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睡， 不用等我。”
张抒意点头。
等黎垣洗完从浴室出来， 客厅里连张抒意的人影都没有。
年轻人哪有九点不到就睡觉的？
他打开房间门， 里面漆黑一片，客厅的光线顺着他开出的那道空在床上落下一道狭窄的光， 照在床上那人的后脑勺上。
张抒意卷在被子里，面朝着墙。
海岛上温度不低， 他头发又短，吹也没吹， 这会儿已经被捂了个半干，被挤压在枕头间的发丝卷卷的，看上去湿润又柔软。
黎垣稍有些讶然， 居然真这么早就睡了？
说不等就不等，小没良心。
他轻轻把门合上，转身下了楼。
楼下的一家三口听见有人下楼的动静，立即抬头望去，看见是黎垣时， 眼里的光骤然熄灭。
黎垣对此毫不在意，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张抒意睡着了，我怕在楼上吹头发吵到他，来你们这儿借地方吹个头发。”
黎垣的头发比别的男生要长，加之又浓密，即便是在这种天气里，不吹也得数个小时才能自然干。
“风筒在浴室里。”黎从南说了这么一句就转头看向电视。
黎垣嗤笑一声，“不愿意跟我说话就不说，放哪儿我自己都能找着。”
杨莉表情有些尴尬，打圆场道，“小垣，别这么跟你爸说话，他没有那个意思……”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表面的和谐也可以不必硬维持了。”黎垣又是一笑，“杨阿姨，黎董事这么几十年来看过电视吗？我也是积了大德了，一句话就让几十年没看过电视的工作狂黎董养成了闲暇娱乐的好习惯。”
黎从南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黎垣……”
“注意你说话的态度，黎家并不欠你的。”黎垣顺畅地把他的话补充完整，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这话您说着不嫌烦，我听着耳朵都快起茧了。”
眼见黎从南胸口起伏的频率变快，黎垣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进了浴室。
关上浴室门的一瞬间，他如愿听到了拳头砸在玻璃茶几上的闷响声。
结婚几十年，杨莉从来不敢靠近这头发怒的狮子，只敢坐在沙发的一端，连忙劝慰，“老黎消消气，消消气，黎垣可能是因为咱们要让小意认祖归宗了，情绪上来了没有控制好，肯定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的？！他近两年来越来越猖狂了，他怎么不是故意的？！”黎从南的声音陡然拔高，突然想到刚才黎垣说张抒意在楼上睡觉，下意识朝楼梯看了一眼，继而如雕像般定住了动作。
另外两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上的表情异彩纷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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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抒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楼梯口的，这会儿已经顺着楼梯走了下来。
三人在这一瞬间都成了哑巴，直勾勾地看着张抒意走到他们面前。
死一般的寂静在空气中蔓延，墙上的挂钟发出规律的“咔哒”声，只显得这个空间更为死寂。
不知过去了多久，才终于有人开口打破静默。
黎老爷子上了年纪，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动作很缓慢。
他走到张抒意面前，伸手想要搭住他的肩膀，却被躲开了。
他叹了口气，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语言，只好说了一句明知故问的废话，“小意，你都听到了吧？”
窗户纸被突然破开，黎氏一家三口虽有些猝不及防，但更多的却是欣喜和期待。
黎从南和杨莉也站了起来，站在张抒意的对面。
“小意。”杨莉自认为自己比黎从南和善，便拽了拽他的胳膊，挡住他半个身子，先和张抒意说话，“妈……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很难接受，咱不着急，慢慢来，啊。”
黎从南即便被挡着也忍不住开了腔，“小意，黎氏目前在国内的上市公司一共有五十三所，国外有三处已经建成，还有几处正在规划中，总资产一共超过……”
“我有两个问题。”张抒意不在意黎家有多少资产。
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三个人连声说，“你说，你说……”
张抒意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他慢慢吸入一股空气，又缓缓从鼻腔里放出来，“第一，我是刚出生的时候有什么病被你们抛弃的吗？”
在张家被收养的这几年里，这个问题在他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无数个场景。
张开勇的助理来给他开家长会的时候，班里别的小孩说父母周末要带他们去游乐场的时候，看着别人的父母带着孩子一起出门旅游的时候，他上了个厕所张氏夫妇几分钟没找到人就崩溃到报警的时候……
他就像只笼中鸟，金丝雀。
娇生惯养，但没有爱。
张抒意说，“我想听实话。”
“你怎么会这样想啊，孩子……”杨莉望着他，情不自禁伸出的手又缩回去，“你是爸妈的独生子，从生下来的第一天起就是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啊！”
黎从南冰冷惯了的面容有一丝融化，他说不出什么柔情的话，只干巴巴地陈述事实，“你刚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很健康，助产士都说，所有孩子里就你的哭声最响亮，再说，什么病我们黎家都治得起。”
黎老爷子浑浊的眼睛中有些许晶莹，“小意，你也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吗？”
一家人心都酸了。
本该是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想着自己是被父母抛弃的，在外面吃了这么多年苦……
得到了答案，张抒意心弦松了松。
“第二个问题。”他抬起头，下意识抿了抿嘴唇，才继续说，“这事……黎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个人都有些惊讶。
他们都以为张抒意不知道黎垣知情。
毕竟黎垣既然给出一个月的期限，那必定是不想让张抒意太早知道的，他自己当然也会做得更周密，比他们还怕露馅。
张抒意垂下眼睫，“他很早就知道了，对吗？”
他不是傻子，黎氏一家对他突然变热的态度，莫名其妙说体检却又只抽了血，一模一样的小脚趾和一沾水就卷得更明显的自来卷……
