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必定还有其他同伙,凝光曾多次以言语试探,暗示我需要往存之身边安插人手,我怀疑她们在荆州也有眼线!阿父杀了她们两个容易,可万一打草惊蛇,再想顺藤摸瓜就难了!”
“荆州”
谢太傅眼皮猛地一跳,本就难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眉心的褶皱堆挤成叠,看着像是口里含了一片恶苦的黄连。
韶音点点头,“她们不远万里来到江左,多年来隐姓埋名,伺机窥探情报,若要运作得当,人数必然不会太少,还会分散各处要地,形成一只脉络分明的网,如此才能为燕效力。”
“我儿会不会想得太多了”
“不,我只怕自己想少了!若是前线也有凝光这样的细作一日不除,后患无穷。”
韶音心里打定一个主意时,眼神就会格外明亮,像是面可鉴人心的镜子,谢太傅从这面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那对吊得七上八下的眉毛。
女儿没有发觉他的异状,还在继续展示令父亲感到后背发凉的聪慧:
“若想看清楚这张网附着在何处,非得教它动起来不可!我已提前写好了一封伪书,告知那两个胡女,存之迟迟不回师,是因为他还在犹豫,要不要一鼓作气伐燕!燕人夹在秦魏之中焦头烂额,如今最怕的就是我大晋趁机发兵攻打它的后方,我放出这么一个大消息,这张网必然会动起来,凝光在荆州想必也会忙得不亦乐乎,存之自然会收拾她,至于那个蒜子么,凝光若能将她留下最好,女儿一个人对付她就够了!”
“阿父”
韶音说完这一番话,忽然发觉阿父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劲,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像是闪烁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经她提醒这一声,谢太傅眼中那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转瞬即逝,摇着麈尾走到窗边,“也好,就依你之言。不过那个蒜子绝不能再留在府中。”
“那怎么行”韶音有些着急,“我既已知晓她的底细,自己留心防备着,再教人暗中盯紧她就是了。凝光走后必然还会再与她联系,我将她留在身边,也好沿波讨源,万一下游还有其他细作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阿父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担忧你的安危。”
谢太傅缓了语气,意思却是不容置疑,“凝光那里,就照你说的安排,至于那个蒜子……你打发走凝光后就暂且留在公廨中,莫要再回后宅,等为父回来再与你商议对策。切记,为父回来之前,你决不可任意行事。”
“阿父要去哪里”
韶音皱起眉头,觉得谢太傅的背影有些难以捉摸。
“答应我!”
“……好吧,我答应阿父。”
谢太傅满意地点点头,挥手教她和孟晖出去。
窗外翠竹潇潇,甬道两侧间植雪白茉莉和五色芍药,微风拂过花影扶疏,团团簇簇印在爱女轻盈的鹅黄色裙裾上,软绸流淌,斑耀跃动。
谢太傅目送着小儿辈走入明媚的春光里,一回头,面孔已遮蔽在白鹭洲头那株百年老槐的阴影之下。
高陵侯接过他带来的那壶酒,揭开壶盖嗅了嗅,先为他斟了一盏,接着又为自己也斟了一盏。
“姐夫是稀客,算起来已经有几年未曾踏足白鹭洲了,我们喝一盏吧。”
谢太傅淡淡道“这酒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
高陵侯的手悬在半空中,几息后撂下,微笑道“看来,姐夫今日是要与我说说心底话了。”
“那两个胡女,是你派去的。”
谢太傅平静地陈述,韶音不知道当日王氏串联各家起事的细节,他却一清二楚。那两个胡人踩着午时三刻的时辰入府,不是高陵侯派去的还能是谁若是王氏事成,恐怕他和韶音这对父女此刻已成了冢中枯骨。
“我就知道你迟早都会发现的,大势已去,再多的作为也是徒劳了!”高陵侯很是唏嘘。
“王珏!阿纨可是你的亲甥女,她何其无辜,你怎么忍心!”
“阿泠就不无辜”高陵侯冷笑反问,“姐夫啊姐夫,你可是把王家、把阿泠都坑苦了!我这几日一直都在想,若是当时没中你的圈套,而是将阿泠许配给李勖,今日被囚禁在这里的会不会就是你了。”
谢太傅默了许久,估计着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美妙的假设里了,这才轻笑一声将他拉回现实,“玉公,愿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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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陵侯的目光锐利地乜射过来,“姐夫今日大驾光临,不会是只为了在手下败将面前耀武扬威一场的吧”
说着便将酒盏往唇边递。
谢太傅一把按住他,“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凝光第一次出现在建康,正是在你王氏举办的上巳兰亭宴上!”
