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他毕竟是盛名已久的剑修。
“以大欺小,胜之不武。”江应鹤语气无奈,“实在是前方无路,情非得已。你们两个小朋友,我只能放走一个,去通知你们宗主……跟我谈谈修复冥河之事。”
他看了两个嫩生生的小朋友,面无表情地威胁道:“如果秦钧不答应我,我就杀掉留下来的那个。”
他说得一本正经,语气肃然。而对面的两个孩子却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杀气,只是对视一眼,金童道:“可是我们……”
玉女:“已经死了啊?”
江应鹤一时语塞,想到对于鬼修来说最可怕的事情,改口道:“……我就让我的佛修好友超度你们。”
话语一落,墓室外面原本还在旁听
的小鬼们顿时一静,默默地退到了角落里,自抱自泣,瑟瑟发抖,甚至发出嘤嘤嘤的叫声。
……居然还真的把鬼吓到了?
————
幽冥殿内的场面显然没有江应鹤想象得那么和平。
“你的人到底还能不能有用了?”长夜又捏裂了一个茶杯,殊艳美丽的脸庞上尽是焦虑,“找找找,这么大点的地方找不出来?秦师兄,你这点本事未免也太不够格了。”
他一句话没说完,看起来攻击性更强了:“要不是你最先被发现,这件事起码还能再晚发生几百年,我可以跟师尊慢慢培养感情……”
秦钧抬眸扫他一眼,冷笑道:“你一只面善心黑的恶妖,你就光明磊落?你骗他的还不够吗?歹毒阴暗,枉称妖尊。”
长夜反手砸了杯子,阴着脸道:“你他妈要是不行,就让我们妖族找人,你们鬼修都是什么脑子?要是找人时磕了碰了,冒犯了师尊,你这个幽冥界担待得起吗?”
“我是看在师尊的面子上,才让你在我面前叫嚣放肆。”秦钧那双铁灰色的眼眸在长夜身上顿住,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慢和杀意一同酝酿而生,“你欺瞒他的时候,装得一脸乖巧弱小,真该让师尊看看你如今这幅嘴脸。”
就在两人气氛愈发紧张时,一旁沉默良久的李还寒忽地启眸。
……剑坠的气息,消失了。
雪剑忘尘是收在师尊道体里的,不存在丢失的可能性。也就是说……
李还寒心中一沉,已经想到江应鹤是为何毁掉剑坠了。他抬起手捂住心口,觉得这颗被心魔包裹、被妒火缠绕的心脏,连微末的跳动声都牵连着令人难以抑制的痛意。
他低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肺腑间往喉咙上涌,逼到舌根时,才发觉那是一口积压已久的鲜血。
血迹沾到唇上。
李还寒抬起手,擦拭掉唇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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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痕,低垂着目光,什么也没说。
但周围的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看着他擦掉唇边的血迹。长夜注视片刻,如有所感地道:“你这个疯子,看上去真不像是已经被心魔占领躯壳了。”
就如同已喝醉的人,神态清醒,语言平静,让人难以分辨。只有在决断和
行为时,长夜才能感觉到李还寒是真的疯了。
“天魔。”秦钧嗤笑了一声,“与心魔区别不大,都是假惺惺的邪修。”
长夜瞥他一眼:“天下乌鸦一般黑,说得你不是一样。”
眼见这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时,幽冥殿外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女声,带着鬼修特有的空灵幽然感。
“禀告宗主。”
秦钧抬起眼眸,问:“找到人了吗?”
玉女犹豫了一下:“没找到贵人,但是找到了一个大美人。”
秦钧不耐烦地道:“什么美人,找不到人不必过来。”
他话音刚落,才发觉金童不在,正欲询问,便听到玉女微微有些蔫了的声音。
“那个大美人想要见宗主,”玉女道,“他说您要是不去,他就超度了金童。属下不是他的对手。”
超度?……是有佛修进幽冥界?
秦钧深知这帮鬼修的品味,估计是一个浑身都散发着佛光的佛修,只要神魂味道好闻,玉女管谁都叫美人。他本就脾气差,让玉女这一句话拱起来火,眯了眯眼,语意森寒:“想见我?好啊。”
他站起身,暗色的长袍随动作滑落,沉冷声线中锋芒毕现。
“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第43章
雪剑忘尘没进地裂之间, 寒意缭绕。
墓室之内, 江应鹤把之前倒的那杯茶递给金童, 看着这个长得粉雕玉琢的男孩子撑着下巴, 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子。
“怎么。”他推过茶盏, “离开妹妹之后很伤心么?”
