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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高云桐笑了,自己也醒神儿了,又笑道:“不过高将军疼娘子,大家伙儿都看出来了,大概是怕老住帐篷里,看着漂亮娘子就忍不住兴起了吧?可不害得娘子一夜不能好睡。”
白天那些没敢当凤栖面说出来的荤话现在敢说了,果然头上又挨了一巴掌,越发笑得欢:“得嘞,我去睡觉了,见周公谁不乐意啊?高将军爱兵如子,谢过了,谢过了。”
高云桐坐下拨了拨柴火,添了一把干草,见那火星子像林间的萤火虫一样,飘飘悠悠往天上去,又与天上的星星汇成一片,蓝的蓝,红的红,带着淡淡的光色。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忍不住一笑,却又忍着不回头,只等她的小下巴搁到他肩膀了,才回头说:“果然是你,怎么了,山里条件太差,睡不着了?”
凤栖摇摇头:“这样的良夜,怎么舍得睡?”
“明天还要赶一天路才能到并州呢。”
她少见的腻腻乎乎,钻到他怀里坐下,歪过脑袋靠着他:“你可不懂我的心思,我一直以为自己再看不到晋阳的月色了。今夜的星空这么美……”
他当然懂她,垂首吻了吻她的鬓角:“我懂,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以为自己再也不能揽着你看这星空和月夜了,你身处地狱,我也心处地狱。想去救你,但知道以卵击石几近于自裁而我还有那么多事要做。”
要是换作一般的女儿家,恨不得男人一片心全在她身上,愿意为她要死要活的;但凤栖反而觉得高云桐心存广阔,不囿于儿女私情,肯把一腔苦水都忍住而坚持自己的选择的,才是真英雄、真汉子,也是真配得上她的人。
不过作弄他总要作弄一下,她冷了脸,语气也冷冰冰的:“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怎么抵得上你的大业。所幸我侥幸,没有成为你的负累。”
他似乎迫切要说话,但没有说,只是愈发抱紧了她,低声道:“你骂得对,我对不起你的,以后一定努力补偿吧。”
他的点点温柔凤栖如何不知?
她转过头,脸颊抬起正蹭着他带着胡茬的下颌,闪亮的凤眸似笑不笑,嘴角只勾起一点嘲讽感。
高云桐的愧色则被她这眼神勾了出来,除了抱得更紧,仿佛怕她冷到似的,其他什么都不解释。
凤栖在他下巴上吻了一小下,低声说:“幹不思的大军,成一条长线,补给漫长而不便,河北河东早已被靺鞨军劫掠一净,幹不思更没有屯田的意识。”
“怎么突然说这?”
凤栖继续道:“你在沙盘上已经布了局,并州军只要越过八陉,就可以切断幹不思的后路。虽有点风险,但胜算也不小。所以你理应在滏口陉这个防卫最严、离相州磁州两城最近的地方呆着,才能保证自己作为领军将军的安全无虞。但你却在太行陉出没,不知道的,以为你不谙兵法。”
她整个儿在高云桐怀里扭转过身,捧着他的脸颊,娇俏又智慧,眼睛里都是光。
“傻子,你又近不了温凌的军队,也没法在他严密的层层网城中冲破藩篱来救我,何必靠他这么近?还总叫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看看,你自己做到了吗?大将军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
高云桐心脏猛一酸。
她懂他,她一直都懂他。
他不喜欢显露,而是默默地做,默默地守护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期待有奇迹发生。
他等到了她出逃这个奇迹,已然感激上苍,所以更不愿在她面前显摆。
她不欠他,是他欠她。
他愿意把自己的愧疚埋在心里,然后一直记着,一直提醒自己要对她好,好一辈子,才能报偿她的大智与大勇,为万民的江山做出的牺牲与进益。
“凤栖……”
凤栖仿佛在他怀抱里跃起来,吻住了他的唇。
高云桐愣了一小会儿,就热情地回吻起来。
他还没敢与她缠绵,怕伤到她虚弱的身子。而此刻他只能被她掌控着情绪,这种爱到极处的情绪,使得他近乎要把她柔软的腰揉进自己的怀里,要让她与自己贴合在一起。
而凤栖也愿意。她被搂得几乎窒息,被吻得几乎双肺已吸干,但她一点不愿意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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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她抬起头,眼前就是白皑皑的星空,每一颗星星都宛如上元节的烟火,绽放着最绚烂的光华,一颗,又一颗从她眼前飞过。
她软得面糊似的,真的要被他揉进去了。
突然凤栖听见鬼鬼祟祟的脚步,陡然惊觉。
两个人狼狈地分开,见帐篷里钻出的那个莽汉子垂了头、弓了腰,遮了眼睛,比他们还害臊地说:“呃……我出来解手,我什么都没看见……”
嘟嘟囔囔低声自己骂着自己:“真是,早不憋晚不憋,怎么这时候要解手呢?可不是冲撞了月光菩萨了?”飞快钻到树林里,片刻后又飞快奔回自己的帐篷里。
凤栖的羞涩还没有高云桐来得久,很快就对着那间摇晃着帐篷布的地方“噗嗤”一笑,然后捏了捏高云桐热烫的脸颊,像个小妖精一样轻声在他耳边吹气:“今日星光已足矣,明日良夜,应有并州月。”
第 275 章
第二天下午, 一行人从太行陉已经抵达了并州城,进城门时,凤栖揭开帘子看了看, 并州的守城军看起来器宇轩昂, 面色红润,是吃饱了饭的模样。
门口盘查很紧,但看见是太行军的几个领袖, , 门上顿时笑容满面起来,客客气气互相拱手, 然后目光投向了凤栖乘坐的马车, 客客气气说:“本来义军的车马是不用盘查的,不过现在到处在传言靺鞨太子的军队要攻打过来,四处都必须小心谨慎,可否让我们看下去去疑?”
