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手里的牛肉三明治,嚼嚼。
言宜歌接着:“都四月底的天了,还穿你那漂亮外套?不热得慌?”
谢砚之当没听见,端起用过的餐盘和喝了一半的咖啡,利落起身走人。
言宜歌不依不饶:“害羞啦?别走啊……脸没红,不会一大早还涂粉底液了吧?”
庭见秋这才发现谢砚之一贯的盛装之下,有刻意打扮过的痕迹,淡淡的,一笔不重。这是既要打扮、又不能让别人看出来自己打扮的痕迹。以及他发稍、耳畔、袖口,悄弥漫出来的香水气息。
谢砚之把餐具放在厨房水槽里顺手洗了,又折回来,不忘拍拍庭见秋的椅背:“你走的时候,我开车送你回棋院。”
言宜歌:“我也要回家,怎么不送我?”
谢砚之微笑,慢声提示:
“出小区有公交站台,转两班就到你公寓楼下。记住千万不要打车,毕竟你现在还有一百多万的债要还。”
说完闪身跑了。
言宜歌气得牙痒,抬手扒拉一把头发,拉开庭见秋对面的座位,抓起桌上看起来最贵的蟹黄拇指包,一口一个。
“你俩有仇?”庭见秋好奇问。
言宜歌扁了扁嘴:“你想象一下,如果从你十几岁起,就有这么一个人,你怎么也赢不了……”
庭见秋试着想象了一下。很难,她从小都是当那个怎么也没法被战胜的那个。
“……他呢,当着外人的面,还总是一口一个宜歌师妹,鼓励你,说你有进步,就差一点就赢了,所有人都说他是模范师哥。”言宜歌皮笑肉不笑地举起叉子捶向桌面,咚一声响,“私下下棋的时候,怎么狠怎么下,盘面上到处都是阴招,杀光你的大龙,就笑眯眯的,说什么哎呀怎么又杀光了,师哥不是故意的。”
庭见秋笑说:“我一直觉得他非常体贴善良。”
“对不熟的人,他是这样的,很能演。”言宜歌不忿地拖长音,“老戏骨。”
庭见秋面露了然地点点头,不知认同后半句“能演”,还是前半句“不熟”。
搭谢砚之的便车回江陵棋院,是庭见秋人生中第一次坐豪车。
也是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在高架上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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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码的速度爬。
在高架上爬了十分钟之后,庭见秋眼看着一辆辆远逊于自己的车变道超车,更有甚者边超车边示威似的摁喇叭,深感蒙羞,忍不住侧过脸问身在驾驶座、气定神闲地把着方向盘的谢砚之:
“我第一次坐这么好的车不太懂:请问两百万以上的车是没有油门是吗?”
谢砚之面不改色:“哈哈,你很幽默。”
庭见秋瞪大眼睛:“你不会是第一次开高架吧?”
其实这是他二十岁拿到驾照之后,第一次开车。
但他绝对不会说。
又一辆三万的车扭动着车屁股,从左侧超越后,插进了庭见秋身前的车位,一颠一颠地开远了,转向灯、车尾气都写满嘲讽。
庭见秋自诩心志强大,情绪稳定,唯二弱点是贪吃和好胜,最受不得这种挑衅,抓狂:“高架限速八十码啊八十码!”
谢砚之不语,眼尾耷拉,有些委屈。
“你别演,小歌跟我说了你是老戏——哎你怎么突然加速——”
窗缝之间,风鸣声陡然变得嘈杂,盖过庭见秋不自觉的惊呼声。保时捷911的启动速度名不虚传,她瞬时便被惯性抛掷到柔软的椅背上,胸腔仿佛一空,又在下一秒灌满了风,身子轻盈得几乎飘荡。高架之上,天风猎猎如刃,她的长发没有扎起,被鼓动得散乱,往面颊、眼帘割来,有些刺痛,眼前模糊一片。
她心知自己应该生气,谢砚之分明是故意使坏,却紧抓着门边把手,忍不住大笑出声。
一旁,总是摆出一副好脾气面孔的男人,竟流露出争强斗狠的少年心性,剑眉少见地微蹙着。耳畔,风响之中掺杂着她的笑声,如山涧溪水之间晶亮的碎石。
他随着她笑。
谢家别墅在郊区,江陵棋院在市中心,路途耗时近四十分钟。
庭见秋让谢砚之在棋院附近的一家湘菜馆子把她放下。
她太忙,罗佩佩和杨惠子都说要约她吃饭,她只好把两场约会并作一场,预支还没有到账的奖金来请客。好在佩佩和惠子都是社交悍匪,并不介意。透过小餐馆的橱窗,庭见秋看见窗边桌上,两枚她认得的圆脑袋,凑在一起研究着菜单。
谢砚之在路边停稳,目送她下车。她个不高,背着双肩包的时候像个高中生,怕碰到路边疾驰的电动车,探头探脑。
庭见秋走出两步,又折回来,绕到驾驶座边上,低下身子,敲了敲谢砚之脸边的窗户。
他降下窗来,问:“怎么了?”
