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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南风
◎夜来南风起◎
屋子里的空气都安静了起来。
周念南呆呆站在楼梯间的台阶上，声音镇定，只是发出来的声音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她什么时候得的癌症？”
客厅里的两个人原本坐在餐桌旁，一下子转过头来。
张延卿在楼下的商场打包了去冰三分甜的红豆奶茶和栗子蛋糕过来，闻言走上前来拉住她的手，牵到周外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外婆。”她的右手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着，隔了很久才觉得胸口找回一点热度，“是最近的事情吗？”
“……不是，是你初中的时候，初三。”
周舒清的故事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第一代移民的海外艰难扎根史。
周舒清跟着第二任丈夫去加拿大的时候，中专毕业，语言不过关，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先在唐人街的洗衣房中餐厅这样的地方打工，一边工作一边见缝插针学英语。
等情况好一点儿了，再找了华人公司的基础行政工作来做，一点点蜜蜂筑巢似的，换工作，涨工资，和丈夫出来自己创业，存够买车买房的首付，做着有朝一日将家人接来身边的美梦。
直到一次例行体检后被医生提醒，左胸前有个小小的肿块，最好找专科医生确认一下。周舒清没大在意，以为是普通的乳腺结节，活检报告出来却被确诊为两阳一阴乳腺癌。
那时候周念南读初三，她心里卯着劲儿想考本省排名第一的高中，据说本科升学率高达99.5%，为此头悬梁锥刺股，整个巷子里她房间的灯亮最早，熄最晚。
青春期的初中生个个都在长高长胖，唯有她，只长个子不长肉，唬得周外婆还专门带她去生长发育科去检查。
周舒清最开始回来的少，是因为机票价格贵，回国手续不容易办，再加上手停口停，总得先顾生活才能想其他。后来却是因为，做手术，全切，重建，化疗，术后康复。
“本来想你考上高中了告诉你，那时候你妈妈做化疗做得很辛苦，你们学校的课业又忙，你还在住校……就想等她情况再好点儿了告诉你……然后你考上大学，她结束了五年的药物治疗，每年的按时检查又都很正常，只是不能太劳累，就……”
周外婆的声音缓了下来。
周念南低着头不说话，她明白外婆的意思，一开始没说，后面的每个时候好像都不再是开口的好时机。
周舒清走的时候她还小，对妈妈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哭了很多次妈妈没有出现，她也渐渐懂事，不再追问外婆诸如“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看我？”的问题。
巷子里的邻居先还爱逗她“南南什么时候出国呀？”，等过了几年，周舒清都很少回来之后，大家也默契地不再提这个事情。
周念南印象里妈妈的形象就慢慢淡去，每次接到周舒清的电话也就规规矩矩说几句“我很好”“学习也还可以”的话。到了高中她开始寄宿，母女之间的话题更是寥寥无几。
如果没有家里那一叠泛黄的老照片，她几乎都要记不清楚自己的母亲什么模样。
倒是周外婆一直兢兢业业地做着母女两之间的润滑剂，告诉她周舒清给她寄了裙子回来，周舒清的新家给她留了房间，甚至她大三的时候，还问她要不要去加拿大留学……
周念南竭力平静：“那她……现在还好就挺好的。”眼睛却盯着窗外的树叶微微发怔，心口像是空了一块，秋天的风从那里穿过。
“我明天就去医院检查，外婆你放心。”周外婆每年的例行体检都安排在大林哥的医院，周念南想起来很庆幸自己这个安排，“我去年的都没事，今年也不用担心的。”
她努力握了握外婆的手，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飘到了半空中，脚下都是虚无。
最难过的应该是外婆，两头都要顾着，都要担心，一个人分成两半。
周外婆似是不大放心，语气里带着点儿叹息：“小张，你们年轻人去约会吧，出去走走。”
两个人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张延卿一边听一边去看周念南，眼眶红红，没有泪痕，但手心一片冰凉，他于是不再理会女朋友之前“半米间隔距离”的禁令，当着周外婆的面将她揽进怀里，语气温和：“奶茶没有加冰，现在温度正合适，你喝一口。”