高云桐在车中说:“原是应该盘查,不应该有遗漏才是。请他们过来吧。”
然后低声对坐在他腿上的凤栖说:“你要不下来坐旁边?不然车帘子揭开,画面会有些旖旎呢……”
凤栖轻啐他一口,偏身坐到他身边, 用手中扇子遮住了面孔。
光线涌进来,打开车帘的并州士兵看清了里面的人,惊喜道:“是高将军回来了?”
高云桐笃然点点头:“来并州商量要事。”
又偏头努努嘴:“这是我浑家。”
那守城士兵一脸的笑,遮着眼睛弯腰道:“对不住对不住, 唐突夫人了。将军与夫人请进。”
并州还是一派繁荣景象自两国开战,河东河北,乃至汴梁所在的河南都遭受兵燹, 只有并州一直挺住了,也因为它挺住了, 太行和吕梁之间的要道、军镇,无一为敌人所得,靺鞨永远只能靠从幽燕南下,难以分兵、聚合,袭击的力量一直只是单线,必然会呈“孤军深入”“一线冒进”的格局,也就是兵多将强,在气势上较为吓人罢了。
并州的老百姓们安居乐业,也知道靺鞨来犯的凶险,都愿意在需要的时候为国出力。
凤栖暗想:这局面理应不坏。
车马一路“嘚嘚”轻快,很快到了暂居于并州节度使府衙的凤栖家人那里。
高云桐说:“曹将军故去,他老妻与两个儿子幸而没有跟随至京,我都安置在节度使府中。自大哥到来,曹夫人自愿让出来正堂正厅,说‘官家这会儿不宜造行宫,节度使府地方阔大,可暂做起居、处政的地方,以后还是该在汴梁祭告宗庙。’是很有见识的话,可惜你那哥哥不置可否,周王妃就做主安置下了。”
又说:“为是不是‘缓称王’也争执了一阵,后来还是觉得要对抗汴梁凤震,必须有拿得出的旗号,不管大哥肯不肯,我这个拥立之臣是做定了。不过大哥不肯管事儿,唉……你也晓得他的情形了。”
进到二门,得知消息的周蓼和凤杨已经迎了出来。看到凤栖穿着高云桐洗换的白衫襕袍,宽大不合身,头发用荆钗粗粗挽着,脸颊还有些缺乏血色,周蓼已经有些泪光盈盈,但还是笑着说:“亭娘是好样的,有凤家开国先祖的智勇之风。”
大姊则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听说那靺鞨人极凶暴,玉娘回并州时手都残疾了,他们……没怎么样你吧?”
而后便看见襕衫领口下的一圈白布,惊恐地问:“这……是受伤了?”
凤栖笑道:“大姊放心,我还活着,全乎的,今日不是回来了吗?”
说着,泪也下来了。
周蓼和凤杨亦撑不住,抹着眼泪道:“人活着回来就好!靺鞨真不是人!”
哭了一会儿,周蓼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便皱了眉头说:“咦,刚刚杞哥儿不是跟着后面?怎么这会儿又不见了踪影?”
大概是叫凤杞也一道来迎接妹妹和妹夫的,但人就压根没有出现。
凤杨赔笑道:“他一直怕高将军,大概不敢见呢。”
周蓼恨恨说:“他以前不是一直最疼爱亭娘么?这会儿却这样无情寡义,好像还真的割断了七情六欲似的!”
