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荧眸子紧盯电视机。
他在顾乐支的病房。
见识过了浩浩荡荡的“玫粉威力”,这满屋的明黄嫩绿没那么难接受了。
“顾乐支,你该睡觉了。”钟渊动作利落地穿上毛呢长大衣,面如霜冻,“小鬼,这也不是你该看的东西。末染,时间不早了,回对面休息。”
语调不容置喙。
可惜,九岁的小弟弟不听话,直冲他吐舌头,十九岁的大弟弟活脱脱学魔障了,半晌不眨一眼。
电视播放青春爱情偶像剧。
少年在学习,什么是爱情。
“钟渊,哥。”稍稍分出些心思,秋末染看向钟渊,他诚心诚意求教,“什么,是,爱情?”
来医院的路上,他向刘世培和方朋请教:“刘叔、方叔,什么,是,爱情?”
罕见的,他的语感在那时登顶,修改措辞后,再次问:“怎样,才算,爱情?”
刘世培说:“我老了,观念陈旧,无外乎觉得两人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方朋回答:“唉,我老婆原生家庭挺不好的,爱情……就是心疼她,想好好赚钱让她享福。”
钟渊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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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整理袖口,一边冷声敷衍:“不讨厌,听她说话不觉得心烦,只有她能进我家,偶尔……想她一回。就这样。”
“小染哥哥,钟渊哥哥都二十九岁了还没谈过恋爱,就证明他一点都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啦!你不要问他,他会教坏你!”顾乐支跟秋末染咬耳朵,小脸笑嘻嘻,“你问我呀!小染哥哥,你也问问我嘛!”
少年对年龄一视同仁:“小支,说。”
顾乐支脖
子缩进病号服领子,稚嫩的脸红得像苹果,手指头翻来动去:“馨馨她……嘿嘿,她送了手帕给我,她说,等她长大了要嫁给我。”
也就秋末染会把童言当正事听。
他一本正经地问:“那她,为什么,不,来看,你?”
顾乐支:“……”
哇的一声,小朋友哭得鼻泪横流。
秋末染不明白顾乐支怎么“无缘无故”哭鼻子,他语拙安慰:“男子汉,坚强。”
小朋友蹬腿扑进他怀里,他泛起生理性不适,但没像上次那样躲开,他深呼吸,修长的双臂撑在身后,青色筋脉隐隐凸起,承载两人的重量。
“能不能消停?”钟渊满脸无语,“今天夏初浅带你勇闯天涯,你小命险些不保了还没玩够?”
“不许,凶她。”秋末染眉头微蹙。
“凶她?”钟渊笑容玩味,扣好最后一颗纽扣,他推门而出,轻笑道,“我该夸夸她,这难道不是件好事?走了,爱睡不睡,懒得伺候你俩。”
秋末染的双眸再次聚焦到电视画面。
他看了一些,问了一些,听了一些,然而爱情不是走迷宫,没有既定路径,他得不出唯一的答案。
——“爱情啊,是怦然心动,是见到那个人就脸红心跳。”
耳畔回荡她的解答,爱情剧里也这样演。
少年把趴在自己胸口的顾乐支抱上病床,小朋友已酣睡,他静悄悄来到落地窗前,闭眼,手掌熨帖左胸口,全身心感受那颗器官的跳动。
他从没脸红心跳过,一次都没有。
那种因为某个人而肾上腺激素喷涌的小鹿乱撞和面红耳赤,似乎与他无缘,他皮肤从不生红发烫,除了被秋许明殴打,他心率也非常稳定。
窗外的夜,正值最浓。
远离凡俗喧闹,夜一望无际,愈加风清月皎,一道璀璨的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划破安谧夜空。
流星雨来了。
少年的瞳孔因兴奋而扩大,他拿来手机录下视频,第一时间分享给了夏初浅。
他写道:【浅浅,许愿。】
如果她错过了流星,那他抓住给她。
爱情剧还孜孜不倦教着他,他歪头看正在播放的剧情,电视关了静音,只看到男女主的拉扯,以及女主的台词:【比我小的,在我眼里都不算男人……】
他拿起遥控器。
关掉。
第22章 危机 这里,难受。
小少爷又被夏初浅“害”进医院了。
虽然他身心都无大碍, 只住院观察几天,天天还饶有兴味地和顾乐支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但他毕竟是跟着她跑出家门的, 她心有愧疚。
刘世培也料想不到会发生此事,还反过来跟夏初浅述歉,说怪他们没看好秋末染。
住院的这几天,夏初浅带秋末染满医院逛游。
他对外界的接受度比上次入院时提高一大截,当时蒙眼才能踏入的屋顶天台,如今他自由进出。
半成品的“天台花园”不知何时重新装修了,水泥地摇身一变绿茵丛生,王冠造型的透明全景屋坐落在视野最开阔的位置, 天亮, 俯瞰城市,天黑, 一览群星。
拉上遮光罩, 透明墙切换成全黑模式, 点一盏星空灯, 置身其中似在太空漫步遨游。
还有, 小少爷不知哪里捉来的萤火虫。
祖母绿石般的光恣意飘游, 嵌在斑斓的星空半月北极光,流动的光影后,他璀璨的眼睛不输星光。
夏初浅:“……”
……他当他在演偶像剧啊!
