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夕阳散落在他的白衣之上,平添了些许暖意,他刚出了鲤州城门,便瞧见不远处凉亭中坐着个一位青衣女子,背影窈窕,与孤寂的草木融作一团。
江长安朝着凉亭走去,胡松萝感知有人来了,站起身来,美目流转:“舟哥哥。”
“你来作什么?”江长安语气平淡。
胡松萝垂下眼:“送送你。”
“回去罢,天色暗了。”
“舟哥哥。”胡松萝的声音更小了。
江长安看着她:“平日让你叫哥哥总不肯,一口一个阿舟,如今怎么肯了?”
胡松萝不说话,只看着江长安,绚烂的夕阳渐渐西沉,金光照耀在胡松萝的侧脸上,目光里是千言万语。
江长安笑了,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胡松萝的头发:“蔚蔚,回去吧。”
回去吧,你该生在富贵檐,安享富贵窝,不知寒食,不受悲苦。
胡松萝沉默着,片刻后,她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那荷包里鼓鼓囊囊,她知道江长安必不会收,径直将荷包放在石桌上:“自我母亲故去后,伯母照看我良多,我心感慰,日夜不敢忘,如今伯母去了,我不能报其恩,舟哥哥,别让我内疚。”
江长安别开脸,不说话。
半晌,胡松萝绕过他,出了凉亭,却又顿住:“蔚蔚青松,枝蔓藤萝,我是蔚蔚,也是松萝。”
她是蔚蔚,也是松萝,却不是胡蔚蔚,亦不是胡松萝。
江长安闭上眼睛。
半晌,他回头,胡松萝的背影已随着夕阳沉没而消失。
他拿起石桌上的荷包,轻轻抚摸上面的小荷露尖图,轻声道:“我知道。”
三年来,江长安拼命地念书,厚积薄发,中途胡松萝来找过他,不是送自己亲手做的衣裳便是自己攒下的小金库。
江长安受之有愧,可每次胡松萝的话都像是深思熟虑过的,让他无法拒绝。
胡松萝最后一次找他是在半月前,她哭哭啼啼的。
当听见胡松萝说婚配的对象是金家公子金辰,他脸色都白了,金家公子好男风,他是知晓的,他更知道为什么金辰会找上胡松萝。
“别怕。”江长安轻声道。
胡松萝深知此事已是板上定钉,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她难以启齿的秘密,不可言说的爱意皆不能暴露于阳光之下,她被黑暗围困,孤独,无助,随波逐流。
两人分开之后,江长安去了金府,守门的小厮将江长安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轻蔑:“去去去,咱们家公子也是你能见的?”
江长安面不改色,执意道:“还请小哥代为通传。”
那小厮对着江长安摩挲着大拇指与食指,意味明显。
江长安视若无睹。
那小厮没劲儿极了,懒得再搭理江长安。
秋风瑟瑟,风卷枯黄,江长安站在大门前,风吹起他的发丝与白衣下摆。
那小厮缩了缩,回头进了屋子裹了件稍厚的衣裳出来,顺手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道:“你就是等上三天三夜也是没用的。”
江长安冷冷地扫了小厮一眼。
“我早就说了,此局你必输无疑。”
“还是金兄手段高些,小弟佩服,佩服。”
两道人声从门内出来,那小厮吓得将瓜子丢进旁边的草丛中,又将地面的瓜子壳踢走。
金辰将人送出门,一抬眼便瞧见江长安站在秋风之中,形单影只,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连忙上前:“你怎么来了?来了怎的也不说一声。”
江长安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小厮,那小厮吓得肝胆俱裂。
金辰的脸黑沉沉的,他对着身后的好友道:“今日到此为止,改日再约吧。”
“行行行,小弟便不扰金兄良辰了。”说着暧昧地扫了一眼江长安。
金辰正欲将江长安带进府内,却见江长安并无动作,金辰想了想:“不然去旁边的茶馆?”