“你怀疑我早就知道她是胡人”
高陵侯被他这话激怒,“凝光是随着何氏一道入京的!更何况,当日是阿纨非要习舞剑,之后我阿姐才从何威手里将凝光赎买回去,我如何能未卜先知”
“你既能堕落到与胡人勾结的地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谢太傅眯起两道狭长的凤眼,语气鄙夷道“当时阿纨年纪尚幼,你阿姐更不知你人面兽心,受了你的蒙蔽也未可知啊!”
高陵侯牙关咬紧、腮骨凸起,他之所以号玉公,便是因为人生得如同一块羊脂美玉,即便上了年纪,依旧温润端雅,像这般模样已经是愤怒至极了。
不过他很快便从愤怒中抽离出来,开始揣摩谢太傅说这话的心态,接着便呵呵地笑出声来,“姐夫啊姐夫,你到底想说什么谁都能指责我勾结胡人,唯有你不能。当年何威为何伐燕失利,你和我,还有司马弘都做过什么,难道你都忘了”
谢太傅的脸阴沉下去,果然,凝光与当年那件旧事有关。
一场战争缘何失败,其中的因素可谓复杂,然而究论分量,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何威自己指挥失当是一方面,朝中各家联手给他使绊子亦居功甚伟。
士族天下,最要紧的就是平衡二字,何威已占据上游地利,其他各家怎么能允许他再立北伐之功。
司马弘、高陵侯和谢太傅自动结成了短暂的联盟:对前线发回的文牒一拖再拖,对援兵和粮草之请能不应就不应。
何威亦是士族,士族领兵与北府将不同,他们军府中的幕僚亦多数都是士族子弟,因着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和利益纠葛,这里面自然也有姓王、姓谢和姓司马的。
他们受家族托付,借助近水楼台之利,只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容易庇护一两个鲜卑细作让他们蒙混过关。
……
“怎么,你终于想起来了”每当看到这位姐夫脸上的云淡风轻一扫而空,高陵侯都会感到由衷的愉悦。
“两军交战,营中难免有对方的细作”谢太傅冷冷道
“你说的不错,更何况,你只不过是对你的族兄和族侄稍加暗示而已,并没有留下任何把柄。”高陵侯笑着为他补充。
“据我所知,当年那几个细作早都已经死了,并且自那之后,我不曾与胡人有过半分联系!”谢太傅低声为自己辩驳。
高陵侯开怀大笑,“渡之!你这一辈子,处处都算计得高我一筹,唯独在这件事上算错了。不光是你,我和司马弘也一样,我们只是稍加暗示,再往后,什么都没做。”
这个笑容来得快,收得更快,他很快就沉默下去,脸上浮现出沉痛的神情,“我也以为,当年那几个细作都死了,这件事就彻底结束了。若不是九郎与阿纨在江边遇到那伙胡人,九郎又恰巧捡到了她们用来联络的印信,我也想不到,这些细作竟然如阴沟里的蚊蚋一般,已经在暗中繁殖得密密麻麻,打也打不尽了。”
“难怪!”谢太傅哼了一声。
李勖遣人将江左出现鲜卑人的消息告知于他,他没有半分拖延,立刻着人前去调查,可耗费数月之功,最终却一无所获。
原来是王家捷足先登,提前将凝光和她的党羽庇护起来了,他们自那时起,就已经开始为自己和冯毅铺垫后路。
“谁能想到,我们安插到荆州的细作兜兜转转,又重新回到了我们身边。你差点因这些细作丧失爱女,而我,也要因此而命丧九泉,这难道不是报应么”高陵侯苦笑着啜了一口酒。
这一次,谢太傅冷眼旁观,没有再拦他。
高陵侯细细品尝着口中毒酒的滋味,幽幽道“司马弘已死,很快,我也要死了,世上再也没有谁能指认你当年做下的丑事,旁人再怎么攀咬,到底没有证据,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说着又吞了一口酒,一丝黑红的血液顺着嘴角蜿蜒淌下,“这些陈年旧事,还有派凝光到你府上之事,九郎都不知情,这次若非是他感情用事,今日在这里饮下毒酒之人未必是我!”
