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却一无所知。
由着旁人在亲娘的眼皮底下,肆意作践她、欺辱她,让她们母女日日相见,却此生不得相认。
人生最悲伤的事莫过于此。
顾知灼微微转过脸,遥遥地望向了正院的方向,抬手捂住了胸口,攥紧了衣料。
她的胸口酸酸的,隐隐作痛,连眼角都有些湿润。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泪水止不住地自眼角滑落。
此时此刻,她的身体似乎被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是自己,另一半是原主。
属于她的一半极其理智,而属于原主的残留情绪从刚刚起就一直很悲伤,直牵动着她的心脏也一抽一抽的,似有股寒意直沁入心脏。
那是一种极度的悲怆,深入灵魂深处。
原主的人生被颠覆,被否决,她活着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被人摆布命运的提线木偶。
这就像是原主存在的价值被彻底抹去了。
顾知灼轻轻地在胸口上拍了两下,默默地安抚着:
放心。
这两个字既是说给原主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顾知灼只是略作停留,又继续往前走去,心里唏嘘地叹息。
古代没有DNA技术,根本没办法准确判断亲缘关系,即便她自己有八九成的把握,别人会相信吗?
一个是从小被当作庶女养,平平无奇,无才无能的自己。
一个是教养出众,容貌端丽,和三皇子情投意合的嫡长女,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
从侯府的人来说,就算他们相信自己的话,可他们的心里,会更愿意谁当这“嫡长女”呢?
答案显而易见。
在这偌大的侯府里,怕是只有侯夫人会真的在意自己吧……
所以,顾知灼刚刚对着顾衍时没有把话说完。
她知道,有些话,只要她一天没说出口,崔姨娘就会投鼠忌器,会有所顾虑。
可一旦把话给说破了,反而会把崔姨娘逼到绝境上,人若选择了鱼死网破,行事只会肆无忌惮,更难以预料。
顾知灼眉头紧锁,心不在焉地返回了月出斋。
进屋后,她随口打发了海棠和丁香,打算一个人去小书房里待一会儿。
她得一个人,静静。
仔细想想。
不想,当她绕过一座四扇绣梅蓝竹菊的屏风后,却一眼看见小书房的窗边坐了一个不该在此的人。
顾知灼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
玄衣青年发如乌墨,肤白似雪,气质如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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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清冷寒冽。
他身姿笔挺地坐在窗边,高挑的身躯哪怕坐着也如山岳般巍峨,右手拿着本书,拿书的手指根根分明,白皙如玉。
窗口的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粉,有种如梦似幻的光彩,俊美不似凡人。
明明眼前的青年只不过是一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可此刻在顾知灼的眼里,他的出现竟然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安心,如同在满天的云雾阴霾中看到了一线光亮。
眼前就有把利刃可以借。
再看窗外那灼灼的灿日,顾知灼登时觉得豁然开朗,这才迟钝地发现外面阴沉的天气不知何时又转为晴朗。
碧空白云,清风朗朗。
她心下也隐隐有了主意。
谢应忱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那本《伤寒论》,抬眼朝她看了过来,墨黑的狐狸眼幽深如古井,斜眼看人时,犹如勾魂夺魄的狐狸精。
“顾二姑娘,坐。”谢应忱平静地说道。
淡淡懒懒的音色敲击在人的耳膜上,格外的清冷悦耳。
他这是把这里当自己家了吗?顾知灼心里默默腹诽了一句,但对上谢应忱的脸时,笑容绮丽如晨曦。
“顾世子忽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她随口问了一句,礼貌周到地先去给谢应忱倒了杯花茶。
等她端着茶水、点心与蜜饯走到书案前时,不由面露尴尬之色。
她这两天在整理崔姨娘送给原主的东西,和文房四宝一起全都堆在了书案上,有《女戒》、《女训》、绢花帕子、银镯、摩喝乐等等,书案上凌乱不堪,连放茶盏的空隙都没有。
顾知灼一手拿着托盘,另一手随意地推了推案上的几朵绢花,绢花下的一串红玛瑙手串一不小心从书案上滚落。
“哗啦”一声,串珠子的红绳倏然断裂,那十几颗指头大小的红玛瑙珠子一下子散落在地面上,滚动着,弹跳着,惊得原本停在窗外枝头的三四只雀鸟惊飞,“叽叽喳喳”地叫着,几片羽毛从半空中飘落,鸡飞狗跳。
顾知灼傻眼了,两眼圆睁,呆愣地看着一片羽毛飘进了屋。
她很快就回过了神,笑靥如花:“喝茶。”
她把茶水、点心和蜜饯放到了谢应忱手边,也不去管地上还在零星滚动的那些玛瑙珠子。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谢应忱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从怀中摸出了几张绢纸,放在了那本《女戒》上,“我找了五个伤患试药,这是他们的脉案。”
顾知灼眼睛一亮,连忙抓起了这叠脉案。
这一看,却是呆住了。
她勉强可以认得出脉案上的人名、年纪,可后面就……云里雾里,一窍不通了。
写脉案的人写得一手龙飞凤舞的草书,简直就跟鬼画符似的,她瞪得眼球都要凸出来了,只识得零星几字,看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顾知灼睁着眼盯着那份脉案良久,又不死心地去翻了第二页,入目的又是那手熟悉凌乱的草书。
她无力地放下了那叠脉案。
刚喝了口茶的谢应忱疑惑地挑眉。
顾知灼蔫蔫道:“这草书也太任性了。”
谢应忱一愣,明白了。
徐军医的字确实是草了点。
谢应忱失笑地伸出了手:“给我吧。”
顾知灼就那叠脉案递还给了他,本想问问大致的情况,就听谢应忱已经对着脉案念了起来:“孙大康,男,二十一岁,右肩砍伤……”