庭见秋勾起一丝有些不怀好意的笑,抬手,越过窗沿,直勾勾地探进谢砚之因紧张而略略汗湿的领口,揪住领带,隔着薄衬衣贴着温软的颈部皮肤,轻轻地往下一扯。
纤巧微凉的手指在谢砚之领间触碰,游移,有些痒,他想不动,任她动作,却还是向后缩了缩脖子,本能地想躲。
“歪了。”她轻飘飘地说。
谢砚之放在腿侧的手攥紧。
他忘了说谢谢。
庭见秋理完领带,功成身退,进湘菜馆的时候,没忍住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豪车。
然后眼睁睁看着谢砚之驶入主路的时候方向盘打太快,擦到路肩,碰掉一块至少价值五万块钱的漆。
她肉疼地“嘶”一声,不可置信地摇头。
有钱人的世界离她太远了,她完全无法理解。
谢砚之驶出百米,停在路边,打开手机点代驾。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偷开谢颖的车,好像传闻中最闹心的青春期反叛,姗姗来迟地降临了。
偷开谢颖的车是其一。
去年十二月,因为蒋阳成初段的遭遇,和元天宇闹掰,与京城华一断崖式解约,也算是其一。
自幼,谢颖夸他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懂事规矩。他蒙着孩提时习得的“懂事规矩”的人皮长大成人,如今人皮之下,似乎萌生出什么日益变形膨胀而他无力控制的什么——
嫉妒。炫耀。和暴怒。
代驾点好了,五分钟之内会到。他正打算缓两口气,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是蒋阳成:
“谢哥,我看到昨天宜歌姐姐在记者会上的视频了。她很勇敢,京城华一因为她,气氛很紧张,一直避着记者。就连我,也被传染了一点反抗的勇气。”
他的心为了最后几个字突地一跳。
他想起去年十二月,在京城华一的男厕所里,在蒋阳成粗破毛衣袖管之下,刀痕历历的手臂。那都是男孩厌恨自己生命的证明。
面对蒋阳成的哭诉,谢砚之只能紧抓着十六岁男孩细瘦的手腕,不让他继续伤害自己。
后来,他最先反抗元天宇,当众摔门而去;再后来,是一向委曲求全、隐忍不发的言宜歌,怒而解约,在记者会上斥骂元家父子。
蒋阳成说得对,勇气是会传染的。
又一座枷锁即将被打破。
又一个年轻棋手,即将迎来新生。
第24章 没看上不好,傻了。
庭见秋罕见地迟到了。
在等庭见秋的十几分钟里,佩佩和对面生着一双机灵圆眼的女记者,飞快地玩熟了。她给惠子看了自己的手工作品,超轻黏土啦、扭扭棒啦、拼豆啦,惠子捧场,夸得天花乱坠,还拿出自己做网媒多年积攒的经验,教她利用好自己的一技之长,做自媒体,闯小众赛道。
佩佩听得茅塞顿开,浮夸地连声说:“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自小被说成是玩物丧志的兴趣爱好,还有赚钱的潜力。
佩佩和惠子长达十几分钟的友谊,终结在了庭见秋进门时向她俩分别介绍彼此的时候。
她受伤捧心:“原来你就是那个坏记者!撤回师父!撤回一拜!”