“你刚才说的胡人印信何在”谢太傅冷声逼问。
高陵侯忽然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谢津,我要你以阿纨腹中的孩儿发誓,只要我交出印信,你便善待我儿,否则我死不瞑目,就算化作厉鬼,也必教阿纨腹中之子死于非命,教你们谢家子子孙孙永世不得安宁!我阿姐在天有灵,她也时时刻刻都看着你呢!”
王玉公的脸与他阿姐王瑾一样美,就连狰狞时亦有几分可耐端详之处。
谢太傅这么近地看着他,心头忽然滑过一个不经之念:若是阿瑾活到如今,该是什么模样
他闭了闭眼,“好,我发誓,只要你交出印信,我自当善待九郎、十二郎和阿泠,否则,不唯阿纨腹中的孩儿和我谢家子子孙孙皆应你的恶咒,就连我死后亦无颜再去见你阿姐!”
“难得你还没忘了我阿姐,如此,我便放心了。”
高陵侯松开手,无力地倚靠在凭几上。
誓言是最不可信的,相较而言,他宁愿相信谢津这老狐狸心里仅存的那点感情。
谢津这人就像一只浮子,他从不主动兴风作浪,却总能第一个察觉出水位的变化。
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更会与世沉浮,他这样的人能为阿姐守一辈子,可见还是有几分真心。
“如今看来,我阿姐走的早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高陵侯望着头顶一片徘徊的云影,感慨万千。
谢太傅阴郁地盯着他,“印信。”
“印信”高陵侯咧嘴,露出一口被鲜血浸染的牙齿,“姐夫啊姐夫,你还真是关心则乱,你好好想想,印信怎么还会在我手里那印信早就被九郎拿去与凝光换了金蛇信!就算在我手里,凝光既已外逃,它也就没有用了!”
他想要大笑,喉咙里只发出几声类似于咕哝的音节,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我要如何才能将这些细作一网打尽”
“覆水难收啊”,高陵侯摇了摇头,话已经说得有些艰难,“你、你若真想亡羊补牢,就……就派人看住药肆,那些胡人为了伪装成汉人,离不得这个药。”
他说着,掏出一张药方递过去,人已气若游丝。
谢太傅将方子接到手里,看着这位曾经亲密过的小舅,半真半假的好友,明争暗斗了一辈子的政敌,偶尔的盟友,动了动唇,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而去。
高陵侯用最后的力气拉住他的衣袖,“从前,我以为,咱们两家再如何、如何斗,付出的也也不过是冯李的性命,我从未想过会有你死我活……这一日!姐夫,李勖……许了你什么,王爵之位什么王爵……比得上士族!你、不会后悔么”
谢太傅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哀伤,“玉公,我早就与你说过世上哪有千古不变的郡望,不变的,大概也唯有’变‘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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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了。”
高陵侯的手忽地松开,永远地垂落下去。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这个姐夫后头学了一辈子,也较劲了一辈子,只有死的时候走在了他的前头。
谢太傅感觉衣袖一松,浑身上下都轻盈了起来,腿脚轻便得就像他年轻而澄澈的女儿一样。他眼角潮湿,迎着西面的一片金辉大步走去。
纵然是夕阳,他如今也是行在光明里的人了。
……
李勖习惯晨起,也更喜欢黎明的天色。
一夜蒙蒙细雨过后,在一个柳色新亮的清晨,来自会稽的诏谕如约而至。
“永安二年春四月,大晋永安皇帝制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材,骁骑将军勖戡乱摧逆,革弊峻驰,神武明断,英雄之器,朕甚嘉之。其加封勖太尉,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徐州地封三万户,爵夏公。”
这封诏书有模有样,皇帝朱批圈敕,中书、门下印信俱全,合制合仪,挑不出一点纰漏。
唯有“神武明断,英雄之器”二句,显得感情色彩过于浓重,若是番邦友邻之人看了,不免会为大晋君臣之间的深情厚谊而感动不已,落到荆州诸人耳中,就有些怀疑起草者的措辞失当,或有过于谄媚之嫌。
新晋太尉本人倒是神色坦然,只是眉目张扬,眸光凌凌,嘴角噙笑,俊面薄红,恍惚有些鲜衣怒马恣意风流的况味,仿佛有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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