凤栖怕大家不痛快,笑道:“见大哥还得下跪行面君礼呢,女儿如今这副狼狈样子,穿着男装,蓬头垢面的,也怕君前失礼呢。”
周蓼忙问:“要不要先用点点心填填肚子?并州物资不缺,虽然府里不似以前豪奢,但各种细巧点心还有。晚上准备了家宴,好好慰劳你们俩的五脏庙。”
凤栖摇摇头:“现在一盏茶足矣。不过身上又脏又痒,要洗浴一下才痛快。”
“好办!好办!”周蓼一叠连声。
而凤杨立刻吩咐人准备热水和浴桶,又道:“屋子也给妹妹妹夫准备好了,东院一个套间,与杞哥儿谈事用的花厅连着他横竖也不用,是为妹夫准备的。我带妹妹过去瞧瞧,要是缺什么东西,我立刻吩咐人置办。”
凤栖点点头,跟着姊姊一路走。节度使府并不如当年晋王府阔大奢靡,但疏阔有将者之风。当年晋王府内院各种勾心斗角,如今想来也如笑话似的,都随着一场生离死别的战事而缥缈如风了;家人间也不再像当年般貌合神离,而是自然有了相依为命的亲近。
节度使府东院有一棵好高的梧桐,在秋风里叶子金黄,已经在一片片掉落,疏朗的枝叶间透出一片蓝宝石般的天宇,上面有一个硕大的鸟窝,天空有盘旋的鸟儿,却不知这是谁的家。
凤栖看了一会儿,凤杨便喊她:“亭娘,热水来了,正在铺陈浴具。你要不要先进来看看屋子陈设?”
屋子里摆得很精致,壁上山水画、龛间玉瓷瓶、案桌上文房四宝、橱柜里各种书函……一片清雅间唯见碧纱橱后小小一间卧室却用了鲜艳的大红幔帐、大红床褥。
凤栖刚“咦”了一声,凤杨就抿嘴笑道:“孃孃一直说,亭丫头可怜,别的郡主出嫁都是六礼俱全,嫁妆担子能抬一里路长短,吹吹打打热闹到七日后新婿‘拜门’。亭丫头一抬嫁妆都没的,匆匆一份婚书写完就进了洞房,然后就一路逃亡奔命,与家人甚至丈夫暌违别离许久。如今其他来不及补上,先把婚床重新布置起来,总要大红喜庆些。”
【按,宋代新婚女儿女婿回门礼称为“拜门”。】
凤栖不由脸一红,扭头用眼角余光看见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高云桐好像脸更红,缩在隔断屏风的一角,好像充耳不闻只是在看屏风上的水墨山川绢画。
这时一个丫鬟过来说:“大娘子,四娘子,浴桶已经摆好了,浴巾、澡豆、香膏、蔷薇水等等也都准备好了。大娘子说请三娘子先穿她新做了还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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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的几件衣服,今晚上架裁缝铺子,再替四娘子做几套衣服。”
凤杨拉着凤栖道:“走,走,我带你看看几件衣裳合不合适。”
虽然没想到凤栖会回来,但凤杨给她准备的洗换衣服都是簇簇新的。凤栖抚摸着软滑致密的衣料,心里万千感叹,又见几个丫鬟在忙忙碌碌调和洗澡水,蔷薇水的芬芳从澡水里漾出来,窗边案上还另有她们姊妹以前爱打的香篆,袅袅的白烟飘散在屋子里,在花香的温柔调子里又增了果皮的清冽和沉檀的凝重气息。
这些“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却恍如隔世。
凤栖解衣入浴,几个丫鬟伺候得很细心,但见凤栖身上伤痕累累,又各自心下为她凄楚,只敢轻声问:“娘子,这里碰到了,有没有碰疼您?”
凤栖摇摇头:“不疼,早就习惯了。新伤叠旧伤,我皮肤容易留印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掉这些伤痕。”
又问:“我背上是不是有三条鞭伤?还有印子吗?”
丫鬟帮她把长发撩起了,咋舌道:“真有三条长长的痕迹,当时是皮开肉绽了吗?现在还有很深的印子。”
凤栖说:“我自己也看不到,横竖已经不疼了,这伤痕也大半年了,不想还没有消掉,也许一辈子都消不掉了吧?”
心里觉得有点遗憾,恰听小丫鬟也叹了口气说:“唉,娘子白璧般的背,花瓣儿般细腻的皮肤,却有了这样三道鞭痕,其他还有青的紫的,真如璧玉有瑕,可惜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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