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伸出手比划着：“你不知道，你刚生下来的时候，特别特别小的一个，整个人也就一只手都能托起来，脚丫也小小的，像粒花生米！”
“啊？那得多小啊！”。李衍好奇地惊叹。这些他都没听过，不知道花生米那么大的脚丫会是什么样的。
“自然是很小的呀，”常妈妈兴冲冲比划，“我那时候没事就拿大拇指跟你的小脚丫比较，刚开始还没有大拇指一半大，脚趾头像小绿豆一样；后来长大了点，变得跟拇指一般大了；再后来得有两个拇指那般大了；再后来，后来……”
常妈妈忽然结巴着，说不下去了。
李衍也沉默了下来、再后来，她跟前夫离婚。他被放到奶奶家，她再也没见过，长大着的他，是什么样的…… 空气尴尬地沉默着。
程之遥不由得看向李衍。
他低着头，睫毛颤动着，好像隐隐有水珠挂在上面。
“我、我去看看厨房煲的汤好了没有。”他忽地站起身，低着头，快步往卧室外走去，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房间内只留着程之遥和常妈妈坐着，沉默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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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解开心结 学姐助力学弟与妈妈解开心结……
常妈妈尴尬地笑了下。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谁能记得清楚呢……”她略显慌张地笑着，对程之遥说着话，一边把照片整理来整理去。
有什么让她坐立不安。她忽站起身, 在房间里转了几圈, 又坐到了梳妆台旁的软椅上, 尽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离开他离开得太早了, ”她面向程之遥, 笨拙地比划着, 想要假装坦然谈论这件事，“一岁之后的事情, 其实我知道的不太多了。我这边就只有这些照片……”
她努力笑着, 却不复之前的活泼与从容，带着点紧张感，看着程之遥，像在等待回应, 又怕受到指责的审判。
程之遥于是赶紧接上话：“这些照片很可爱。多么珍贵的记忆。”
“是的！是的……”常妈妈松了口气似地说，“我当时就想着，多拍一些照片，你知道我是他的妈妈……”
她又说不下去了。十根手指紧紧纠结在一起, 紧张中带着几分强作镇定的心虚。
看得出, 她曾经因为这件事，受过不少来自不同方面的指责。
“当年我还太年轻, 早早结婚，却发现这并不适合自己……其实那时候我还没大学毕业，如果我继续待在家里带孩子，那么我整个人就废了。所以我，我就还是先选择去上学, 你能理解吗？我……”她磕磕绊绊地替自己辩护着。
程之遥赶紧点头：“我理解。从小我就被教导，没有比完成学业更重要的事了。我母亲总是教导我要先立业，后成家。”
常妈妈的眼睛里闪现出被人理解的欢欣与感动。
“不是每个家长都能这么坚定说出这句话的。”她轻轻地说，“你妈妈一定是个很好的人。真想认识她……”
“我想很快就能认识了，”程之遥笑着说，“改天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聚一聚。”
“啊……当然，当然。”常妈妈眨眨眼，回过神，笑，“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有的是机会……”
这样又说了几句话。常妈妈的手再次纠结在一起，有些神经质地发着抖。视线飘忽落在房间各处，胸口起伏着，似乎内心有什么东西折磨着她的心。
片刻后，她终于开口，试探着问：“他……他这些年，过得好吗？”
他，自然是指李衍。
程之遥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这些不该她来代替讲述。
“其实您可以跟他谈一谈的。”她温声说，“他也一定很乐意跟您多聊一聊。您是她的妈妈。”
“是的，我是他的妈妈……”常妈妈点着头，低声重复。
“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不爱她的孩子。”她的思路又绕回去了，“我也爱我的孩子。我的每一个孩子……”
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她开始了自我剖白。
“我对这孩子……是有愧疚的。当他站在我面前，我却从没有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她絮絮地说着，像在祷告和忏悔。
“我在他的成长上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力，我当年……是我自私了一次，我……”她说不下去了。
程之遥看着眼前挣扎的女人。
她已然功成名就，却残存着旧日传统在身上烙下的伤疤。那是用了很大的决心和毅力从樊笼里挣脱出来的人身上，才会出现的伤疤。这类人从坟墓里逃出来，代价是从此背上了一座看不见的沉重十字架。
“我想这不叫自私。”程之遥轻轻开口，“您花了十个月的时间用血肉孕育了一个生命。没有比这更大的牺牲了。”
常妈妈看着她，眼里逐渐开始闪现出泪光。
“谢谢。”她含着泪说，“真的谢谢……”
*程之遥从卧室出来，却没在厨房看到李衍。 找呀找，终于在后面花园的走廊找到了他。
下午的阳光斜斜照在花圃上。他趴在围栏上，手里拿着一朵小喇叭花，看着花园里的小蜜蜂，发着呆。
程之遥本来以为他会偷偷地哭了一场。可走近才发现他并没有哭他很平静地发着呆，望着虚空出神。眼睛大大地睁着，长长的睫毛在风里颤动。 程之遥轻碰他另一边的肩膀。李衍回过神，转头去看，没看到人，程之遥这才出声，小小地吓他一跳。
“学姐！”他笑着嗔怪，黏到她身边。
“做什么呢？”程之遥笑倚在围栏边，问他。
李衍低头玩着小喇叭花：“汤还在煲呢，我就来花园里逛逛……”
程之遥歪头看看他的脸：“是不是不开心了？”
“没有！”李衍矢口否认。
又低头不好意思地笑。
“之前有一点点，不过不是很多……”
程之遥笑着刮刮他鼻子。
“其实我觉得，阿姨是很重视你的。”她单手扶着栏杆，面向他，“她布置了很多，在很努力地欢迎我们，一直在努力找话题，很怕气氛会冷场。”
“我知道的。”李衍低声说，“我也看出来了。只是……“他顿了顿。 “只是我觉得，我这样，是不是打扰她们了……”