江长安转身先行,金辰笑了笑,跟了上去。
金辰要了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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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他给江长安斟茶:“江公子高风亮节,怎的突然来寻我这等游手好闲之人?”
“你明知我寻你所为何事。”
“哦?”金辰继续装傻,“还请江公子直言。”
江长安不欲再与他兜圈子:“你明明不喜女色,为何迎娶胡氏女?”
岂料金辰轻笑一声,身子前倾,靠近江长安:“吃醋啊?”
江长安不动声色地别开脸。
金辰盯着他的侧脸瞧了半天,重新坐了回去:“我的确不喜欢她,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只能把他喜欢的人娶走了。”
“不可理喻。”江长安咬牙切齿。
“你若点头,我当即便取消这桩婚约,你日后科举路上少不了银子,我可以用整个金家为你铺路。”金辰定定地看着江长安。
江长安不为所动:“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所有为,有所不为,若我十年寒窗乃黄白之物铺就,这孔孟之道不如舍了为好。”
金辰大喇喇地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含笑着瞧着江长安。
对他,他有的是耐心。
第35章 青莲欲离池,长安入惘障 ……
“舟哥哥——”胡松萝殷切地看着江长安,她身后的植被绿意盎然,环绕着凉亭,铺就一片。
鲤州城红枫林湿漉漉的,许是才下过雨,四月红枫,叶片金黄绚烂,被湿润透骨的风一吹,淅淅索索地散了满地。
江长安站在枫亭的风口,晚风携带着枫叶席卷而来,吹起他的衣摆,他微微回头看着胡松萝:“蔚蔚,可愿与我去京都?”
胡松萝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长安。
江长安转过身来,在她的面前坐下:“如今已没有其他法子了。”
“那金家公子不肯松口,此事已是无法转圜,若你实在不愿,便与我去京都罢。”
胡松萝想都没想:“舟哥哥,我跟你去京都。”
江长安笑了,温柔道:“还是叫阿舟罢。”
“鲤州到肃城,花轿势必会途经钟林道,此处树木丰盛,遮天蔽日,如逢雨天,则会大雾弥漫,不可见人,五月十五日,会下雨,当日我会准时在钟林道等你,届时你伺机而动。”
胡松萝重重地点头:“我知道轻重!”
五月十五,丙申时,花轿途经钟林道,果然天降大雨,林中湿气环绕,胡松萝借着众人视线不清,慌忙从轿子中爬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树林深处。
江长安于西南方十五丈处等她,见大雾深处依稀出现一抹大红色嫁衣的女子,他便知此事成了。
他很久以前便发现钟林道山顶有一废弃荒庙,他在庙中神像底下发现了一块可活动的石头,顺着石头拧开,神像移动,底下居然出现一条黑沉沉的通道。
他亮着火折子顺着阶梯下去,发现此处乃是废弃的储藏室,空间阴暗狭窄。
当即他便决定将胡松萝暂时藏匿此处,待他处理好上京的文书便带着胡松萝离开鲤州。
“你且在此处等我三日。”江长安略微歉意地看着胡松萝。
胡松萝瞧起来很是松快:“为何如此歉疚,你肯拉我一把,我已感激不尽了。”
江长安像小时候摸了摸胡松萝的发顶:“我已于此处放置了数日的吃食,你照顾好自己。”
胡松萝于出嫁当日失踪,如江长安所料,整个鲤州城翻了天,衙门也跟唱大戏似的,那金家对着胡屠夫步步紧逼,胡屠夫吓得趁着天黑赶紧藏了起来。
五月十八,他总算收齐了文书,收拾了好东西正想借着夜色将蔚蔚带离鲤州。
他刚出城,天公便不作美,稀里哗啦下了好大一通雨,他给浇了个劈头盖脸。
戊戌时,到达钟林道时,大雨还在下,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湿软的地面,正想一鼓作气地爬上山顶,恍见雾蒙蒙的林间出现一古庙。
那古庙的外观与山顶那间破旧的古庙如出一辙,江长安怀着疑惑地心走到庙前一看,果不其然。
看着古庙朱红色的围墙,他没由来得升起一股寒凉。
眼见这大雨丝毫没有暂停的趋势,索性进去看看,顺道等雨停了再去山顶,庙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他摸出火折子轻轻吹了一口,火折子瞬间燃起了微弱的光芒。
顺着光芒,他看清了庙内的陈设,扭头便与一张熟悉的脸撞在一起。
他愣愣的,那火折子火引燃烧殆尽,火光一点点熄灭,直到四周又是一片漆黑。
蔚蔚,方才他看见的那张脸竟是蔚蔚。
江长安很冷静,脑子一片清明,他快步走出庙门,头也不回地爬上了山顶,摸黑着蹲在神像底下,那块石头是松动的,有人进来过。
他拧开石块,顺着阶梯下去,他对着黑暗轻声唤道:“蔚蔚?”
