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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秋分轻微的越界
最后一场记者会,闹哄哄地结束了。
在记者缓慢离席的间隙,庭见秋有些疲乏地打了个哈欠,从椅背上挂着的小背包里,取出自己的手机。
每次比完赛,打开手机的瞬间,总会瞬间涌上来的几百条消息。
——她毕竟是结识了一批话很多的朋友。
今天,微信却安静得出奇。
私聊她的,只有谢颖几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小秋,我有急事,先回训练室了。你比完赛之后,尽快回来,有事找你。注意安全。”
一旁,石川理起身,向她探过身,对她说了句什么。她蹙着眉心,正琢磨谢颖老师头一次把她一个人扔在比赛场地,还催她尽快回训练室,是为了什么大事,没认真听。
好像,石川理是要邀请她吃饭。
见她没什么反应,纤薄的眼帘不见抬起,石川理又改口:“……复盘。”
这倒有点意思。她有些可惜地举起手机,展示了谢颖发来的消息:
“不好意思。”
她一转念,又问:“复盘的话,要不要去我们的训练室?”
石川理应得爽快,长臂轻捷地从椅背后捞起自己的外套:“好啊,我开车送你。”
华日朝三国驾驶规则接近,办理简单手续之后就可以互通驾照。石川理为出行方便,在京城租了一辆价格不菲的迈巴赫,停车场里,月光下,车身流畅如猎豹腰背,暗色外漆泛着锃亮的光采。
虽然舆论风波已随着庭见秋自证棋力而平稳度过,她仍细心地左右探看,确定没有人在旁拍照,才终于迈上车。
京城城郊,道路宽阔,车流量却小,加之此时已近十点,路面上,只有路灯细长的影子,飞快地轻盈掠过。
石川理开车时,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皮革方向盘上,腕处青筋突出,小臂肌肉结实,却不见一丝紧绷的用力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副驾驶上的庭见秋聊天,问起这几日石川介在华国围棋队里的情况。
他不仅车技极佳,论聊天也是一把好手,华语流利似母语,极爱笑,笑声爽朗好听。他聊起幼时,石川介在子侄辈里挑选接班人的故事。石川介没有婚育,却有六个兄弟,二十几个侄子。石川理的童年像是一场不见血的大逃杀。
他印象最深的是,日式厢房外半开放的走廊上,斜阳黯淡的光彩从走廊的一侧打入。一排石川家的堂兄弟们,站在走廊上,面对着青草茵茵的庭院,整齐地低垂着如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剔得光溜溜的脑袋,瑟缩地伸出柔软的手掌心,等待石川介的戒尺,一个接一个响亮地落下。
——噢,石川理不在这一排兄弟之中。
他资质最佳,从一众堂兄弟间脱颖而出,是坐在院子草坪石凳上,为伯父数板子的那个。
输几目,打几下。
中盘认输的,连官子都撑不到,也不必费劲打什么掌心,趁早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吊死得了。
“看不出来,石川老师还有这么凶残的一面。”
石川理笑:“他病后,对弟子们温柔多了。又或许只是懒得再花心力管教,更想把时间花在自己研究上。”
抵达华国围棋国家队下榻的酒店时,夜色昏沉。庭见秋念及谢颖所说的“急事”,步履匆匆,连跟在她身后的石川理都跟着紧跑了两步。
她推开酒店八层家庭套房改装成的棋队训练室的木质大门,室内一片漆黑,却似有刻意压低的细碎笑声。
她还来不及错愕,下一秒,室内乍亮,嘭嘭几声礼花作响,一个三层的香槟色蛋糕,边缘亮起月白色的装饰小灯——
“秋秋,生日快乐!”
