心善,看不得这些,像我们这些人,看多了也就习惯了。李将军仁厚,这些人才能勉强活命,若是在别部他们失了家中的顶梁柱,又没有别的进项,就算没病没灾,饿也是要饿死的。人太多帮不过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韶音叹了口气,迈步进了一户张晒渔网的人家,方才转过墙角,迎面便被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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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影子抬起脸来,活脱脱就是个脱了水的豹儿,生慌慌的黑眼珠,皲裂的黄脸蛋,被鼻涕腌得发红的人中,拽着洁白裙摆的油黑小手,正是韶音最讨厌的小孩模样。
第44章 第44章
这小孩一头撞在韶音的腿上,仰着张不甚讨喜的小脸呆呆地看了韶音一会儿,撒了手就往回跑,边跑边大声叫道:“阿母!”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闻声疾走出来,“阿母在呢,雉奴怎么了”
叫稚奴的孩子牵住她的衣角,指着韶音大声道:“新妇来了!码头上瞪人的新妇!”
韶音哑然失笑,原来他便是迎亲那日被吓哭的小孩,怪不得看着有几分眼熟,倒还真是有些缘分。
妇人看向韶音,眸中划过一瞬的惊色,待看到了她身后的温嫂,面上顿时现出几分亲热来,“原来是温家阿嫂和几位夫人过来了”,说着牵着孩子走上前来,到韶音跟前跪下行礼,“民妇胡氏见过李夫人孩子小不懂事一时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一个头磕在地上,头顶包着的蓝帕子洗得发白,脑后髻上露出一截光溜溜的木簪。肩膀上对称缀了两块补丁,针脚细密,只是缝合处又添了新的磨损,看着过不了几日又要摞上一块新的补丁了。伏在地上的双手粗糙黑黄,指甲修得虽短,其中亦有黑泥。
日日做苦活之人是没办法时刻保持双手白嫩干净的,这妇人如此,已经是个极勤快利落之人了。韶音虽不喜欢她那孩子,对她却观感甚佳,因便笑着说无妨,亲手将她扶起。
温嫂为韶音介绍,“阿胡的丈夫原是军中一位伍长,前年打长生道战死的,撇下这么一对孤儿寡母。她娘家不在京口,如今早零落四散没了往来,夫家也没人帮衬,家里日常就全靠她一个人撑着。她是个要强的性子,一个人赁了两亩水田种不说,农闲时还去江边打渔,之后到再运到镇上贩卖。”
说到这里,温嫂语气里透出一股相惜之意,“夫人有所不知,打渔可是个力气活,每天寅正不到就得起来,一个人到江边下饵、铺网、收网,之后还得自己挑着到集市上卖,这一套下来,寻常男子都招架不住,她一个瘦伶伶的妇人却每日不落,实不容易!就因为这个,这附近的人都管她叫拼命胡娘!”