他抿了抿唇，揪紧手中的小喇叭花。“我的出现，是不是会让她，觉得很尴尬……”
“可她是你妈妈呀。”程之遥说着，转过身，手臂朝后靠着栏杆。
“可能她也害怕你会觉得尴尬。你们两个都小心翼翼，都觉得自己让对方不自在了。结果都退得好远好远。”
李衍却沉默了一下。
“是不是离得远远地更好呢。”他闷闷地说，“这么多年，她也过得很幸福，不该由我来打扰……”
程之遥伸手呼噜了下他头发。
“如果真的想让你离得远，她也不会保留你那么多照片了。”她说。
李衍的脸色因为这句话渐渐明朗起来。他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着点点头。
程之遥牵起他的手。
“走吧。”她说，“来都来了。我们一起去做完该做完的事吧！”
接下来大家又一起吃了晚餐，也没再发生之前的尴尬。
夕阳西下。
离别的时候到了。
常妈妈把两人一路送到门口。
常妈妈先是笑着跟程之遥拥抱了一下。
接着到了李衍。
常妈妈张开手臂，似乎觉得应该也跟李衍抱一下，又怕被拒绝似地犹豫着放下；李衍也慌忙跟着她抬起手臂迎接，又放下；常妈妈见他抬起手臂也重新抬起，结果又看见他放下……
一阵错位的互动。
两人停住，面对着面又尴尬起来了。
常妈妈夸张地笑着掩饰尴尬，努力调动气氛：“我们，我们要不也抱一个……”
李衍咬了咬唇，把头偏到一边。
“其实，其实不用这么勉强的……”他小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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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妈妈赶紧说：“没有勉强。又不是，又不是什么……”
她本来想说又不是什么远亲。可一联想到两人之间多年未见的关系，又说不出口了。
见她沉默，李衍更觉得她很勉强了。
“我没有想要打扰你。”他小声说，“只是，我没有很多亲人在世上了。我觉得，如果结婚的话，应该来拜访……”
“我知道，我知道。”常妈妈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胸口起伏，勉强笑着，脸偏到一边，只不看他，“我知道，你是，你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她呼吸起伏。到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她沙哑着声音问。 李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垂目安静地沉思着什么。
最后，他抬眼，认真地问:“妈妈，你后悔过吗？”
“什么？”
“如果再来一次，你会不会选择离开？”李衍问她。
两人隔着暮色，久久望着彼此。
常妈妈的眼中逐渐浮现出泪光。语气却坚定。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她决绝低声道，“无论再重来多少次，我都会选择离开。”
李衍的眼眶红了。
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谢谢你，没有骗我。”
常妈妈眼中泪光闪动着。
“你怨恨我吗？”她问。
李衍摇摇头：“奶奶告诉我，妈妈之所以不经常来看我，是因为她有一条很艰苦的路要走。”
他望向母亲：“所以当选了一条自己真正想要的路时，就算再苦，人也是不会后悔的。对吗？”
选择……
常思语有一瞬间的恍然。
支离破碎的回忆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那是她一生中最昏暗的时光。
她犯了那样一个致命的错误。肚子一天天变大，同学异样的目光；她默默流着眼泪，咽下年少无知的苦果……
充斥着药味的病房里，老人枯瘦如柴的手抓住她的手臂，气若游丝地恳求她，留下这个意外的生命……
父母欣喜的神色。欣喜到让她第一次看清楚，其实嫁个好人家才是学钢琴的最终的目的，而寒来暑往，耳提面命督促她练琴，不过是实现这一目的的中间手段而已……
信念的崩塌、痛苦的孕吐、痉挛的身体、冰冷的手术台，身体的撕裂……
身旁啼哭不止的陌生新生命……
她惶惑地想要寻求帮助，却只换来枕边人不耐烦的一个“滚“字。
房间里窗帘长久闭合着。多少个日夜，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她和那个小小的新生命。好像只剩下了她和那个小小的生命。
日子无声无息流淌，一起淌走的是她曾经拥有的一切。
像是在黑暗湖水里缓慢沉底。她只是本能地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样下去，她整个人都会毁掉；再不挣扎一下，她真的再也出不来了……
到底最后还是只有恩师怜惜她的才华，支持她的决定。
离开那天，她把怀里的小生命交到自己老师手里。
这时，她的手突然被抓住。
柔软的小手只抓得住她一根手指，却抓得那样紧。孩子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要流出泪来。
那一刻她几乎要心软。
可到底还是一根一根掰开了手指，决绝转身离去。
孩子的哭声在身后响起。她的心被紧紧攥住，却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被捆在这里一辈子。
她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一点一点拼凑自己被打碎的未来……
……
常思语眨眨眼，从回忆中回过神。
青年站在他面前，注视着自己。已经长得那么高了啊。
“既然是自己真正想要的路，又怎会后悔呢。”她轻轻说。
“谢谢你，妈妈。”李衍望着她说，“我也会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路的。”
常思语望着眼前的人。
这是她的骨肉。最亲密的时光，她们曾经挨得那么近。
她上前一步，托起他的脸颊。
“乐乐，”她含着泪说，“要幸福啊。一定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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