将手里的奶茶插上吸管递了过来。
奶茶里带着绵软红豆的清甜，栗子蛋糕又软又香，好像能将她心头的苦配平。
到了正式的晚餐时间，她反而什么都吃不下了：“我刚刚吃太多零食了，现在没有胃口。”
周外婆也不勉强她，拿出小碗给她留出来一些。
餐毕她将张延卿送到巷子口，刚想开口，就被他抱住，像是在给她力量：“外婆说现在定期检查，你妈妈没事的。明天我来接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晚餐之前他查了一下，母亲有这样的疾病，女儿患同样病症的遗传概率较普通人会增高，但这也是全球治疗率最高的癌症。
太阳的余晖仍在，巷子口人来人往的视线都瞥向这一对拥抱着的男女身上。
周念南一下子湿了眼眶。
她长大之后不是没有恨过妈妈。
初中的时候上生理卫生课，一个老师负责全年级十几个班的课程，她的第一句话就是：“相信你们妈妈都和你们说过……”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周念南的心，她从那时候起开始有意无意躲着周舒清的电话，周外婆拿她毫无办法。
真正开始长大成人是在她高一的时候，她在一节体育课上被张斯斯发现裤子上有红色血迹。张斯斯发育得比她早，好朋友带着她去超市选合适的卫生巾，告诉她哪些少女品牌的内衣好看又舒服。
两个女孩子像两棵并排成长的小树苗，你撑我，我撑你。
可是周外婆今天的话戳破她装满恨意的气球，在那么远的国度，她的妈妈独自承受了所有的这一切，身体上的，精神上的。
她这么些年隐晦的疏离和怨怼像空中阁楼一样，可笑又自私。
张斯斯的视频电话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周念南接起，她想从身边人的怀抱里出来，张延卿不让，坚定地抱着她。
所以张斯斯看到的就是好友眼睛红红靠在一堵人墙上，这件深色衬衫的拥有者不用做他人想，正是给她发微信消息的张延卿。
他说得不甚明了：【她知道了她妈妈的事情，不大开心。】
张斯斯很少见好友哭，她直接了当：“阿姨那边是有什么事情吗？”高中时两个人躲宿舍床上说悄悄话，都曾为各自母亲的事情掉过眼泪，她为母亲的强势，周念南为母亲的缺位。
周念南一开口就带了哭腔：“她得了乳腺癌，很多年了，一直没告诉我。”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有了缘由，不是不爱，是天意弄人，是命运安排。
张斯斯的电脑正在手边，马上打开搜索引擎安慰她：“治愈率很高的，这么久了，阿姨恢复得好那就应该没事。”
周念南忍到这一刻，眼泪汩汩的流下来，她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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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埋在人胸前，无声地抽噎。
这么久了，她都是怎么过来的呢？
张延卿感受到怀里人的抖动，和胸前冰凉的湿意，他一手替她接过手里还没有挂断的电话，一手紧紧地抱住她。
张斯斯看着那头继兄严肃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就摁断了通话。
张延卿将人放到他的副驾驶上，她环着他的腰不肯松手，眼里水光闪闪：“我就哭这一会儿就好了。”
他的心像被人攥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又将人抱出来，打开后排的车门，抱着她一起坐进去。
亲她的发顶，亲她的额头，亲她湿漉漉的眼睫。再空出一只手拿纸巾，小心翼翼压掉她脸上的水痕。
车玻璃贴了深色的太阳膜，傍晚的余晖正要落下。
SUV的后座宽敞，她侧身坐在他的大腿上，头贴在他的颈窝处，细密的吻轻柔地落在她的发顶，腰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你要是想见她的话，我们去那边或者接她回来都可以。”
周念南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以前，曾经在家里翻到过我妈妈的日记，写了她和我爸爸的恋爱。我只在他们的离婚证上看到过我爸爸的样子，然后，对妈妈的印象也不大深刻。”
“……看到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爱的纽带，而不是家的转折。”她窥见了一点点自己母亲的少女时光，同时也不再对自己的出生耿耿于怀。