韶音微笑与胡氏点头。之前在外头就已经看出她家齐整,旁人家门口的阴沟都流淌着潲水,里面堆着腐皮烂叶,沤得臭不可闻,引了一大群绿油油的苍蝇嗡嗡乱飞。这家却通得干净,院子也拾掇得整齐,屋中虽是家徒四壁,仅有的几样摆设却无不擦得锃亮。
窗前土墩上还摆着一盆叶子油绿的九月菊,晾衣绳上的粗布衣衫随风轻扬,阳光下透着一股清爽的皂角味道。
走了这么多家,韶音已看得两眼发黑,这家却令她眼前一亮。
造化弄人实苦,得过且过亦情有可原,正因如此,胡氏这股子向上的韧劲才显得难能可贵。
胡氏全无半分自怨自艾之色,听温嫂夸她,只笑着接了一句“苦命之人不拼命哪行”,接着便抱了一口大釜进来,从缸中打了水淘洗杯盏,为韶音一众上茶。
虽已将用饭的陶碗也取出来了,检点人数,还是少了一只。胡氏用围裙擦手,笑得局促,“实在是失礼,李夫人宽坐,容民妇去邻家借一盏来。”
阿筠阿雀得了韶音的示意,急忙拉住她,阿筠道:“夫人莫要麻烦,我家夫人今日过来也是想看看家里有什么缺的,若要因此叨扰,那便是我们的罪过了。”
胡氏连连摇手,“什么都不缺!蒙李将军体恤,那口子人虽已经去了,我们还是每月都有银钱拿,民妇已经十分知足了。”
她说这话时神情焦急,满脸都是赧于受惠之色,绝非假意推拒,这也是韶音先前去了那么多家不曾遇到过的。
所谓贫贱不能移大抵便是如此,韶音不由对这位素昧平生的妇人心生敬意,略坐了一息,问过了田地的收成和打渔的进项,临走前教阿筠给了她两千钱。
胡氏被这数目惊到说什么也不肯收,温嫂也无法,韶音便笑着劝道:“我知阿嫂要强,便是没有这银钱也能过得很好,只是日子还长,谁能保证没个小病小灾更何况你还有个孩儿要养,多了分积蓄便多了份心安,莫要再推辞了。”
胡氏捧着钱红了眼眶。
面前这位举手投足无不透着高贵的将军夫人的确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去。
她这几年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不敢有一刻稍歇,心中却愈发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哪天倒下,家中便没有了进项。孩子尚小,三灾九难还没落下来,一旦来了,眼下的日子便危如累卵,一击即碎。
温嫂见她松动,便也笑着掏出早就备好的五百钱,“还是夫人的话管用!阿胡早该听劝,这不过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收下给稚奴买些肉吃。”
其余几位校尉夫人有样学样,也各自出了五百钱。
赵化吉也是校尉,刁氏理应同道而来,她不愿再见韶音,便推说身子不适,要她的小姑阿萱代劳。
赵阿萱一直默默随在人后,一面不言不语地瞄着韶音,一面奇怪她的态度。上次看她那模样分明是极在意自己的,偏偏今日却对自己视而不见,也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
赵阿萱忖度李勖的性情,以为他必定不会将从前那事一五一十地说与谢女。谁心里还能没有点私隐,留到夜深人静时慢慢回味呢
你若对一个男子笑,他便以为你对他有男女之意;你若给他点好处,他便会以为你爱慕他爱慕得要死要活;你若亲吻了他,却又没有嫁给他,那便更不得了,只要你不是貌若无盐,那他大抵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你,怀揣着这份暧昧的遐思直到入土,决计不会讲给他的夫人听。
大凡男子俱都有这样骚情的毛病,李勖是那男子中的男子,这毛病必然也是典型中的典型。
凡语焉不详处便可生出无限猜疑,因着猜疑又会生出不尽的争吵,那谢女心高气傲,争吵时不知会说出何等伤人之语,日子长了、次数多了,饶她再如何美貌,李勖也得厌了她。
这厢赵阿萱心思缜密地推算着表兄和表嫂私下的相处,前头的韶音却是半点没将她放在心上。
阿萱这样的人原就是不配近到她身边的,若不是因为李勖的缘故,韶音怎肯分给她半个眼神。那鸭肉羹和桂花酒也不过就是故布疑阵的小把戏,李勖交待得一清二楚,韶音便将这不值一提的一页轻轻揭过,今日拿赵阿萱也只如其他几位校尉夫人一样对待。