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冷白的指尖捏着绢纸,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比纸还要白皙,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纸张。
他有把好嗓子,语调低缓,音色很独特,像是山巅的雪,清清冽冽,明明只是平铺直述,并无情绪,却有一种天然的韵律感,凡是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顾知灼凝神听着,对着这位军医的字不太满意,但是,他描述病情的遣词造句可比太医文绉绉的脉案可要直白多了,也更容易理解。
比如第二位伤患断三指,伤口化脓,面热高烧,阳热亢盛以致灼伤阴液,脉象见洪……
谢应忱以一种不疾不徐的语速念着脉案,顾知灼给他添了茶,并在心中默默地记下要点,心道:这顾罗刹凶起来要命,可体贴起来,也还真是令人感觉妥帖得不得了。
随着谢应忱一张张地往下念,顾知灼的眼睛越来越亮,忽闪忽闪的,好像两枚熠熠生辉的黑宝石。
这是五份脉案,不过其中两个伤患是昨晚刚开始服药,到现在还没完全退烧,另外三个伤患大致是从三天前开始服药,全都已经退了烧,伤口恢复良好。
谢应忱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她。
少女大大的眼睛像猫似的,眼珠子明亮又有神。
她很高兴,而不是意外。
她早就确信她的药有奇效,就像她当初确信这种药可以治疗沈旭的伤一样。
那些药已经把三名高烧不退、性命垂危的伤兵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徐军医直呼这简直是当代药王、扁鹊再世,拉着他的手问他:
“世子爷,研制出这种神药的大夫到底是哪一位,莫非是江南那位何神医,还是苗疆那边的苗医?”
“这真是位奇人啊!”
“有机会我定要与这位老前辈切磋……不,讨教一番!”
若是徐军医知道他心目中的老前辈原来是这么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谢应忱念完了最后一份脉案,莞尔一笑,刹那间仿佛冰雪消融,连窗外的骄阳也为之黯然失色,看得顾知灼不由呼吸一窒。
放下那叠脉案后,谢应忱的右手置于书案上,指节屈起,漫不经心地叩动了两下,再一次问了顾知灼上次的那个问题:
“顾二姑娘,你想要换什么?”
她,想用那些药换什么?
四目相对,顾知灼心脏蓦地一跳。
谢应忱看人时很专注,眼神清而亮,专注得仿佛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
他的眼睛弧度极美,双眼皮很深,外眼狭长,眼角如凤尾般挑起,勾勒出令人怦然心动的魅惑。
两人相距不到两尺,她忽然注意到他右眉间有一点小小的朱砂痣,鲜艳欲滴,似染了点血珠。
顾知灼不由有些手痒痒,很想给他擦去……
等等。
她手痒个什么劲,这关她什么事啊!
顾知灼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弯唇一笑。
谢应忱上次问她时,她原打算要些金银傍身的。
可今天,情况又不一样了,她发现了崔姨娘隐藏的那个秘密。
她改变了主意。
顾知灼道:“顾世子,我想请你帮我去查查我的姨娘,崔映如。”
“查所有跟她相关的事。”
“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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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顾知灼提到“崔映如”这三个字时,语气十分的平静。
应该说,太过冷静,也太过淡漠,其中不含一丝的感情,不像一个人在说自己生母时的语气,也不像他之前查到的那个对生母百依百顺的顾知灼。
她到底想查什么,又在怀疑些什么?
谢应忱眯了眯狭长的眸子,看着顾知灼的目光变得异常幽深。
他不说话,顾知灼也不说话。
她只是执起另一个茶杯,对着谢应忱做出敬酒的姿态。
谢应忱低笑了一声,脖颈上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他的声线很清冷,但笑声却十分轻柔,像一根羽毛在顾知灼的心口轻轻地撩了撩,又似是带着钩子,在她心弦上轻轻地勾了一下。
谢应忱也执起了茶杯,对着顾知灼敬了这一杯,一饮而尽。
“成交。”
顾世子真是爽快人!顾知灼也颇为豪气地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灿然一笑。
无论谢应忱能查到什么程度,也比她一个人瞎子过河要好。
顾知灼心头暂时放下了一块巨石,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把这些天她存的阿莫西林交给了谢应忱。
“这里有六十粒药片,三五天后,我可以再提供差不多的数量。”
谢应忱微微颔首。
“对了!”顾知灼想到了什么,把脸往谢应忱的方向凑了凑,“顾世子,可以麻烦你跟那位涂大夫说一声,让他把脉案写得……稍微端正点吗?”
顾知灼靠过来时,谢应忱突然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初闻是清雅的龙井茶香,再闻又像是芬芳的兰香,又带着少女独有的香甜气息,与军营中的气息迥然不同。
更柔软,也更……
他第一次意识到姑娘家与他是不一样的。
谢应忱乌黑的眼睫微颤,轻轻垂落,在他白皙的面颊上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他表情古怪地朝脉案上的落款“徐”字看了一眼。
涂大夫?
谢应忱的薄唇轻扯了一下,若有若无地露出些许笑意,柔化了他的眉目。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他收下了那些药片,接着就起了身,右手在窗槛上一撑,轻盈地从窗户中纵身飞出。
这么简单的动作,也让他做得优雅至极,赏心悦目。
春日的午后,屋里屋外静谧无声,风吹过树枝的哗啦声不绝于耳,显得安静详和。
谢应忱飞檐走壁地离开了武安侯府,从来到走,他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不必要的人,也只有顾知灼知道他来过。
之后,他就策马直接返回了卫国公府,把调查崔姨娘的事交给了国公府的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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