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从来不会说不行的。
这时代手艺人辛苦,她当然也希望杨老汉与他的徒弟们能挣钱。大家都能挣钱,都能富裕平安地过日子,便很好了。
还有为她捕捞蝲蛄、供应草鱼的猫猫鱼铺摊主于鲟。沈渺与家人刚坐下吃,院门便被人敲响了,沈渺出去开门,原来是那供鱼的摊主。
他冒着寒气,脸上还被冻出两坨红,腼腆地举起手里的羊腿,来贺沈渺冬至安康。沈渺自然一眼便知晓他的来意了,赶忙将这礼物退回去了:“于郎君你不要客气了,拿回去自家吃吧,给家里孩子加道肉菜。”
卖鱼的不容易,如今物资丰饶,河里、野水塘里都有鱼,很多人家勤快些的,会选择自己去河里捞鱼钓鱼。鱼铺里,尤其是草鱼,不如花鲢、鲫鱼好卖。
宋人对鱼鲜的需求又没有羊肉大,于鲟一直心存感激,是沈渺的烤鱼带起了一阵火热生意,让他鱼塘里的鱼今年夏秋几乎全供给了沈渺。
他多卖了上千条草鱼,卖到后来自家鱼都卖光了,没那么大的了,他干脆多盘了邻居滞销的草鱼水塘,每天现捞,挑出最好的那些给沈渺。
对于他而言,今年因沈娘子的缘故成了难得的丰年,他挣了不少银钱,扩大了水塘面积,家里三个孩子因此都穿上了新衣新鞋,妻子患的咳症也能日日抓得起药了,如今病好多了。
连在他铺子里讨鱼吃的狸花猫与橘白猫,也吃得胖胖的,攒了一身膘,能平安过冬了。
于鲟想着想着便红了眼眶,见沈渺不收,他拎着那条羊腿急得扒住门框不肯走,结结巴巴道:“求娘子收下吧,娘子不收,我这心里不安。”
他有沈娘子的生意做底子,沈渺生意好,他生意便更好。夏天时,沈娘子的烤鱼十分畅销,其他汤饼铺子有诋毁沈娘子,还雇人在街头说沈娘子家的鱼不好,都是拿死鱼做的。他听了比沈娘子更气,双眼怒睁,哇呀呀地喊着你个满嘴喷粪的泼皮休得胡言乱语,挥起大拳头便冲上去了。
沈娘子的鱼好不好,他能不知晓吗!可恶!胆敢断沈娘子财路的,都得问问他的拳头和杀鱼刀!
但他当初只和沈娘子签了一年的契,其他鱼铺子见他日子过得红火早有人眼红了,听闻已有别家鱼铺摊主来寻过沈娘子了,愿以更低价供给鱼货给她。但沈娘子婉拒了,说是与于家鱼铺的契书还未到期。
于鲟知晓这事后这心里便七上八下的,生怕明年没了这大单子。还是他妻子聪慧,立刻让他去羊肉铺子割了一条大羊腿,让他趁着冬至来与沈渺维系维系情谊,不能叫旁人抢了先。
尤其今年早秋,他又下了几千条草鱼苗,也做好了带鱼苗越冬的准备,过冬的鱼会更好吃,肉质紧实还少土腥味,只是养不好容易冻死。但于鲟有信心能养好,明年他一定能给沈娘子供更好的鱼。
他说得磕磕绊绊,告诉了沈渺这件事,又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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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意思地提出想与沈渺续签契约,明后几年仍由他家来继续供应鱼货,他保证会挑顶好的鱼。
沈渺本来也没想换供应商,这位于摊主养鱼养得很肥嫩,鱼塘又干净,给她的批发价也很良心。如今听闻他冒着亏损的风险要为她明年供应越冬鱼,也看出了他的诚意,便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她自个虽然爱讲价,但她也看重质量。之前来寻她合作的那几家鱼铺,她一是嫌弃他们杀鱼不讲究,将摊子弄得脏兮兮,杀的鱼鳞片处理得不仔细,买回家去自己还得收拾好几遍;二是嫌他们水塘护理得也不太干净,草鱼最怕土腥味,水质不好养出来的鱼味道也不好,所以供货价再便宜,她还是拒绝了。
说与于鲟的契书还未到期,只是托词罢了。
“续签契书当然没问题。”沈渺先是笑着答应了,之后又留下一句,“对了,于郎君稍等,我用你家的鱼打了些鱼丸,给你拿些,你拿回家去煮汤,很鲜美。”便转身进去了。
于鲟站在门口先愣了一愣,才忽然意识到沈娘子就这般轻易应了他!他本来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他做好了要再给沈娘子便宜半成利的话,没想到沈娘子压根没有与他计较这一点。
沈渺装了一兜鱼丸出来,塞到他手里,又把他拎羊腿的手也挡了回去:“于郎君赶紧回去吧,家里人一定等你吃晚食呢。对了,下一次的契书,便签三年期吧,回头我也有需要于郎君帮衬的地方,届时也麻烦于郎君多多指点了。”
她养鸭场的水塘要如何维护才能保持水质干净,这一点她准备和于鲟好好请教请教。正好续签合约那日,她可以把人带去她的养鸭场实地看看情况,冬日里把水塘清理好、再把鸭舍盖起来,这样明年开春,她便能搭漕运的顺风船,将自己的鸭子养起来了。
以后北京鸭,是不是得叫开封鸭了?
