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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40(第3页/共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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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反倒棘手。

    思考到这里,徐志怀无声地叹出一口气。

    他轻轻唤了妻子两声,没见她回应,便两手托起她的头,挪到枕上。

    他靠过去,看她,一张莹白圆润的脸嵌在披散开的乌发里,盈盈如贝珠,唇蹭了蹭她的鼻尖,没反应,触到她浅粉的唇瓣,含住,舌尖柔柔刮过,也没,彻底睡熟了。

    徐志怀起身,坐在床沿,摸黑点燃一支烟,默默抽着。

    乱世,要垮台,太容易,往上爬,才难。

    他父亲说过,也带他逐个看过,酗酒、赌钱、玩歌女、蓄娼妓、抽大烟,这五样,沾哪一个都要命。他一直记在心里,也照做。细数人生三十年,他眼看清政府垮台,迎来共和,袁世凯复辟失败,军阀混战数年,然后打北伐,建立南京国民政府 ……

    往后,往后——

    徐志怀弹走烟灰,两指夹着香烟,火星在指尖燃烧,猩红的一个圆点,如同红色的蚁群啃噬着烟草。

    这场与日本人的战争打到了三月,共三十四个日,终于在欧美各国的调停下结束。

    苏青瑶得知这个消息,本以为徐志怀会满意。不料他沉默许久,长叹一声,道,“最后还是要靠洋人出面 …… 光凭吴铁成他们,谈不下来。”苏青瑶听了,有些讶异,倏忽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丈夫。

    过几日,封锁解除,滞留租界的市民们纷纷归家,去面对几近炸成平地的闸北。

    徐志怀也要坐火车回一趟杭州,视察总工厂,顺带调些人来上海。苏青瑶替他打点好行装,带着阿七,送他到月台。二人吻别,是专属于夫妻的吻。

    回程,她与小阿七同坐一辆车。

    车道两侧,尽是废墟,人们在断壁残垣之上,蹒跚,用皲裂的双手不停整理这片土地。再往前,是东方图书馆的残骸,通体漆黑的残骸巍巍然伫立,斜倒着、佝偻着,曝露出钢筋搭建的骸骨,与同样遍体鳞伤的商务印书馆相对而泣。

    小阿七见了,不由露出惋惜的神态,转头道:“早知道会这样,太太,我年前就多给你买几本书,放家里了——这么大的图书馆,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这个问题,苏青瑶能给出许多文章里的答案,譬如文绉绉的一句,因为“中国的百姓是中立的,战时连自己也不知道属于哪一面”。但此刻,她面对一处贮藏文明的遗迹,突然觉得那些道理都太远,她听过,却不是真正清楚。于是,她没答,只叫小阿七记住,这里曾矗立着远东最大的图书馆。

    当下若无法解答,就先记住,记住总是好的。

    徐志怀出差约半月,回来要到四月初。

    苏青瑶没了丈夫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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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独自在家,头一个想见的人,是谭碧。

    自战时分别,便再无她的消息,不知去到哪里谋生,眼下想寻她,也一时间没有头绪。幸而不等苏青瑶想法子寻人,对方倒心有灵犀,一个电话叮铃铃打过来,叫她去新租的公寓里吃鱼子。

    谭碧的新家在白赛仲路的一间公寓里。楼梯间,打扮摩登的女人们上上下下,一些是带约好的客人上楼服务,一些是急着下楼坐黄包车出堂会。苏青瑶觉得新鲜,忍不住悄悄地往四处瞥,一张张擦肩而过的男人的面孔,都是丈夫、儿子、好好先生的脸。

    行至谭碧的新家门前,她敲敲门。

    开门的是个眉目凌冽的男人,高颧骨,两颊消瘦,眼眸狭长,五官似浮在面皮。

    苏青瑶见了,心头一跳,这种怕不同于初见徐志怀的那种胆怯,徐志怀是严肃,像山,她在他跟前总觉得自己是小女孩,做错事要被打手板。而面前这个男人是阴狠,会冷不丁拔刀杀人似的。