金童接过他推过来的茶,咕咚咚地把蓝不蓝绿不绿的茶水都喝掉, 耷拉着眼皮道:“我们两个的魂灵是共用的,她不能离开我太远。”
江应鹤看着他把幽冥界的茶一股脑儿地喝下去,对鬼修的味觉愈发好奇了, 但并未询问, 而是道:“天地真灵, 凝聚为神魂。同一个魂灵,如何生出两种意识?”
“双胞胎是亲人。”金童道,“也是对手, 从胎中便是。”
他一点都没有被限制行动力、被作为要挟筹码的自觉,反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抱着江应鹤的胳膊趴在桌子上,闭上眼就睡着了。
或许是玉女不在身边的缘故,他的气息有些淡薄。
鬼修本身是没有重量的,只有凝成实体时才会有。江应鹤能感觉到小孩子身上实体的重量。
他不是在做坏人么?怎么开始哄小孩睡觉了……
江应鹤稍稍有些走神儿,随后注意到外界鬼气翻涌,宛若暴风般横着碾压过来,秦钧的声音从天边传递过来,如在耳畔。
“不知天高地厚的佛修, 也敢在幽冥界放肆?”
浓烈至极的烈烈鬼气狂涌过来,气势汹汹地扫荡过来,然后——
猛地在忘尘剑面前终止。
极度的阴暗与刺目的雪白形成对比,如同急刹车一般向两侧分开。
浩大声势骤然一顿,下一刻,整个古墓都被一道剑气横着划开,坍塌如废墟,但内中的飞尘碎石,却没有冲击到江应鹤周身一丈以内。
阴暗旋涡之中,秦钧从半空中现身落下,身上原本凛冽锋锐的气势骤然一泄,他站在江应鹤对面不远处,不可置信地盯着江应鹤的身影,阔别多日,几乎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出现在他的面前,神态温文,白衣如故。
周围的小鬼在剑气劈开墓室时,就已经向四面八方逃窜离开了,四野倏然一静。
他的怒火杀机,戛然而止地停在了鬼
气撞见忘尘剑的刹那。
可正当秦钧踏出一步时,江应鹤转过头扫过他一眼,朝他做了一个“不要动”的手势。秦钧立即停住脚步,怕有一丝违背就会把对方惊走——小心得像对待一只落在身前的蝴蝶。
难以想象,当人的脑子里几乎处于幻梦之中时,还有这种可怕的自控力。
江应鹤伸出手,将金童的头微微抬起来,把自己的外袍袖子从他手指里抽出来,随后慢慢放下,才站起身看向秦钧。
玉女就跟在秦钧身后,她费解地看了看大美人,又思索着看了看宗主,恍然大悟地想:宗主终于被美色诱惑了!她就知道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大美人的魅力。
只是眼下,这样的安静太不寻常,让人心潮澎湃之中,又陡然坠入几近令人窒息的虚幻感。
直到江应鹤撤回衣袖,收了插在地面上的忘尘剑,走到他面前,秦钧才压抑着声线,嗓音微哑:“师尊……你,不走了么?”