训练室里,坐满了人,每个人面上都盈着欣喜的笑意。
人群里,她一眼看见蛋糕桌边上,替她护卫着生日蛋糕一般的谢砚之。他受伤的右手垂在身侧,袖口松垮地挽至肘部,左手扶颐,歪脸冲她笑。
江陵长玫集结。国家队的棋手们都在。石川介先生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照旧戴着他见外人时常戴的深灰色编织帽,气质落落寡合,却难得地面色尚佳。周柏、攀柔夫妇不知为何也赶来了,在训练室墙边堆了几瓶好酒。
原本摆在训练室正中的几张棋桌,被整齐地码到墙边,腾出一大片空旷的场地,铺着几张厚绒的大富翁地毯,几枚巨大的骰子形状的抱枕,滚落在地毯上,此时沾满了方才放礼花时,落下的五颜六色的碎纸屑。一侧堆叠了小山似的礼物,又一侧堆了花花绿绿的零食和汽水。——不像立秋,像圣诞节。
她才想起来,今天是太阳在一年中第二次直射赤道的日子。昼夜平分。在未来的日子里,地球的北极点将渐渐隐入漫长的昏暗之中,南极点则将迎来狂欢一般的光明。秋分,她的生日。
庭见秋在讶异中瞪大了眼:“谢谢……”
仇嘉铭起哄:“今天喜事成双,不仅秋秋过生日,还战胜了石川理那个小日——”
庭见秋身后,石川理高大的身形,从门框边歪出来。
仇嘉铭舌头打转:“笑容如春风一般爽朗的日国友人。”
石川理闻言一笑,向华国棋手们微躬身子,作自我介绍,最后才转向仇嘉铭:
“您很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仇嘉铭咬牙切齿:“十年前啊十年前,钟氏杯决战三番棋,我飞你罩我跳你挖我长你压我好不容易围着你了吧你莫名其妙立一个又做活了。”
石川理皱着眉思考了半晌:“不好意思,拿过的世界冠军有点太多了,记不住。”
“……”
这可是钟氏杯的冠军!四年一届、人称围棋界奥运会的钟氏杯!
谢颖也没有料到石川理的突然出现:“小秋怎么到处捡姓石川的?”
被捡的石川介、石川理:“?”
庭见秋解释:“是我,约了石川一起复盘。”
“复什么盘!下新的!”言宜歌撺掇着把几个男棋手好不容易码到墙角的厚重棋桌往外拉,“难得人齐,正好玩联棋。”
仇嘉铭:“等等咱们不是说好今天晚上开prty,只玩不学习……”
言宜歌搓着一晚上没下棋痒了吧唧的小手,理直气壮:“所以我说的是玩棋,不是学棋。”
仇嘉铭:“……?”
“这可是庭见秋的生日主题趴。”谢砚之点破,“秋秋想象中最狂野的生日趴,大概就是一大堆人,在一个房间里,疯狂地下一晚上棋。”
庭见秋露出两粒小虎牙,狡黠一笑:“嘿嘿。”
言宜歌拉了刚熟悉起来的队友冯安康组成一队,石川理一拍庭见秋的肩,熟络地冲她低下脸问:
“我们组一队?”
谢砚之终于从蛋糕边上起身,走至庭见秋身侧,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拂去落在庭见秋肩头的手,语气和缓:
“秋秋还是和我一队吧,我们俩下得多,彼此熟悉棋路,风格互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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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理挑眉微笑:“下得多,才要换换口味啊,总是和一个人下棋,多无聊。”
“和同一个人连着下了三天棋,也挺无聊的。”谢砚之语气淡淡,“更何况对手,还称不上势均力敌。”
石川理丝毫不恼,平静应下:“当对手,我甘拜下风。但秋秋还没有和我一起下过联棋。我作为队友的时候,是一个忠实的辅助,而且,不爱吃醋。”
“既然你们都这么想下棋,”庭见秋大度地一挥手,“要不就你们俩搭档,一起下吧。反正我也下了一天了,正好歇歇。”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她,眼底情绪莫名。
庭见秋眼珠子骨碌一转,费解地斟酌语气:“呃……不用谢?”