沈渺忍俊不禁。
于鲟被这巨大的馅饼砸中,几乎都不会说话了,只是傻傻地站着。
“愿于郎君也阖家安康,回吧。”沈渺笑着对于鲟福了福身,做了请回的动作。于鲟只好呆呆傻傻地还了礼,拎着没送出去的羊腿以及还多收回来的鱼丸,恍恍惚惚地往家里走。
沈渺关上门,这么站一会儿已经冻得手脚都发凉了,她呵着白气,赶紧转身回去,总算能回来吃她心心念的手把肉了!
脱掉鞋子,前廊铺了几块夹棉的方形苇席当榻榻米,踩上去脚便不会冻着了,她缩着膀子,一下掀开被炉便钻进去。
把半个身子都缩进暖烘烘的被炉里,她暖得眯眼一叹。太舒服了。以前她去过安徽和湖南,那边有一种火桶,也是这样,一旦把脚伸进去,就不想再出来了。
唐二直起身子来给她倒上一碗热米酒,笑着举碗道:“依照胡人的规矩,吃肉前必要举杯先喝酒的。今日冬至了,咱们不论男女老少,围炉把盏先碰一碗,先祛一冬的寒气!”
“干杯!”
“是干碗!”湘姐儿也高高举碗。
“冬节过后,白日便会越来越长,一年中最黑的日子就此过去了,大家都要开开心心,迎来新春啊。”沈渺跟着举起碗。
大伙将碗沿碰在了一起,共同贺冬:“冬至福至!”
喝下一碗热乎乎暖身子的米酒,再割一块手把肉放进嘴里,沈渺满足地轻轻晃着脑袋。她好似又坐在那蒙古包里吃手把肉似的,当时她与牧民鸡同鸭讲全靠比划,却感到发自内心的高兴。
除了那一次,今日也是她吃过最美好的羊肉了。
膘肥肉嫩的羊,热乎又好吃,嫩嫩的肉却带着嚼劲,贴着羊骨割、挖、片,把肉吃得干干净净,每一口都能吃到就地宰杀入锅的新鲜羊肉那种细腻与弹性,没有其他香料与佐料也好吃,肉有最好的原汁原味。
吃起这手把肉,再配一口酒,肉沾了酒,更是无与伦比、满嘴醇香了。
怪不得吃肉必喝酒,这俩老搭档组合起来,真是让人在冬日里吃得满心满溢出来的幸福。
外头天寒地冻的,一入夜又开始上霜了,寒风呼呼地越过院墙。湘姐儿吃得满脸肉油,头一个发现天空飘下尘埃般细碎的初雪,她嘴里肉还没咽下去,呜呜地指着:“雪!”
沈渺正拿着刀子割肉呢,扭过头仔细辨认了一会,才从灯笼附近的烛光里发现纷纷扬扬的雪沫子。但这雪太小了,还没落地便化作水了,但终归是今年最初的雪,值得受到人们的惊叹:
“下雪啦!”
“真下雪了呢!”
“今年冷得早,瑞雪兆丰年!”
众人吃完了手把肉,又捧起羊杂热汤饼,缩在暖和的被炉里,遥望着无声又轻盈的冬雪。
家里的猫和狗也把身子缩进被炉里了,桌下的厚实被子里探出两只大狗头和一只小猫头,正埋头吃它们那一份肉和面条。
吃完后,它们不时抖动着耳朵,挤作一堆,三双湿润明亮的杏仁眼似乎也在好奇地望着那悠悠而下的雪。
院墙上已积了一点素白,但很快又消融了。
雷霆把麒麟夹在中间,见麒麟吃完自己的猫食,那碗底还剩点儿汤底,它还把头伸过去帮麒麟洗碗,舔得猫食盆也锃光瓦亮,才恋恋不舍抬起头来。
舔完了碗,雷霆开始舔自己的爪子,把自己都清洁干净,扭头见麒麟舔毛舔得很慢,它又像个操心的狗妈妈,把麒麟用爪子拨到怀里狂舔。
舔得好好一只漂亮猫咪变成了一颗嗦完的芒果核,整个丑得好比拖把成了精。
沈渺发现时,麒麟已经被舔得整个脑袋毛都一撮撮地炸开了,胡子都湿哒哒,不用特意凑近闻,都能闻见一脑袋狗味了。
她赶紧把猫解救出来,拿帕子给它擦干毛,又一下下梳好毛,结果雷霆脑袋又抬起来了,目光炯炯还是想舔猫。沈渺严肃道:“等会麒麟都被你舔着凉了,不许舔了!当舔狗是没有未来的!舔到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雷霆不解地歪歪大脑袋。
麒麟倒是无所谓的样子,被舔得哈欠连天,从沈渺怀里跳下来,整只猫钻进被炉里去。
雷霆见状立马也把身子掉了个头,但它太大了,头进去了狗屁股又出来了,而狗屁股毛少,风吹屁凉,于是没一会儿,雷霆又扭转身子,无奈地选择把脑袋露出来,这才打了个哈欠趴着睡了。
沈渺也没想到雷霆竟然很喜欢猫,它平日不爱与追风玩,麒麟来了,却很喜欢叼着麒麟的后脖颈皮晃来晃去,哪怕被麒麟猫猫拳胖揍哈气,也不会生气,只会伸着舌头,咧嘴笑。