……玩的哪门子影视剧情再现!
讲真,有点考验定力。
她借上厕所的机会出去清心禁欲, 路过咨询台和护士小姐姐们点头打招呼。
走到厕所门口,发现鞋带开了,夏初浅蹲下来系,身后传来护士们的窃窃私语。
“你说, 她和2床的小少爷该不会在交往吧?”
“不会吧,她是有姿色,但穿得好寒酸,一看就没钱,小少爷的女朋友怎么也是富家千金啊。她想攀高枝也不打扮打扮自己,真怪……”
“哎,你这么漂亮,要不,你去试试?我觉得你有戏!成功了就阶级跃迁了!”
“别胡说,讨厌啦!“
……
夏初浅系好鞋带,若有所思。
原来旁人会这样看待她和秋末染的关系。
敏感于外界对自己的看法,是因为缺乏自我认知,将自我的定义拱手交予他人,而夏初浅的自我认同不依赖外界,她会理性看待别人的评价。
但有一点护士们说得很客观。
她压下巴,低头看身上的基础款纯色旧毛衣、洗过N多遍的牛仔裤和鞋面起褶子的小白鞋。
的确挺寒酸。
李小萍收养她的第一年,隔三差五给她买漂亮的裙子鞋子穿,那年生日,她穿一件奶油色甜美公主裙,珍珠发夹束起蓬松慵懒的编发,踩一双小高跟亭亭玉立。
街坊邻居把她夸上天。
而一旁的董童面色愈来愈阴沉。
他那时刚做完第一次植皮手术,术后恢复不理想,深浅不一的疤痕从右脸遍布后脖颈,半张脸像砸变形的泥塑,小朋友见了他就尖叫逃开。
当晚,趁她入睡,他潜入她的房间,偷出那条公主裙用剪刀将其剪得稀烂。
警告似的,布条堆成坟堆形状躺在她房门前,两边各摆一只鞋跟折断的小皮鞋,鞋跟插布条堆上。
俨然献给她的祭品。
从那之后,李小萍给她买衣服只买毫无亮点的最基础款,不带花色。
她安之若素,从不生埋怨。
寄人篱下,理应尊重主人。
夏初浅上天台喊秋末染回病房训练语言能力时,她抱臂走在他前面,他跟她两米远。
她拽拽毛衣后摆,突然有点不自在。
毛衣从背后看会不会更旧……
咨询台的那两位护士见到他们笑脸相迎,样貌出众的那一位偷拿出化妆镜低腰整理八字刘海,拿起护理记录单,踩着高跟碎步追上秋末染。
“末染,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少年闻声才留意到面前站了个人,视线从前方的高马尾草草移到小护士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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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嗯一声,像只被狗尾巴草深深俘获的小狗,眼睛又胶在那束轻盈晃动的马尾。
夏初浅不自觉放缓步调,竖起耳朵,听到身后的少年十分真诚的一句:“你,挡到,我了。”
不悦的语气接踵而至:“不要,碰我。”
她回头,看见秋末染往侧边跨一步躲开了小护士伸出的手,他眉间的淡褶在看向她时无影无踪。
小护士尴尬得就地石化。
他朝她跑来又忽地停下,似乎在丈量他和她之间的距离,然后后退小半步,乖乖等她先迈步。
俯首听命,不跟太近。
他没换病号服,米白色马海毛毛衣工艺精湛,纤羽绒松垂坠,犹如披一身细腻融光。
夏初浅被逗得想笑又不好当着小护士的面笑,只得紧紧绷住面部肌肉。
拉开门,她冲他招招手:“快点进来吧!”