“……在那之前，我常常想，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张延卿叹口气，紧紧地搂住她，像是要将人嵌进身体里。
这样用力的姿势让周念南觉得被牢牢保护着，她有了更多的勇气坦诚：“我名字里的‘南’字，本来是男女的‘男’……”
刘家寡母期盼着一个男孙。
张延卿接过话：“我知道，你妈妈替你改了姓，又改成了南风的南，她想让你像南风一样自由。她爱你。”
一句话又叫她哭了起来：“……我既想她，有时候也恨她。”
天性里渴望母爱，又恨她把她和外婆抛在国内。
这样的话她知道外婆听了会伤心，只敢在深夜时分告诉自己最好的朋友，白天的光线一出现，她又是那个平和宁静的周念南。
他腾出一只手掌来，来回抚摸她的脊背，温柔的安抚，想尽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你不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吗？”
周念南果然被问住：“肯定不是斯斯告诉你的。”首先排除一个答案。
“外婆有没有告诉你，你发烧的时候，会说很多话。”她好像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个带着爱意出生却被抛下的小女孩身上，只有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才敢表露出来。
懂事到叫人心疼。
第62章 虚惊
◎行走江湖请带点儿演技◎
周念南蜷在张延卿的怀里，从日暮到天黑，直到街边的路灯亮起来，饭饱的人们出来遛弯散步。
她动了一下，张延卿搂着她，呼吸从她的头顶拂过颈间的皮肤：“我们明天先去做检查。”
两人在车后座窝了好久，聊到周外婆的隐瞒，再聊到手机上查到的病情征兆。
“……有一些会有肿块，淋巴结肿大，或者皮肤改变……具体还是得做检查。你之前体检都没事，这次也不会有事的。”
周念南伸手摸他的耳垂，冰冰凉，想起这一切发生的原因：“难怪她这么些年，都不回来。如果不是……”
她抬头望向他，四目相对，这是一个情侣间的亲密话题。
“你……摸到我有肿块吗？”
旁边的车道有车经过，一闪而逝的灯光照亮车厢的角落，她听到他的心跳声。
这真是一个折磨人的问题。
张延卿的喉头滚动，回想了一下，然后回她：“……没有。”脑海里不可避免地想到之前的触感，温热绵软，像一块豆腐。
但眼下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低头亲亲她柔软的黑发：“等会儿回去，再好好和外婆说一会儿话。你的妈妈也是她的女儿。要我陪你一起吗？”
周念南把玩他的手指，他的手掌比她的大，厚实而有力。
现在这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你可以体谅，也可以不体谅，这都是你的权利。……你想出去散散心吗？或者去找斯斯玩也可以。家里装修的事情我替你看着，外婆这边也不用担心。”
他见过她发烧后情绪崩溃的样子，表象越是安静平和的人，越让人担心她另一面的真貌，如何用力地与命运抗争。
周念南下意识地摇头：“我二十六岁了，不是六岁。她如果告诉我，我觉得自己也可以接受的。”
期望变成失望，积攒起来变成心口巨大的窟窿。妈妈有自己的人生和命运，好过她不要她了。
张延卿怜爱地亲了下来，细细地描绘她的唇线，动作轻柔：“任何时候你需要我，就打我电话。”
周念南回去的时候，客厅的电视机还开着，正播放着本地民生新闻，周外婆坐在椅子上等她。
她走过去紧紧握住外婆的手：“她还有回来的打算吗？”
这是横在她心上最大的问题。她已经过了需要母爱的年纪，但七十多岁的外婆不会不想念她的独女。
周外婆干枯的手回握住她：“她恢复情况还不错，只是一直还在吃药，定期复查。之前一直没有回来，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婆婆也在加拿大。”
一个女人进入婚姻里面，她就不仅仅只属于她自己。
周舒清的第二任丈夫并不是巷子里大家以为的有钱人。
香港居大不易，章家老太太膝下一儿一女，三室两厅的鸽子房住了女儿一家，再塞下儿子和他的新婚妻子更显逼仄。章容于是申请了加拿大学校的博士课程，带着新婚妻子飞了过去。
章老太太像大部分香港老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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