最后三个人怎么也凑不出一对。
石川介便让石川理,从日国国家队里,喊来了更多“笑容如春风一般爽朗的日国友人”。
日国国家队下榻的酒店不远,棋手们很快应老师的邀请赶来。
华日棋手,无论是否曾交手、曾相识,此时两两成队,凑了两桌联棋,连久不一线作战的攀柔,都撸起袖子来凑热闹,撇下在场唯一不会下棋的周柏,一边咂酒,一边和同样没有职业段位的社交悍匪杨惠子,决斗大富翁之巅。
语言不通,可棋是相通的,被叫吃时的叹气、成功打入的欣喜,也是相通的。
寿星庭见秋,和伤员谢砚之,被仇嘉铭拉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他登上直播账号,趁华日友谊赛的热度,收割一波流量:
“今天邀请来两位重量级的棋手做客老仇直播间,这位是今天的寿星秋老虎……”
庭见秋毕竟是初次以秋老虎的身份露脸,有些不自在地向镜头挥了挥手:“大家好,我是庭见秋初段。”
脱马,和华日友谊赛上的让二追三,令庭见秋风评口碑逆转;又加上仇嘉铭一向严格管理直播间弹幕,遇上对队友出言不逊的弹幕,直接拉黑送走,此时的直播间内,气氛一片和谐,挤满整齐划一的【虎神生日快乐】,几乎遮挡了她辛苦挂上的青涩营业假笑。
“这是小谢。”
谢砚之也竖起没受伤的左手,熟练问好:“棋友们好,我是谢砚之。”
今晚的直播主题很简单:读弹幕,答弹幕问。
弹幕多数问庭见秋近几日比赛的心得,未来职业的规划,是否打算参加下半年新一届钟氏杯的预选赛,问谢砚之手伤后恢复的进展,最后问到为什么传闻那刀是冲庭见秋来的,最后受伤的却是谢砚之。
遇袭太突然,两个人都没有细细反刍过当时的情况,见到这个问题都是一怔。
庭见秋淡色的眼瞳,在谢砚之波澜不惊的俊秀面颊上一转,又低眼看自己抵在一处、泛着白的指尖。
这不是向她提出的问题。她不需要思考,却又忍不住思考。
——这不是用“谢砚之是一个很好的人”这样简单的万能回答可以搪塞的问题。
“因为,”谢砚之语气平淡,理所应当,“是朋友啊。”
一个完全落在庭见秋意料之内的回答,不知怎地令她松了一口气。
仇嘉铭认可地连连点头:“长玫内部关系很融洽的,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弹幕又问:
【好奇挑事:三位棋手最好的朋友是谁?】
谢砚之不假思索:“庭见秋。”
仇嘉铭接话:“我跟谁都很好,非要说最好的话,应该也是秋秋。”
两个人又望向沉默已久的庭见秋。
庭见秋扬起似笑非笑的脸:“佩佩。”
她刚进训练室大门,撞上为她精心筹备的惊喜派对,就收到了罗佩佩迟来的生日祝福消息。显然和这群人是串通好的。
她与佩佩,读研三年朝夕相伴,看似罗佩佩是更孩子气、更爱撒娇的那一个,实际上,在她经济最困窘的时候,一直是同样不宽裕的罗佩佩,把一分钱掰成两半,陪她一起在食堂吃馒头配免费榨菜汤。
在此刻的语境下,她回答说佩佩,既是真心,也不全是为了真心。
这显然不是谢砚之预想中的答案。他头一次在摄像头前垮下脸,抱起手,别过脸去生气。
弹幕在一片哈声中,穿过几条:
【解锁小谢新表情!】
【炸毛幼稚园小男孩,香香。】
【小谢年龄是满25减20是吗?!】
庭见秋探过头:“你生气啦?”
谢砚之给台阶就下,装模作样地板着脸,转过身来:“那我问你,如果你只能和一个人下棋,你会选谁?”
庭见秋眯眼一笑:“谢砚之。”
“你遇到一盘棘手的棋,想找人复盘,你会找谁?”
“谢砚之。”她接得很快。
谢砚之脸色稍缓:“那如果,你输棋伤心了,第一个会想到谁?”
庭见秋微妙地停在这个问题上,半秒。
她觉察到这个问题不同于其他问题的、轻微的越界之处,像是一片伸向她的、柔软的含羞草叶。
这是一处极不显眼的停顿,半秒后,她很快又笑起来,笑声清脆,长而上挑的眼角刻得更深。她顺着他的语气,半开玩笑似的:
“谢砚之啊。”
分明是谢砚之希求的答案,一个字也不差,可庭见秋却用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语气,将距离推开了半寸,控制在她觉得安全的范围内。
即便如此,她一笑,他眉头便松展,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边笑边小幅度地摇着头,一脸认命,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仇嘉铭像是被搁在另一个图层里,融不进去,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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