    未等苏青瑶缓过神问好,谭碧扭着身子走过来,一身牵牛紫的织锦缎旗袍,遍布几何格纹,远望,好似身躯上噼里啪啦炸着电光。

    她先冲门外的苏青瑶娇娇一笑,继而变了脸色,余光瞥过还赖在屋内的男人,促狭道:“哎呦,不是说要走吗?走啊。少来妨碍我接客。”说着,侧身探出去,牵门外人进来。

    男人不答话,弯腰取了玄关皮鞋,径直往外去。

    苏青瑶低低“哎”一声,视线在这对男女之间来回转。

    “行了,别理他,男人就是犯贱。”谭碧轻哼,挂上门,不愿多提。

    苏青瑶识趣地点头,随她进屋。

    乘车来的途中,她想了许多话要问谭碧,可见到,又觉得没必要。

    许久不见,她又努力把自己喂胖了些,四肢软软糯糯,明艳的妆容也全回来了,浑身弥漫可可仙奴香水的芬芳。这样的女人,无需苏青瑶递帕,问她过得好不好,又受了多少委屈。

    谭碧去厨房倒满两杯香槟酒,又舔去餐刀上的碎屑,用它划开铁盒,掰开,取鱼子酱,抹在饼干上。她抹了几个,便没了耐心,干脆全倒出去,满满堆了一盘。

    “馋死我了,这一个月仗打的,什么也没得吃。”她自言自语着,将盘子端过来。

    “再过一月应当就没事了,”苏青瑶道,“我看各处的舞台表演都计划在四月初恢复营业。”

    “那最好,都活络起来我才有饭吃。”谭碧挥舞着银勺,挖着俄国产的鱼子酱,乌黑发亮的卵沉甸甸地堆在勺内,直往嘴里送。“人呢,肚子饿的时候,要先填饱肚子,吃饱了,就想找乐子。那话怎么说来着,暖、暖饱——”

    “暖饱思淫欲。”苏青瑶适时补充。

    谭碧嫣然一笑,道:“是喽,我就是那个淫欲。”

    她边说,边又挖了一勺,递到苏青瑶唇边。

    苏青瑶就这她的手吃掉。

    谭碧直勾勾看着她,突然问:“你和于少如何了?”

    苏青瑶脸微红,垂眸道:“没什么,就先前在募捐会见了一面。”

    “胡说。你以为你能瞒得住我?从前我手下那帮姑娘,谁在外有了姘头,谁背地养了软脚虾,我一清二楚。”谭碧挑眉。“怎得,试到哪一步了?”

    苏青瑶抿唇,沉默片刻,舒了口气。

    她的心里话,大逆不道,对谁也不能说,但对谭碧,她敢。

    “我想 …… 我想和他试试,但我不能离开志怀。”苏青瑶目光始终琢磨着对面人的脸色。

    谭碧听完,轻巧道:“那蛮好,我手头恰好有一间小客寓空着,给你用了。”说着,便要起身去拿钥匙。

    “我不是这意思。”苏青瑶急忙牵住她。“阿碧,我还没想好。”

    “有什么好想?你有意,他也有,过个露水情缘呗。”谭碧立在那儿,一股懒洋洋的骚劲儿。“人生苦短,这场仗算把我打明白了。”

    苏青瑶缓慢地摇头,哀婉道:“一是志怀从未做过有愧于我的事,我良心对不起他。二是若真做了,我便是淫妇,这个社会永不会宽恕我,连律法里的通奸罪也要赶着来判我两年徒刑。”

    “什么叫淫妇?”谭碧冷笑。“早几年说,穿纱制旗袍的全妓女,再往前,胸脯大的是荡/妇,再再往前,丈夫死了改嫁的都不检点。按那样讲,天下的女子,哪个不淫、哪个不荡?与其憋着,忍一辈子,倒不如痛痛快快按自己的心意做淫妇。哪怕就一次。”

    苏青瑶顿时哑然,失神片刻,心里的邪念占据上风,竟无法反驳了。

    因为她脑海里,能论证谭碧这番疯话的典籍实在太多。

    什么是节妇?是十五六岁的姬妾为老爷守节,独居小阁,不出户、不见人,直至两鬓斑白、皤然老媪,这叫节。可世上又有几个有知觉、有情感的人,能将自己锁在阁楼苦熬五十年?又有几人敢说,丈夫亡故,自己便悬梁自尽,生死相随?

    那余下的,苟且偷生的,迈出门的,去花园的,与外男交谈的,不都是淫、都是荡吗?

    谭碧见她不言,软下语调,又说:“这样,我这里有两把钥匙,一把给你,一把给四少。后天,你若是去了那间客寓,就是应了,男欢女爱,谁也不欠谁。若哪一方没去,就是让对方彻底死心,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苏青瑶叹息:“万一事情败露,会牵连到你。”

    “苏小姐……不,青瑶。”谭碧开口。“像我这样的人,对自己箱里到底有多少钱,一清二楚。我从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我很下作,但我知恩图报。”

    苏青瑶不禁辩解:“我不为你报答我。”

    “谁说要报答你了?我是叫你欠我人情的。”谭碧轻笑,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想亲侧脸,却顾及着自己的大红唇,只得隔空啵一声,又笑吟吟地替她理好碎发。“再说,我会怕徐志怀?他那些个叔伯,哪个没沾过我手里的姑娘,指不定将来,他还得叫我一声干娘。”