这家湘菜馆子,是庭见秋选的。她嗜辣,这家口味最正宗。佩佩早点好她最爱吃的小炒黄牛肉,备注狠狠加辣,庭见秋十分受用,大勺舀来拌饭,吃得面不改色。
杨惠子被辣得满面通红、眼泪汪汪,一边“嘶嘶”叫一边讨水喝。
佩佩趁机报仇,抱着水壶不撒手:“不给你喝,谁让你写我们秋秋的负面新闻。”
“真不是我!今天我都把证据带来了。”杨惠子大着舌头辩解,掏出手机,把她和同事们工作交接的聊天和邮件,全摆出来。
佩佩本想提醒庭见秋小心识人。她和庭见秋朝夕相处三年,最知道她的个性。
庭见秋是一块看似冰雕雪裁、却触手生温的玉石,干净纯洁,没有一点机心。她若立在海边,鸥鸟会为她降落。
佩佩担心杨惠子口齿伶俐,八面玲珑,随便摆几个证据就能使庭见秋放下戒心。
可她显然多虑了,身侧的庭见秋毫不客气地举起杨惠子的手机,上下翻检,看得仔细:
杨惠子在凌风体育,实在是个下等打杂社畜。摄影、采访、跑现场,最辛苦的活,大半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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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她终日里抱着相机跑来跑去,赶早场,熬夜场,分身乏术。将庭见秋奉为黑马的人物稿,是她软磨硬泡多时,加上确实写得好,才力争发表的;一般而言,她只能在上司的命令之下,写一些豆腐块大小的命题作文,由上司拼接整理,最终发表。
她是记者,笔却不在她的手上。
于记者而言,失声等于失权。
“所以我要宣布一件事——”杨惠子高举装着酸梅汁的透明塑料杯,起身,朗声道,“我辞职啦!老娘不干啦!”
庭见秋露出惊喜的神色,佩佩更是,死去了二十分钟的友谊又复活了,高兴地跳起来和杨惠子碰了个杯:“恭喜宝宝!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说到下一个工作……”杨惠子转向庭见秋,眼巴巴地,“秋秋,你们江陵长玫,宣传部还缺人吗?谢颖九段的团队太强悍了,前天凌风体育发的那篇你父亲的新闻,现在底下一边倒,全是为你说话的人。”
庭见秋惊讶地眨了眨眼,赶忙打开手机看凌风体育。
果然,前天的新闻底下,已被江陵长玫的公关团队攻陷,所有为庭见秋说话的声音,都被顶到了高赞。
佩佩凑过来看,好奇地指向一个账号:“这也是水军吗?”
一个ID为“正义小仇”、头像为大脸龇牙笑自拍的账号,给每一条站在庭见秋这边的评论回复了:“说得对呀!”“讲得好呀!”“很有道理!”“鞭辟入里!”像是最有情绪价值的四字短语开会。
杨惠子和庭见秋相对沉默了半晌。
这倒不是水军,但因为没有工作,可能比水军还闲。
看到熟悉的头像,庭见秋猛地反应过来,为什么这阵子仇嘉铭会出现在江陵。她提醒说:“仇嘉铭好像也打算签长玫哦,你们之前吵成这样,不会尴尬吗?”
杨惠子答:“我知道,他昨天晚上在直播里说了这事。”
庭见秋反应飞快:“你还看他直播啊?”
杨惠子瞬间舌头打结。
“这不是重点……总之,他在直播里说,通过他的不懈努力,谢颖终于同意,给他三次机会,如果他能下赢谢颖一局,就让他加入长玫,待遇按照他巅峰时期,也就是职业七段水平给。”
庭见秋好笑地扬了扬眉。
就凭仇嘉铭现在的状态,下赢她都得靠祖坟冒烟。
杨惠子低声说:“我也觉得不可能……但这家伙昨天晚上竟然真的好好在直播间里研究了一晚上谢颖的棋谱。”
除了他为了表达决心,对着镜子在脸上一左一右写了丑不堪言的“加油”两字之外,昨晚的直播,居然还挺励志的。他坐在棋桌前,认真看棋落子的时候,他那平日里显得憨直粗笨的浓眉大眼,竟然也有点顺眼起来。
她不知不觉看到两点多。因为他只摆棋,不说话,不耍宝,甚至不愿意腾出心力来解释自己的棋,非常赶客,所以,直播间里只有零星几个观众,收益也远低于往常。
隔着屏幕,杨惠子替仇嘉铭感受到寂寞。
讲话声音很大的家伙,一定是很害怕安静吧。
她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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