“蔚蔚?”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他麻木地呆坐在木板床上,不知过了多久,躯体已经僵硬,他才缓缓爬到地面,此时天色渐渐泛白,借着晨光他看清庙内已天翻地覆,地面上画着血淋淋的咒语。
墙上飞溅的鲜血。
他深吸口气,他得去报官,但他不能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他还要科举,他还要入朝为官,他还要成为朝中重臣,手握权柄。
他还要剿匪,除海寇!
可是他好内疚。
他不是读书人吗?他怎么可以做出此等卑劣之事?
蔚蔚与他青梅竹马,这三年来助他良多,他竟成了此等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之辈。
他浑浑噩噩地在客栈待了许多天,直到某天清晨房门被敲响,他打开门一看,竟是金辰,他真后悔,当日就应该将金辰丢在那陷阱自生自灭。
金辰瞧出江长安眼中的恨意,轻笑了一声:“是不是在想,当初应该任由我自生自灭?”
江长安不语。
金辰越过江长安径直走进屋内,看着屋内凌乱的景象,啧了一声:“这可不符合你谦谦君子的品性啊。”
“闭嘴!”江长安冷冷道。
金辰走到床边坐下,两手后撑,身体微微后仰。
小二端着热水从走廊路过,斜着眼朝着房内瞥了一眼,江长安默默将门关上。
“你来做什么?”
金辰耸耸肩:“新娘子跑了,那胡屠夫收了我家三千五百两聘金,总得要回来罢?”
江长安知道,他根本不是在意这点银钱的人,他冷冷地盯着金辰。
金辰含笑着看他。
“放过胡屠夫。”江长安道。
金辰依旧笑意盈盈。
“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允。”他太清楚金辰想要什么了。
金辰笑了,笑容意得志满,他站起身来,走到江长安身边,捏住江长安的下巴,鼻尖与江长安的鼻尖相碰:“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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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长安被这股力道带着与他对视。
金辰忽地低下头,覆盖住了江长安的嘴唇,这个吻又凶又急。
半晌,金辰松开了他,哑着嗓子道:“你知道,我要的不止这个。”
江长安别开脸,不语。
金辰知道他这是应了:“跟我回金府罢,若让旁人听着些什么动静,于你的名声可不大好听。”
江长安的脸色白了白。
审讯堂屋顶的光线似乎更暗了,外面大雨滂沱,砸落在地上发出来噼里啪啦的响声。
江长安仰面,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屋顶那束狭窄,幽暗的光直落在他的脸上,皮肤上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众人朝门口看去,是胖鱼。
“头儿——”他看了一眼江长安,欲言又止。
“金家公子来了。”
尽管他已极力将声音压低,审讯堂太安静了,司遥等人听得真真切切。
江长安睁开眼睛看着张均平,张均平沉默片刻,蓦地站起身来,率先走出审讯堂。
司遥与山尘紧随其后,胖鱼看向江长安:“江公子,请吧。”
江长安有金氏作保,带着文书上了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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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子时。
夜里好大的动静,西巷夜里吹锣打鼓,司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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