    苏青瑶听后,不由去想徐志怀管谭碧叫干娘的情形,忍不住发笑。但想那媚视烟行的主儿是谭碧,这当干娘的豪言壮语,又无端多出几分合理。

    谭碧媚眼如丝,指尖沿着下颌线,轻轻刮了下她的脸,而后转身到里屋拿钥匙,交给她。苏青瑶犹豫片刻,还是接下。

    她问她,假如她去了,回家前,有什么要做的。

    谭碧耸肩,坦然回复:“出门前找好借口,做完了记得洗澡洗衣服,最好带点东西回去,然后抓紧时间跟另一个上床。男人嘛,裤腰带松了,脑子也就迷糊了。”

    二人聊到傍晚,苏青瑶起身告辞。谭碧怕她独自下楼会被前来寻欢的男人骚扰,特意套一件大衣,送到公寓大门前,亲眼看她坐上车,才同她挥手作别。

    到家,暮色渐沉,黑黑红红的色彩涂抹开来。

    苏青瑶紧紧攥着钥匙,上楼回卧房,翻出压在妆匣底部的餐巾。

    墨水掉色,上头的小狗黯淡不少,爪子举着野花呜呜哭着。

    她放下钥匙,食指抚过小狗挂在眼角的泪水,又触电似的收回。耳畔的声音连同日头一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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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陷落,屋内由橙红转为绛紫,最后一切都化为漆黑,隐秘的细响沉甸甸地压在她渐渐急促的鼻息下。

    她长叹,弯腰趴在梳妆台上,头枕着小臂。

    颊边,钥匙闪着银白色的碎光。

    第二十四章  激情

    妆奁未合,苏青瑶呆呆地看满箱珠翠:浓绿的翡翠,洁白的珍珠,透明的钻石,灿灿的金镯与银镯……可惜这些精巧的玩意儿不属于她,全是他买来借她的,他用这些东西打扮她,再用她来装点他的富硕。他娶她也像挑首饰,购置一项大额资产。若有一日,他厌烦了,抛弃了她,这一切都将转为浮云。

    就像她出嫁,根本没弄懂对方是什么人,见面,喝了几次咖啡,没说两句话,就被父亲强行上白纱,嫁过去,送上婚床,紧跟着,两眼一黑,疼得说不出话,再醒来,人们纷纷道恭喜恭喜。恭喜什么呢?恭喜床单上的血吗?那不该流的。

    苏青瑶想着,挤在沙丁鱼罐头里那般,渐渐喘不上气。

    她想自己做一个决定。

    不论多么罪恶。

    于是到约定的那日,苏青瑶照常洗漱下楼,吃早餐,看了会儿报,起来安排家务,结算女佣的月钱,帮徐志怀给商业伙伴回信……

    窗外开始落雨,春雨润如酥,一阵紧一阵松,漾开来,满城似被大雾笼罩。

    忙完,苏青瑶和小阿七说,她要去见女校曾经的同学,太久没见,叙叙旧,可能借住一晚,不必为她准备晚饭。小阿七老实地点头,给她递伞,送她出门。

    乌亮的福特轿车送她到离客寓几百米外的拐角,苏青瑶撑开伞,下车,给司机赏了点钱,叫他不必再等。

    她独自穿过积水的弄堂,进到雕花铁门内,站在小客寓的房门前。

    一路,雨丝沁进了她的身体,手脚都有些凉。

    苏青瑶拿出闪动着微光的钥匙,插入锁孔,咯吱——极细小的声响。接着,她推门而入,一眼看见于锦铭坐在门后的地板,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散漫地摆着,靠在墙壁,静静地吸烟。

    苏青瑶吃一惊,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于锦铭抛掉香烟,手撑地,跃起,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小臂,将她拽进屋,另一只手关上房门,颀长的身躯逼近,将她抵在门上。苏青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按在男人的心口,扬起脸看他,唇瓣微张,喘息。

    于锦铭抵在房门的手,慢慢握拳。他更进一步,手肘撑在门板,也深深低下头,与她四目相对。

    谁都没动。

    心如野草将焚。

    “苏……苏小姐,是来见我的吗?”于锦铭开口,声音很轻。

    苏青瑶抿唇,沉默片刻后,反问:“你呢?”

    于锦铭如释重负,僵硬的肩膀放松下来,同她道:“是啊,我好想你,从昨夜就开始等了,所以可怜可怜我吧。”

    说着,他握起她压在自己心口的那只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唇上,鼻息喷洒在指缝。他眼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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