少年跑向她时碎发飞扬,进门时,他悄悄拨一下她的发尾,眸子水洗过般透亮。
*
夏初浅收到了秋家的第一笔工资,比原以为的添了一个零!
刘世培见她连连推辞,欠身请她在茶几旁落座:“夏医生,钱对我们来说是个无足轻重的数字,重要的是治疗效果。”
“少爷这短短三个月的进步远超之前的十数年,多少金银财宝感激您都嫌不够。合同里也写明了,酬劳由您定夺,我一直等不到您开口只好自作主张了。”
“我知道您轻财好施,可之前出过一点成效的治疗师拿的比这更多,我不能折损您的价值。夏医生,这点心意请您务必接纳,不必心有不安。”
原来,她在等人发工资,人在等她开价钱。
夏初浅心跳到嗓子眼,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照此发展,毕业前绰绰有余。
再推推阻阻怕刘世培认为她胃口大,没填饱,依经验来看老人家想给东西是辞谢不掉的,于是,夏初浅收下了那张密码是她生日的银行卡。
她没理由不继续,粲然道:”
*
周末,夏初浅破天荒约了安雅逛街购物。
安雅在衣架前挑挑选选:“这么赚钱啊!搞得我都心动了!唉,算了,小命要紧,我可没有你的奉献精神。”
她手兜在眼下,仿佛眼珠子都被惊得掉下来。
说着,她又挑几件衣裤搭夏初浅的胳膊上,推着夏初浅的后背往更衣室送:“我的好浅浅,快去试试!居然有我帮你参谋衣服的一天,活久见!”
安雅的盛情难却,夏初浅被指挥着试了一大堆,最后只买了两三件。
买太多带回家,李小萍会多想。
结账时,夏初浅脸颊微微燥热,不太好意思看为她服务了大半天的导购小姐姐。
拎着购物袋,两人边喝奶茶边四处溜达。
商场顶层不起眼的边角,一家古着古玩店装潢别具特色,集复古与潮流一体,透出一股既藏污纳垢又集藏稀世珍宝的氛围。
夏初浅不禁驻足往店内看去。
中央成列架一般来说都摆靓货,橱窗内,有个质感不俗、外观素隽的杯子摆在水晶台上。
看上去和秋末染送她的杯子很相似。
夏初浅挽着安雅走进去,俯身弯腰,仔细端量,杯子没有明码标价,她便主动问店主何许来头。
“老板,这杯子多少钱?”
老板款款放下正在保养的玉簪,在抽屉里摸橱窗钥匙:“美女好眼光,你是搞艺术的吗?那个杯子是G Odilon的转型系列之作之一,现在……”
语间,老板走到两人面前,拍拍后脑勺估量道:“最近的话,热度蛮高的,开价开到260万到330万这个区间。愿意开更高价买来收藏的也大有人在。”
夏初浅:“……”
安雅一口奶茶喷射:“……搞没搞错?!一个杯子卖几百万疯了吧?!”
这外行话惹得老板耐心顿消,这俩人一看就误打误撞进来的,他把钥匙捏手心,回去继续养玉:“你们随便看,但别随便摸,小姑娘,奶茶记得给我擦干净喽。”
盯着橱窗里被射灯照得熠熠生光的杯子,想了想,夏初浅扭头有些悲壮地问:“老板,我……有个杯子,您这里做鉴定吗?我想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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