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也个个是不俗水准。下手凶猛利落,野生动物一样,砍人如割草。
他还注意到,后方有人在指挥,那人披着很大一张西凉红盖,看不清样子。
好像是个男人。
是男人也不奇怪,西凉这个地方本来就跟中原不一样,虽然近百年虽学得中原嫁娶之礼,但当地游牧仍多是母系部族,“抢亲”也至今仍多女孩家去抢新郎,抢来的新郎都是要戴这种大红盖头的。
这人似乎指挥得不错,井井有条。
不过再不错,也注定撑过不了今晚。
西凉王不会知道,他此次已将周遭各州的兵源全部调来,便是西凉再能杀,也抵不住北幽军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
山谷隘口里。
慕广寒临危受命,上手很快。
燕王此次所带,不过百人,却个个是精锐中的精锐。战斗力可谓逆天,半个时辰下来休息一炷香,又能继续上。
然而纵是全员精锐,面对源源不断的敌人,就堵在这里不停战斗、杀戮,还是显得……很疯。
燕王更疯。
一个人杀了整整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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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时辰,不肯下战场。
好容易被慕广寒吼着下来歇会,手中新铸的玄铁法杖都打弯了。刚喝了两口水,还有劲掀开盖头来找月华城主喂他,不喂不喝。
……慕广寒脑壳疼!
“你,你简直是……”
疯子。
真疯。
疯兔子!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
万一这么干根本不行呢?
这句话慕广寒没有说完,因为也知道这实际上是一句废话。没有万一,有也必须没有。
不然他来告诉燕王,这仗要怎么打?
不发疯,不用最离谱的办法打,对方开天眼,要怎么打?
任何埋伏、陷阱,都会被看穿。任何拖延、放任,都会百倍反噬。
唯一的庆幸,燕王手上的是西凉军。
而燕王本人,是西凉战神。
西凉始终有一个独步天下、众所周知,而又往往被人忽略的所向披靡不二法门——那就是西凉单兵,那傲世天下、野生动物一般的彪悍单人战斗力。
那种纯粹的、可以逆天的。
冲破一切策略或计划,碾压性以力破巧的——
毫无矫饰的杀戮能力。
就在这一夜,战意流淌,奔袭不息。最精锐的西凉动物在夜色中被迫觉醒。
没有任何顾忌,不见任何恐惧。生命在其脚下,任其践踏,无喜无悲,只有热血沸腾。
那是无视众生,仅属于战神们的高傲。
血色开遍山谷。
夜色褪去,晨光熹微。
赵红药的手指在抖,却并非恐惧。她目光极其兴奋,弯刀点点红梅,再无禁忌一般疯狂挥动。身边何常祺比她还疯,像狮子、像狗、反正不太像人。
骨血里的野蛮……
这一刻什么也不想,一心只求一战,痛快无悔!痛快才是最重要。
道法万千。佛道是道,儒道是道,鬼道修罗,亦一样是道。
夜色褪去,旭日初升,慕广寒看见燕王凌空而起,玄杖挥下。身形有如鬼魅,一头长发银如月光碎片。
离开月华城后,很多年,他去过各种各样的地方,见过各种各样的缘法。
唯独西凉人,不信邪,不修道。
却又人人在红尘之中,修着他们最原始最本能的道——
不拘爱,不执恨。不见众生,只见当下,纵情挥霍,惊心动魄。
一生倘若不长,究竟要怎么过?
很多年,这个问题对慕广寒而言,都像是一个解不出的题。
他这个人,不仅天生恋爱脑,而且天生想得多。这么些年,他时不时总在问自己,他究竟是在一路往前走,还是活回去了?
这一颗无人在意又爆破可笑的心,究竟应当小心捂紧收拢、独善其身,还是纵情交付挥霍、不问因果?
没有答案。
直到此刻,仍旧没有答案。看着刀剑无眼,生死瞬息。一切如梦似幻,如电如露。
倒是有另一个问题,关于他为什么喜欢燕王这件事,好像有了新的回答。
尽管在这之前,也已经有很多答案。
因为兔子尾巴很可爱,因为那或真或假的温柔,因为贴贴很暖,因为他聪明狡猾,因为他彪悍不羁。
因为他身上有着令人向往的东西——
燕王从不追问一个答案。
燕王只会唇角带笑,提着他的武器,一路向前。
……
晨光熹微。
宣萝蕤刚下战场,她觉得她以后是不是得少写点书,多练练武!这么一夜下来,数她喘得最厉害,手都在发抖。
哪像其他那几位啊,也太不是人了!真他奶奶的能打!越打约上瘾!
累死了都……
红色盖头落在他身上,月华城主从背后抽出洛南栀那月光色的疏离剑。
“你在这指挥一会儿好了,我去试试手。”
“……”
古祭塔下。
一整夜过去,塔下除了几个被冻僵的老臣,已经不见那些叩首的臣子。
“咳,咳咳……”
晏子夕:“师父,您一夜没休息了。”
姜郁时挥开他。
那西凉军竟撑了一整夜!整个山谷里尸山血海,他们竟还能打!