江应鹤竟从中听出一丝隐蔽而痛楚的哀求。
他这时才发觉,这个一向极度自负的人,原来也会袒露出这种低入尘灰中的一面。
江应鹤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另外两人的身影。比秦钧更加温柔小心、隐忍克制的李还寒,却是第一个灌满黑色状态栏的人。在李还寒愈是克制温柔的表皮之下,就愈有求而不得的妒与欲缠绕无解,心弦绷紧碎裂。
而长夜乖巧听话的皮囊之下,藏着史书凶残的记载,他在黑暗时代的战绩涂满鲜血,由此而对比出的内外不一,强烈得令人心中生寒。
江应鹤抬起手指,抵唇轻声道:“嘘……金童睡着了,我们走远一些谈。”
若是之前,他还会为对方的欺瞒而生气、会为鬼修吞食神魂的修炼方式而担忧忐忑,但是如今——
他已察觉到秦钧的心意,也猜测到了自己情根上确有缺憾,更因为冥河之事,要与他好好商谈一番,几次的调整心态之后,江应鹤反倒没有特别生气了。
不止是情势所迫,有求于人,更多的是由于江应鹤自己的性格使然。他对危及自身的邪修们从不手软,但对于自己对长久养在身边的徒弟们,却无法真正地反目成仇。
江应鹤一直都想把他们引导向
好的方向,他不相信天命,更不会放弃。
玉女留在了金童身边,江应鹤收回忘尘剑后,两人并肩行过一段路,走过荒芜一片的乱葬岗、幽魂嚎哭的怨魂泉,停在了往生冥河的河畔。
从河畔边放眼望去,尚且可以见到中间的那一截天堑般的裂痕。
江应鹤注视良久,问道:“还寒和长夜都在幽冥界?”
秦钧盯着他的侧脸:“嗯。”
“先不要告诉他们,”江应鹤想起那两个人,一个心魔缠身行为难测、一个嘴甜心黑诡计多端,他暂时还不想应付那么复杂的场面。“他们知道又该热闹了,让我安静几天。……劈河的这道剑痕里,不止是你的剑气……还有万物残霞?”
秦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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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是万物残霞,李还寒的那把剑,叫寂灭。”
“……嗯。”江应鹤吸了口气,“都是假的,我早该知道。”
万物残霞和君子帖,都是他所赠的剑器,在观剑卷中素有剑名,只不过配给他们两人,终究不够。血河魔尊的佩剑叫寂灭,而秦钧的佩剑更是声名显赫,是各族皆知的斩运剑。
秦钧见不得他说这么落寞的话,作为罪魁祸首之一,却又无可安慰,什么都不敢说出口。
“长夜的呢?”江应鹤凝下神,想起他从没见过长夜使用软剑,不过长夜倒是随身携带着,“他的本命法宝,难道是那把笛子?”
“是。”秦钧看着他道,“叫断舍离,不过之前我听他说,这名字是更改过的,原本不叫这个。而且以那只妖的心性,也没有舍弃情思、切断尘愿的能耐。”
江应鹤点了点头,望向茫茫的河水之畔,看着冥河的摆渡人歇在船尾。他想了片刻,从神情中看不出有什么心绪,静默须臾后,才开口道:“为什么不修复往生冥河?既然都知道天道不认可你,知道不该做逆转世界运行的事,还要继续折腾下去?”
秦钧探过手,小心地触上江应鹤的手指,慢慢地把师尊的手握在掌中,道:“太着急了,一时没能顾得上这件事。”
“着急找我有什么用,我比这事还重要?”江应鹤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看向他,“我常常教你们要无愧于心,我也一直觉得你我师徒之情,纯然干净,没有一丝
杂质。但是我刚刚才知道了一件事,便忽然觉得,也许我……心中有愧,只是现今不能察觉。”
他说的含蓄隐晦,并未直接相告。但秦钧还是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缓慢握紧师尊的指节,低声道:“我有错在先,歧途末路,不能回头。于你而言,这几乎是无妄之灾,师尊又有何愧疚?”
他没有说的话也很多,想求对方留在他身边,不要离开他,但话到嘴边,又是什么都没有说。
在江应鹤离开后的每一秒,他都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分裂了,一半想要强行圈住他、拥有他、让对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而另一半,却在不停地后悔,为什么会那样对师尊。
难道身份拆穿之后,理亏的人翻桌悔棋。连原本的尊重对方,都学不会了吗?
要先学会尊重,才能学会怎么去喜欢别人。这是江应鹤曾经告诉过他的话。但只有师尊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时,秦钧才有些想清楚了。
江应鹤并不知道他的心态变化,叹气道:“钧儿,倘若你身处黑暗,眼前有一道月光,自然可以喜爱贪恋,但你要追向月光照到的地方,而不是把眼前的光拖进你身边的黑暗里,你能明白吗?”
这声称呼来得有些迟,竟有一别经年之感。
“我……”秦钧的话语骤然一顿,语气从一片紧绷慢慢地降下来,“弟子明白的……太晚了。”
“不晚。”江应鹤移过目光,注视着粼粼的河面,“……你明白就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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