“没有很早。”
黎垣不知何时从浴室里出来的。
他望着张抒意，脸上没有平时那轻佻的笑。
“张抒意，你想不想聊聊？”
第55章 和大佬谈心 夜幕已经完全降下来，……
夜幕已经完全降下来， 潮水退去，不轻不重的哗声拍打在远处的礁石上。
应该是黎从南事先让助理把岛上包了下来，平时沙滩上满是赶海的游客。
今天却只有两道缓慢往前走动的黑色剪影。
“你有什么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接着下意识转脸对视。
黎垣有些意外， 张抒意刚接收到这么劲爆的消息，居然还能分出精力考虑他的处境。
他心想：张抒意说不定还蛮在意他的？
他耸了耸肩，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很无所谓，“按原计划进行呗，我原本就打算跟黎家脱离关系， 现在不过是让这个进程加快了而已。”
张抒意“嗯”了声就不再说话了，有一只小螃蟹爬到了他的脚背，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脚， 动作静止了几秒才提起脚抖了抖， 把小螃蟹抖回沙滩，抿了抿嘴唇， 继续往前走。
海岛上的路灯颜色偏暖色调，即便如此也掩不住他比比平时浅了不少的唇色。
黎垣的目光一刻也没从他脸上挪开过， 胸口发紧，呼吸都变得不自由。
他从没见张抒意脸上出现过这么迷茫的表情。
“张抒意。”
“嗯？”张抒意抬起头。
“别走进死胡同。”
张抒意望着他， 白净的脸上显出疑问。
那双杏眼在路灯在照耀下清澈无比。
黎垣却无端从中看到了许多可怜，他心口一揪，动作快过意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怀里已经有了个人。
张抒意突然被抱住的一瞬间有点懵，却也不太想挣扎。
他这会儿确实需要一些外力帮忙支撑自己。
鼻尖抵到黎垣肩头时，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以前只觉得他惯用香水的奇怪很骚包，现在感觉还挺好闻的。
张抒意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觉得自己调整好情绪了，便拍拍黎垣的肩膀，“我没事。”
黎垣巍然不动，“张抒意，你只是多了一个选择，不是必须要走进哪条胡同。”
张抒意不再挣扎，鼻尖抵在黎垣的臂弯里，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份海水的咸湿气息，“他们好像还蛮高兴的……”
黎垣松开他，笑意浮上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那当然，没有血缘关系的捡了这么个宝贝都能高兴疯，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亲儿子。”
张抒意垂头，轻抿了一下嘴唇，才一开口就被黎垣截住了。
“你不需要承担他们的情感。”黎垣揉揉张抒意的脑袋，“他们失去小孩儿多年不是你的错，你和他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也断然没有必须要接受这几个人的道理。”
张抒意点了点头，心里压着的石头轻了，再抬眼时那双漂亮的眸子弯了起来，“是我矫情了，谢谢你。”
黎垣扬着尾调“嗯哼”一声，似乎不太赞同他的说法，“张抒意，多倔强独立的小孩儿遇到这种事都会迷茫，跟矫不矫情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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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张抒意在张家过得也并不好，亲生父母突然出现，他心里不挣扎才奇怪。
说着话，黎垣发现张抒意一直在看自己。
“怎么了？”
张抒意眼睛弯弯，笑着摇了摇头，“没，感觉你人挺好的，和浪荡的外表有很大的不同。”
黎垣薄唇轻轻往上一挑，“心动不如行动，考虑一下以身相许吧。”
张抒意早就习惯了他的油嘴滑舌，抬起拳头在他胳膊上轻锤了一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知道自己的身份，又猜到黎垣比他先知道自己的身世时，张抒意各种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冲进了胸腔：震惊，迷惘，委屈，愤怒，担忧。
他既要纠结和黎氏一家人的关系，又忍不住思考：他的出现真的合理吗？黎垣的处境本来就已经很糟糕，他现在被查出是黎家的孩子，岂不是更加把黎垣推向困境？
所以他一开口就问“你有什么打算”。
可黎垣表现得很普通，反而把谈话的重点放在他身上。
他也逐渐想明白了黎垣隐瞒他的原因。
“没有很早。”黎垣说，“黎从南匆匆忙忙带直升机把我们从岛上接回来，三个人都对你表现出异常的关切的时候。”
张抒意一愣，重点莫名其妙就歪了，“你真的很敏锐。”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对啊！这家人对他的态度简直180度大转弯，这么大的转弯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黎垣非常认同地点头，“脑子聪明的人思考问题总要快人一步的。”
张抒意这次没觉得他自恋，也很赞同，“确实。”
黎垣看他一脸认真，忍不住勾唇一笑，“走呗，海边风大。”
张抒意刚建立起的自信心又有点崩塌，“我、我还没想好回去该怎么说。”
黎垣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拉到身边，态度随意，“不用特意想，一会儿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张抒意嘴上答“好”，心里还是默默排演了一下大致会发生的情况以及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能清晰又理智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都想好了才发现脖子怪沉的。
黎垣那条胳膊还搭在他脖子上，指尖向下垂着，随时两个人走路晃动的幅度不时轻点在胸口那儿。
张抒意正要抖肩膀提醒时，黎垣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撤了下去。
尺度掌握得刚刚好。
海风依旧，浪也快歇气了。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很快散在风里。
张抒意：“你是担心我接受不了才不告诉我的？”
黎垣语气吊儿郎当，听着不认真，“没，就是忘说了，你这么厉害的小孩儿怎么可能被这点事情吓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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