后面指挥的人也上阵了,朝阳之下,他终于脱去了那红色盖头,露出脸来。
姜郁时睁大了眼睛,目眦欲裂的程度。
“……是他。”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第72章
六年前。
彼时炎夏,却不见蝉鸣阵阵,夏虫扰扰。而是连绵的阴冷,风雨凄迷,连着十几天的雨大不见天。
姜郁时还记得那一天的黄昏。
明明细雨绵绵未断,难得抬眼,竟能从天边层层的紫色乌云下,看到一片绚丽的、明黄的火烧云。
他戴着斗笠,行至一棵大梧桐树下。
梧桐树下,有人抱着膝,蜷缩着、浑身湿透地坐着。
他一脸横七竖八的伤痕,遮挡着下面本该英俊的轮廓。干裂的唇泛着惨白,似乎轻声自顾自正在喃喃着什么。
黑发就这么散乱黏在身上、落在土里。一双眼睛半垂,眼下阴翳像是数日没睡。而那双眼睛除了半晌微微一动,简直死物一般,就像路边灰色的石头毫无活人该有的光彩。
偶有行人路过,好奇或怜悯地看过来。
他们都觉得,那是一个已经疯了的、可惜了的年轻人。因而无人敢轻易接近,只有好心人远远丢了一把旧纸伞在旁。
姜郁时弯腰捡起那纸伞,替树下男子撑开伞。
“为何不回家?”
“……”
良久,男子摇头,声音沙哑。
“没有家。”
“那又为何一直坐在这里,是在等人么?”
又是良久,男子点头。
“等谁?”
“等我心上人……”他喃喃,“等他回家。”
“你刚才说你没有家。”
“等他回来,就有家了。”
“……”
“你等了多久?”
“有些久。”
“或许,你等的人已经不回来了。”
“不。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他从不失信。”
雨又大了起来。
密密匝匝如银粒般,砸在梧桐叶上。
男子把头更往膝上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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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靠,似乎冷得厉害。他的肢体更加用力地佝偻蜷缩着,像是在抵御什么巨大的痛楚,可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是平静的,有种涉世未深一般的天真。
月华城主不会死。
或者精确一些来说,是限定那个与众不同、每隔十几代被轮到注定献祭苍生的倒霉城主,在完成其使命之前,不会死。
这世上没有任何手段,能让他逃避得了既定的命运。
同时倒也导致了没有任何东西,能在献祭之前杀得死他。
唯有一种办法能毁了他——
便是毁了他的心。
这种说法乍一听多少有些荒谬。尤其对尘世之众而言,“心”这个东西,很多时候其实并没有多么重要。
尘世之人,纵有一颗再如何虔诚炽热之心,往往只要肉|体湮灭,一颗好心便再无济于事。反之亦有不少脏心恶欲、灭心绝情之人,活得令人艳羡地潇洒。
但月华城主,因为不会身死。
唯一会死的,就只有心。
之前很多年,姜郁时都在看着、等着,甚至迫不及待去参与促成他的心死。好在这位月华城主本来就是蠢货,只要心上人背叛,就会受伤。就这么不断伤心、一点点失去光彩,直到遭遇致命一击。
终于,姜郁时成功看到了他万念俱灰、支离破碎、疯疯癫癫、行尸走肉的模样。
后来听说,他就那样半疯不疯的,在那棵梧桐树下待了很久。
再后来,他似乎又漂泊去了很多地方。偶有江湖话本,写他各地辗转。姜郁时没有再在意他。
人死不能复生。
月华城主的心死了,一样不能复生。
月泪干了,从此余生就是孤魂野鬼,不可能再有清明的眼神。
不可能再有……
水晶镜中,山间雪停。
伴着日光,朝阳万丈。
可偏偏时隔多年,姜郁时确实看见那本该已经是行尸走肉、魄散九霄的人,神色清明,眸如夜空之星。
他提着琉璃剑,眼神是以前从来不曾见过的坚定明亮。若不是始终还是那张脸,那张伤痕遍布掩盖之下的,他憎恨的、几辈子都不会忘的脸——
晨光明亮。
月华城主提剑站到西凉王身后,两人之间未有任何言语,默契地背靠背御敌。
姜郁时就那么睁大眼睛,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切。
在如今亲眼看到这一幕之前,他从没想过“月华城主”和“西凉王”这两个人之间能产生哪怕任何一丝丝的联系,他甚至没有哪怕一瞬想过,这两个人可能会认识!
因为,月华城主对他而言,已经是多年前烟消云散的鬼魅。
他根本不会想到鬼魅还能复生,自然更不会想到他竟还能和另一个在他这里新生的鬼魅并肩而立、相存相依!
一时间,姜郁时只觉得镜中身影扭曲,过去与如今的魔障阴影,诡异地以一种张着吞天大口燃着恶境之火、冒着粘稠血腥气的深渊梦魇的形式,赫然重叠在了一起。
“咳……咳咳咳咳咳……”
“师父!!!”
耳边宴子夕焦急的声音,时远、时近。
姜郁时仰面朝天,一双眼睛只能看到穹顶那朝霞遍布的天空。
他感觉到了温热的血水从喉咙涌出,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
峡谷之中,随着天明,遍地尸骸触目惊心。
慕广寒身在战场,每一次兵戈交鸣,虎口都会被震得剧痛。余光看去,身边赵红药的弯刀早已经打卷了口,何常祺的刀身也伤痕累累,两人身边,甚至山壁都被削去了小半截。
燕王的玄铁法杖更早就断了、没了。
没有趁手的武器,他只能一路顺手拾敌军的兵器。一直重复打了一会儿就断了,再拾一个,打一会儿又断了,又换的路数。
慕广寒才打了几个时辰,他已战了一夜有余。
敌军那边,则不断溃散、又重新卷土重来,一波又一波,仍旧潮水一样没有尽头。
燕王双手早已伤痕累累。
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怕,唇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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