这一日走了也有十几户人家,韶音心里琢磨着这些军眷遗属往后该如何过活,尤其是胡氏这样真正值得扶助之人得想个法子让她们能养得起家。此非一朝一夕之计,韶音自是费神细思哪有功夫理睬赵阿萱。
赵阿萱没料到谢女能装得滴水不漏,一时气苦不已,正愁没有机会挑衅于她,眼见着几位校尉夫人都掏了银钱,当即便计上心头,也笑吟吟地走上了胡氏前去,教婢子塞给她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赵府的一点心意,请阿嫂莫要嫌弃。”
温嫂和众位夫人看过去,那钱袋子鼓鼓囊囊,里面至少得有三千钱。
李将军的夫人才出两千,底下的自然不能越过这个数,赵阿萱故意僭越,分明是想令年轻的将军夫人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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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祖几位校尉的夫人面面相觑,一时俱都尴尬不语,胡氏涨红了脸,直将这袋子钱往回送,“多谢赵夫人李夫人和众位夫人赏的已经足够,不必再破费了。”
赵阿萱轻俏地往边上一闪,回身一把将那脏兮兮的稚奴抱起来,用孩子挡住钱袋子,“这孩子与我儿差不多年纪,看着真是招人疼。我也是为人阿母的,最看不得孩子受苦,胡阿嫂何必与我客气”
胡氏虽是乡野妇人可也看得明白人情世故。赵阿萱此举虽是冲着李夫人却也令她被迫卷入到了李家和赵家之间。今日她若收了这钱,便是帮着赵阿萱打了李夫人的脸,她虽不愿得罪赵家,可若非得择一而忠,她宁可选择李家。
那口子在世时便说李将军仁厚,不光身先士卒,与将士们同吃同睡,打仗时也爱惜底下人的性命,不像别部那样一味鲁莽硬拼,拿将士们的血肉之躯堆垒长官的功勋。
胡氏说什么都不肯要赵阿萱的钱,稚奴见大人如此,还以为是吵架了,嘴巴一瘪,当即便在赵阿萱怀里哭闹撕咬开来。
赵阿萱哪里就真的喜欢旁人的孩子,不过是装装样子,此刻又被这脏兮兮的孩子涂抹了一身污秽鼻涕,露在外面的一截粉颈也被挠出了两道红印子,只得撒气地将孩子往地下一撂,抬头脸色不善地看着胡氏,“先前几位夫人的都收,只有我的不收,怎么,胡阿嫂是瞧不起赵府”
她那双雾蒙蒙的眸子看男人时含情脉脉,看底下农妇就成了冷冰冰的寒潭,晴天白日地骎人的骨髓。
胡氏不由垂下了头,“民妇岂敢,民妇不过是……”
一只莹白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随后将那袋子钱稳稳地放到她手里。
韶音挡在她身前,垂眸凝着赵阿萱,“儿郎们马革裹尸,照看好他们的家眷是我等分内之事既然赵府有这份心,胡阿嫂不妨收下。”
赵阿萱抻平了被稚奴拽皱的裙角,朝着韶音浅浅勾唇,“表嫂所言甚是。我叔父和阿兄记挂着阵亡将士的遗孀和子女,教我务必尽力帮扶,万万不可在这上头吝啬钱财。
韶音蓦地一笑。
这种雕虫小技她在儿时便见过了,彼时一个吴姓士族想要在宁康帝面前表现,御宴上大出风头,意欲盖过谢氏,大抵就如今日的场景。
谢太傅不愠不怒,只是含笑夸了他几句,“顾侍中心系陛下,实为百官表率。只是如今东土饥馑、漕运不济,百姓只能以谷皮、橡实为食,陛下夙夜忧虑,如何能食得下顾侍中所献的香米肥鱼既然太湖一带鱼米丰熟,顾侍中又是老成谋国之臣,何不振臂一呼,举西土之力以赈东土之灾,为陛下分忧”
吴姓氏族大多分布在太湖一带,如何肯掏自家的家底为王谢这些侨姓士族纾困,只是谢太傅当着永康帝的面将他高高架起,他便是再不愿意也得咬牙领受,回头如何承受周、陆几家的埋怨,那便是他自己的事了,与谢氏无关。
赵阿萱从韶音的眸中看出显而易见的不屑,秀眉刚蹙,便听面前这位艳光夺人的表嫂淡淡道:
“赵都督宅心仁厚,必不忍见孤儿寡母受苦,只是区区几千钱,如何能保她们后日无忧稚奴长大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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