沈渺撩起被炉的被子往里偷看,麒麟果然又被舔了。但里头温度高,它的毛已经快被烤干了,如今胖乎乎一只,缩在雷霆最温暖的狗肚子附近,蜷起大尾巴慢慢眯起眼睛。
天气太冷,追风已经抛弃鸡窝,如今便也贴着它们俩,两只狗夹着一只猫,吃饱喝足,在被炉里暖和得昏昏欲睡了。
夜深猫狗静,人也该睡了。阿桃给被炉里换了一盆新炭,这样猫狗晚上也不会冻了。沈渺则带着湘姐儿进屋,盯着她洗脸擦身子,再把手心脚心都洗干净擦干,最后让她涂上防皲裂的猪油膏才满意。
上炕睡觉前,她又给她穿上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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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袜子,再给她用棉被卷成只大毛巾卷,湘姐儿只露出脑袋,还不忘提醒沈渺:“阿姊,我要听故事。”
沈渺习惯了,便还给她讲了一遍她最喜欢听的那些女将军的故事。
湘姐儿也是怪了,偏生爱听木兰从军、娘子军之类的故事。沈渺绞尽脑汁,给她从妇好讲到平阳昭公主了,到底还有哪些宋朝之前出现的女将军她自己也记不住,讲得词穷。最后被湘姐儿一双大眼睛盯着不放,只好隐去时代背景、真实朝代,把佘太君、梁红玉、秦良玉也讲了。
湘姐儿沉迷其中,她实在太喜欢了,每晚必听,听完再睡,有时候在梦里也不知是不是在当女将军,睡觉拳打脚踢,在炕上也能来回转圈。有一回连人带被摔下炕,幸亏裹着被子呢,沈渺第二日推门就看到地上裹成一卷的湘姐儿,还睡得毫无知觉,还打着小呼噜呢。
济哥儿只要在家,陈汌总是爱和他挤着睡的,因为睡前他可以和济哥儿一起看书、背了书再探讨些律法,济哥儿还能帮着陈汌将那些看不懂的字都抄录下来。尤其济哥儿休沐的日子也不多,陈汌便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他们正在屋子里你一嘴我一嘴地拆解《宋刑统》的法律:“阿兄,这条律法的意思是不是,凡是没有男性继承人(户绝)而去世的人,他所拥有的店铺、住宅、资产和钱财,要让他的近亲(家族亲属)变卖。用这些钱来办理丧葬之事及佛事后,剩余的财产才归女儿所有;如果没有女儿,就把财产平均分给其他血缘较近的亲属……[注]”
陈汌看完后还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女儿不能拥有那些家财呢?家财给了女儿办丧事不行吗?交给亲戚变卖后,他们还会不会好好厚葬那户绝之人呢?说不定会为此中饱私囊。身为女儿的,反倒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父母。何况,万一亲戚死绝了呢?”
济哥儿却想到了自己,幸好他没死,若是他死了,家里的财帛便都是大伯一家的了,阿姊就算回来了,只怕也是一吊钱都继承不到。
他忍下心里的酸涩,看向陈汌求知的眼神,尽量公正地解释道:“或许是他女儿已出嫁,他又没有其他未出嫁的女儿。若是叫出嫁女儿继承,这些家产不是成了女婿的么?这便又不合理了……”
沈渺站在门外听一会儿就打哈欠了。他们总是要睡前聊会天才睡,听他们一本正经地嘀咕遗产分配,沈渺好笑地摇摇头,隔着门嘱咐他们要记得刷牙擦身擦点猪油膏,别第二天起来脸都冻裂了。
其余便不管了,男孩糙养着吧。
阿桃也洗漱完了,正趴在被窝撅着屁股数钱。她先前找沈渺要了个腌咸菜的大陶罐子,每个月得的月钱便往里放,然后每天睡前都要数一遍才能安心睡。她这咸菜存钱罐夜里还都要抱着睡,也不嫌冷。
福兴和唐二更糙了,他俩是来了沈家才被沈渺捏着鼻子要求,他们才会睡前刷牙洗脸洗脚的,否则他俩能把袜子穿得能立起来才去浆洗,简直令人无法忍受。沈渺后来给他们立规矩,否则都不许他们再碰烤鸭和菜刀,也不许进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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